“不用伺候,坐下陪本王一起吃点吧。”萧弘瑾讪讪地说。
“王爷抬举杂家了。”俞督主站着没动,他之前也以为瑾王要故意折腾他,例如夹的菜不合口味,茶水太烫等等。
这些手段在宫里都属寻常,谁料瑾王竟然学聪明了,先礼后兵,难道是在饭菜里下毒了?
不怪俞怀恩多疑,在他还在义父手底下当厂卫的时候,想要他命的人就不计其数。等他当上了督主,给别人设陷阱的时候也会参考暗器、下毒、美人计等阴邪手段,瑾王还是太单纯了。
别说这是场鸿门宴,就算两人没有矛盾,他也很久之前就不习惯跟人同桌分食了。
俞督主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王爷,砚公公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一路还长着,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像是吴国公,他是元皇后的生父,外出跑马的时候不慎摔断了脖子,最后只有一双眼睛能动,死的时候全身都被褥疮泡烂了,凄惨无比,偏偏一个字都叫不出来;还有□□时候的刘贵妃,得了怪病,从头发开始掉,然后是全身的皮肤,舌头、耳朵、眼睛……”
“……”萧弘瑾看着一桌的美食,突然觉得有点食不下咽。
不是,督主大人,我就是想邀请你吃个宵夜,你用得着这么吓唬我嘛?
可恶,打扰人家享受宵夜是不道德的,强烈谴责!
第115章
萧弘瑾气闷起来,头也不抬地抄起筷子:“督主不想吃就算了,本王自己吃!”
话落一连往自己嘴里塞了好几口菜,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几乎每个盘子都夹了一遍。
看着浓眉低垂,两颊鼓鼓的瑾王,俞怀恩将信将疑,但最后也只说了一句:“既然王爷不用杂家伺候,那杂家就先行告退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说完后退两步,袖口一摆,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侧首看了一眼,孤零零的瑾王依旧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发现他回头了,飞快地把偷窥的目光收了回去,长睫轻轻颤动,两只小扇子在烛火跳动的光晕中尤为明显。
俞怀恩心里生出了一抹异样的感觉。
萧弘瑾觉得自己有点丢人,想了想解释道:“不管督主怎么想,本王今晚确实是想跟督主握手言和的。至于本王跟墨砚说的那些话,督主不必在意,墨砚应该是我父皇的人,本王不过是找个借口打发他罢了。”
俞怀恩瞳孔微微睁大,没想到瑾王竟然如此直言不讳。
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瑾王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如今他一语道破墨砚身份,不管真假与否,瑾王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像是装疯卖傻。
难道他对谢国舅的不满也是装的,双方早就约定好了,用这种方式替瑾王减轻压力?
但如果是这样,瑾王为什么要在他面前主动暴露,除非……为了取信他!
俞督主扯了扯嘴角:“王爷说笑了,这从后宫出来的,谁不是皇上的人?东厂也是由皇上全权统辖,这种话王爷以后还是不要说了,万一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会对王爷不利。”
俞督主点到即止,然后拱了拱手,推门出去了。
萧弘瑾抬手扶额,他就不该多嘴解释后面那一句,这下好了,明明他图的是俞督主这个人,对方全都歪楼到“瑾王扮猪吃老虎,私下究竟藏了多少后手”去了……
为了表明自己跟俞督主和解的决心,接下来的两天,萧弘瑾表现得都很安分。
见他这样,俞督主手下的厂卫都松了口气,左恒甚至私底下拍俞督主马屁:“不愧是咱们督主,英明神武,一击即中!属下很好奇,您那晚到底对瑾王做了什么,他怎么突然就,就这样了?”
左恒本想说乖巧,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是王爷,好歹换了个说词。
俞督主淡淡地斜了他一眼:“本督主什么都没有做。”
说实话,他也糊涂了,瑾王一开始上蹿下跳难道就是为了得罪他,然后礼贤下士,主动求和?
又不是三岁小儿,用不打不相识这招是不是太幼稚了?
俞督主想不明白,但并没有放弃对瑾王的观察。但这一观察,他发现瑾王对他的关注度同样很高,几乎他每次看过去,对方都能准确接住他的目光,然后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说实话,萧氏皇族的相貌都是顶尖的,瑾王萧弘瑾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一双桃花眼旖旎含情,不经意地一个眼神都像是带着小钩子,更别说他这么毫无防备地对着人笑。
尽管知道瑾王不可能毫无防备,脸上的笑也是伪装的,但突然撞到,他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俞督主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亲眼看着瑾王下了马车,然后步向路边茶寮的步伐中途一拐,站到了某个卖身葬父的孤女面前。
果然,是他想多了……
“王、公子,您若是喜欢可以买下来。”墨砚被边缘化了两天,今早好不容易用掺了泻药的稀粥打发了墨竹和墨羽二人,赶紧趁此机会站到了王爷身旁,然后投其所好。
萧弘瑾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本公子如何做事,用得着你多嘴?”
他只是好奇古代的卖身葬父而已,只是这一看,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姑娘一身白衣也太干净了,头上的白色头纱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一看他过去,就抬起那双如水的眸子,娇娇怯怯地看着他,瘦身条,杨柳腰,容貌娇美,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听到萧弘瑾那么说,这姑娘瞬间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求求公子买了采柳吧,小女子的父亲已经停灵三日,实在没银子下葬了。恩公好心,采柳愿意以身相许,为公子做任何事都可以!”
说完拼命磕起了头,再抬起来的时候,额头都红肿破皮了,可见是用了力的。
萧弘瑾后退一步:“抱歉,本公子出门忘记带钱袋了,身上没银子。”
“公子,奴才这里……”墨砚见姑娘哭得可怜,又想讨好主子,连忙出声提醒,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瞪了。
萧弘瑾心里清楚,太监也是男人,有没有这个功能,跟他有没有这个心根本不矛盾。
这家伙,前几天找他拿钱补偿客栈掌柜只有几两碎银,现在有漂亮姑娘卖身葬父,马上就有银子了?
这件事倒是提醒他了,这几天他吃住都是俞督主负责安排的,回去他就让墨砚把银钱和账本交出来!
他一个王爷,想怎么用银子还要听一个内侍的意见,真是岂有此理!
正在这时,路过的商旅中走出一个挺着肚子的中年富商,一见采柳就惊为天人,说什么都要把她买下来。
“不,我不跟你走,公子,公子……”采柳这时却不愿意了,一边跟那富商拉扯,一边伸长了脑袋寻找之前看到的翩翩公子。
俞督主不知何时站到了萧弘瑾身旁,玩笑似的低声:“王爷若是没带银子,杂家可以孝敬王爷一些。人家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一眼就认定了王爷,如此情深意重,王爷想必也不忍心吧?”
见鬼的情深意重!
萧弘瑾马上转头瞪他:“有什么不忍心的?这种伎俩本王见多了!还不是因为本王长得俊,要是本王长得像个猪头三,你看她跟不跟本王走?”
俞督主不会也跟那墨砚一样,看这女人长得漂亮就忍不住怜香惜玉了吧?她还没自己长得好呢!
就算要找对食,也是他比较有实用性吧,那女人他都用不了!
俞督主:“……”虽然是事实,但是瑾王未免也太自恋了吧,竟然自己夸自己长得俊!
同样因为站的近,听了一耳朵的左恒:“……”
之前王爷闹着要坐船,他还以为他也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路的纨绔,没想到瑾王的脑子竟然这么清醒!
只有墨砚皱了眉,眼神闪烁地瞄着瑾王,注意到他颈后那颗痣,死死地盯了半天。
他们这边不为所动,那富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拉了半天就没将一个弱女子拉走,还让她挣开手臂跑了过来:“公子救我!”
萧弘瑾反射性地躲到了俞督主后面,一只手抓住他的衣服,露出半张脸:“你这姑娘,都说了我没有银子,人家大老爷好心帮忙,你怎么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
那采柳见他铁石心肠,恼恨地咬了咬牙,又不敢露出马脚让阉贼看出来,只能半推半就地被富商拉走。
俞怀恩被身后的人紧紧靠着,全然信任,让他一时竟忘记了防备。正犹豫要不要把瑾王推开,听到他后面的话,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算了……
或许是上次客栈刺杀事件的后遗症,瑾王肯定了他的功夫,觉得他身上有安全感?
卖身的漂亮姑娘走人,人群也逐渐散去。
俞怀恩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抓在手里的衣服,夏日布料轻薄,对方放手的时候那里已经皱成了一团,洇湿的地方好像还沾上了汗水……让喜爱整洁的他霎时黑了脸。
萧弘瑾连忙补救似的帮他抻了抻,又拍了两下:“这样可以了吧?”
俞督主咬牙:“多谢王爷,不过王爷万金之躯,杂家承受不起。”
进了茶寮,萧弘瑾不顾俞督主冷脸,硬是坐到了他旁边:“俞督主,咱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俞督主还没回答,旁边桌的左恒插嘴道:“过了这座山,还有半天的路程就到湖州了。”
“湖州?”萧弘瑾一怔,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墨竹和墨羽下了马车就冲去了茅房,中途回来了一趟,很快又苦着脸捂住肚子告罪跑了。
墨砚洗干净自带的青釉茶壶,又抓了一把茶叶进去,用店家烧的热水冲了一壶热茶。
至于俞督主,他就更讲究了,只喝热水。
萧弘瑾喝了一口茶,觉得口感不对,抬头看到墨砚闪烁的眼神,后背一凉,立马把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你给本公子喝的什么?”
俞督主揭开茶壶盖子看了看:“没毒,不过这茶叶是白毫乌龙。”
连他这个外人都知道,瑾王是只喝雀舌的,墨砚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墨砚仿佛才发现自己拿错茶叶了,连连告罪,马上说要去换原来的茶叶。
萧弘瑾冷着脸拒绝:“不用了,让高护卫去吧,本王怕喝了你泡的茶也要跟着拉肚子。”
墨砚吓得白了脸:“王爷……”
萧弘瑾挥了挥手,没等他说完,就让高护卫把他推下去了。
俞督主不知道他们主仆俩怎么回事,想到那两个莫名其妙拉了一早上肚子的小太监,点了点手指提醒道:“王爷,他们这么继续下去,恐怕会耽误行程,这个砚公公,您准备怎么办?”
其实已经耽误了,他们本该午时之前就进入湖州地界的,现在还不得不在这路边茶寮歇脚。
萧弘瑾也有点烦:“等到下个客栈,本王就叫他滚。”
滚之前当然要把账本和银子交出来。
他也不想做得这么绝,可他已经试图把墨砚边缘化了,对方还不依不饶地靠上来,那就怪不得他了。
虽说王府的太监也是登记在册的,墨砚还有别的靠山,但谁让他是个废材王爷呢,当废材就是有这点好,不用在乎别人说什么。
经过墨砚这一打岔,萧弘瑾暂时把“湖州”放下了,但队伍行至半路,他突然被团团翻滚的黑云骤然劈醒——
“湖州!”
第116章
盛夏的暴雨总是说来就来,几乎是左恒等人刚刚穿好雨披,如瓢泼一般的大雨就已经降至。
密集的雨幕和地面升起的白雾阻挡了前行的视线,本就不怎么平整的官道汇聚起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被马蹄一踩,地面也开始变得泥泞起来。
关键是马儿不肯走了,仰首嘶鸣踩踏着脚步,在这种天气想要驭驶马儿前行,需得花费更多的力气。
俞督主同样身着雨披,骑在马背上,调转缰绳亲自过来跟萧弘瑾商量:“王爷,雨势太大了,前面有个破庙,我等先行去庙里避雨吧?”
虽然是商量的语气,但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万一瑾王不肯去破庙,他要怎么应对。
瑾王坐在马车里当然无所谓,他的手下可都在淋雨呢。
萧弘瑾正想找个机会跟俞督主说话,闻言立马答应了:“好,听督主的。”
俞督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就多谢王爷了。”
瑾王果然变了,要是按他先前的性子,别说破庙,差一点的客栈他都不肯屈尊住进去。
俞督主调转马头离开车旁,挥手命令众人下道,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萧弘瑾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他之前已经努力回忆过剧情了,俞督主并不是书里的主要人物,书里的大部分明争暗斗也集中在京城。
俞督主在湖州这段是事后经由太子的一句话侧面描述的,当时正逢秋猎,明盛帝在围场遇刺,恰好誉王挺身而出,替明盛帝挡了致命一剑。
看着围着誉王团团转的太医,还有明盛帝破天荒的关怀,太子气疯了,回帐之后对着谋士发脾气说了一句:“老三真是好手段,趁着俞怀恩在湖州重伤未愈,竟然又想出了这招连环计!”
那次秋猎俞督主确实没有参加,陪在皇帝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解苍何又意外被人调离,才有了乱党差点行刺成功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