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嗜睡，他没撑多久，就再次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再醒来时，这幅身体已经三四岁了，因为是部落的第一个孩子，再加上老族长曾经教过大家算数，数字可是个高端又新奇的玩意儿，所以大家都叫这孩子为“一”。
　　“一”对打制石器、保存火种没有兴趣，对识别可食用的植物更加不耐烦，作为地位高贵的族长之子，他好像天生就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当同龄孩子还在跟着母亲后面采集野果的时候，“一”就已经成夜成夜的看着星空喃喃自语，有时他还会来到部族捕捉到的猎物身边，聆听它们濒死时的哀鸣。
　　令人感到惊异的是，“一”能够听懂。
　　他的天赋不止于此，他只是看看同胞，就能预测出他未来将要面临灾祸，只摸摸孕妇的肚子，就能知道即将出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是一个极具灵性的孩子，他不仅是巢山部落的首子，更是世界上的第一个——巫祝。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还有更加厉害的存在吗？”男孩此时已经十一岁，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老去的父亲：“也就是，大家所说的神。”
　　“当然存在，不然我们是如何诞生的。”父亲慈爱的摸着他的头。
　　“如果说，我能够和神沟通，是不是就可以……”
　　“和神沟通？！”族长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是的，而且我已经得到了回应。”男孩欢快的站起身子，捧着一片小小的瓦砾，上面还有块未烧尽的余火，正冒着灰色的烟气。
　　“神明大人，您真的能听见我在和您说话吗？”
　　男孩话音刚落，火焰就扭曲了一下，从温暖的橙色，一下子变成了紫红色的妖艳模样，这异状仅仅持续了一瞬间，却也让族长震惊的心脏都快蹦了出来。
　　“一”的天赋震撼了部落里的所有人。
　　短短一天内，年轻的男孩就担任了部落的重要职位，负责代表部落与神明沟通。
　　然而就在所有人欢欣雀跃的时候，上一任的老族长却兴致缺缺，甚至有些担忧的看着这孩子。
　　预言中的灾厄，就快来了吧。
　　巢山部落在迁徙到如今的地界时，曾经发现了一块描绘着古怪图样的石板，老族长觉得这是神谕，就没有惊动大家，而是自己偷偷将石板藏了起来。
　　上面画着两个球体，这两个球体原本并不相融，互不干扰。但是当一个孩童模样的图案出现时，这两个球体就缓缓重合到了一起。
　　老族长管它叫“天球交汇”。
　　他默默注视着篝火宴会，等到人群全部散去，才单独找到了男孩，将那石板拿给他看。
　　卓郁借着一号的身体，将那石板看的清楚。
　　上面的图案，或许古时候的人看不懂，可他却意会到了很多不妙的信息。
　　首先，那个画着花纹的球体，明显就是地球的样子，上面甚至还有大陆板块，而那时候的板块，还是尚未分割的“姆大陆”。
　　另一个球体则是一片漆黑，黑中又夹杂着白，显然象征混沌。
　　而那个出现的小孩姿势是跪地膜拜，他的眉心之间，额头正中，画着一枚天眼。
　　在孩子观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两个球体便开始无法逆转的融合。
　　“神”诞生了。
　　卓郁感觉脑海一片刺痛，他清楚的认知到，石板在告诉他，有了人的观测，人的构想，“神”才会诞生。
　　他瞬间明白了那个混沌的球体代表什么。
　　那是另一个世界，是脱离物质世界而存在的精神世界，当有第一个人类对物质认知完毕，开始追求精神内容的时候，它就会瞬间降维与物质空间融合。
　　就像是现代人对量子力学的定义，一只猫被关在盒子里，有50%的几率死亡，所以它是生死叠加的状态。但当人眼观测之后，这种叠加态就坍缩成了一个客观的事实。
　　这个男孩，就是第一位拥有沟通精神世界天赋的人类，成为了两个世界的观测者。
　　“天球交汇”之时，便是想象力成真之刻。
　　自此，人类拉开了千万年的神话旅程。
　　卓郁并不打算管那个混沌球体叫“精神空间”，他决定叫“亚空间”。
　　因为人类的精神根本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人类若是拥有了梦想成真的能力，世界很快就会毁灭。
　　男孩一天天的长大，在他成年之际，他终于唤出了自己从孩提时期就开始仰慕的神明。
　　神明有着罕见的银发银眸，但这并不是祂自己本身的样子，只是因为巢山部落认为，银色是生物身上最不可能出现的颜色。
　　只有银色，才能彰显神性。
　　巢山部落开始大张旗鼓的崇拜神明，他们建立宗教，祈求神明施舍神迹，而世界范围也不约而同的开始大搞祭祀，最古老的宗教——萨满教正在逐渐成型。
　　而那男孩，只是陪伴在神明左右，一辈子都不曾分离。
　　现代人很难想象，神话就是远古时期的历史，故事中记载的神明只是因为“天球交汇”，两个世界进行碰撞，遗留在物质世界的亚空间生物罢了。
　　包括男孩的神明，那个怪异的银发银眸的男人，也不过是第一个从亚空间来到人类世界的怪物。
　　神明赐予了心爱的男孩永生，两人一起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他们见证了太多历史变迁。
　　原始人心思纯粹，他们渴求丰收，于是被人类集体的精神影响，有些遗留在这里的精神体成为了农神。他们渴望胜利，战神也应运而生。
　　随着更多淳朴的愿望，越来越多的神明诞生，可是人类发展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产生无法避免的问题。
　　卓郁曾经听人说过“25号宇宙试验”。
　　将一群老鼠放在无尽食物、环境优美、居住舒适的封闭空间内，最开始的老鼠们会产生社群，形成各种势力，不断繁衍壮大下去。
　　但是六百天后，没有任何生存压力的老鼠们却也因为没有生存压力，导致它们不再需要亲情、友谊、也不用保护后代，不用担心未来，甚至不再生育，产生了极度的老龄化。
　　它们变得呆板，呆滞，但又极度暴力，互相残杀。
　　人在一定程度上，和老鼠也没什么不同。
　　人的自毁欲更加旺盛。
　　所以共工撞倒了不周山，所以上帝要降下大洪水，所以洛基引发了诸神黄昏，邪龙尼德霍格要啃食世界树之根。
　　从神话上看，人类的未来会发生合计死伤两亿人的世界大战，也并不是个稀奇的事情。
　　已经活了很久的男孩，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好像释放了邪恶的种子，经由人类之手，将一切噩梦中的场景实现了。
　　在这瞬间，他产生了想要杀死神明的冲动。
　　祂是第一个诞生在物质世界的亚空间生物，也许杀死祂，就能阻止更加绝望的未来产生，虽然他和神明相伴上千年，但是作为人类，他必须要守护自己的职责，挽救自己的错误。
　　但是，他早就爱上了那个银发银眸的神明。
　　或许……
　　杀掉自己这个观测人，才是更好的办法。

　　第102章 魔怪都市

　　随着最强大的观测者的死亡, 以及诸神黄昏式的自毁。
　　神话时代结束了。
　　那些曾经的历史被后来的人们封存在书页里，当成一个个民族背后的故事，然而天球交汇带来的影响远没有那么简单。
　　宗教系统的形成, 两个世界的深度融合，让人死后根本无法消散，要么升往天堂地狱，要么进入英灵殿, 要么卷进生生世世轮回。
　　而且那些亚空间遗留的东西也没有消失。
　　有的人类利用自己能够沟通两个世界的天赋, 创立了魔法、占卜、道术等等玄学方面的能力，而层出不穷的精怪、幽魂则被记载在志怪书籍当中, 从未在物质世界离开。
　　神明不明白恋人为什么要放弃永恒的生命, 他化身为人, 生生世世追溯恋人的转世, 而在漫长的时间中, 祂也跟着转换了不同的身份。
　　因为“一”的天赋，他与亚空间的联系太深，转世后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和正常人类格格不入。
　　一世，他成为畸形的、脑子里被暴力占据的弃婴，神明就去做他的养父。
　　一世，他成为溟山遗族、蛇神的遗孤，神明就去做他的新娘。
　　一世, 他父母双亡、饱受虐待、无依无靠，神明就把他带回家里。
　　卓郁和一号的每一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因为一号重新出生的次数太多，时常会念混，卓郁就给他正式取字为岁星，既是代表了天球交汇的灾祸, 也象征着轮回。按照当时的宋朝末期的年代，他还有个更正式的名字，叫做“亦随之”。
　　其含义不言而喻。
　　他们是天球初次交汇时的第一个观测者，和第一个来到物质世界的怪物，他们之间的联系谁也无法插手，谁也无法分开。
　　直到某一世，一号成为了一个能够利用天赋进行卜算的占卜师。
　　他终于发现了身边的恋人，已经追了他太久太久。
　　他知晓了一切。
　　而且他意识到，自己死后亚空间却并没有停止融合，那些神鬼之事比起太古初期虽然少了很多，但还是在隐晦的滋生着。
　　在这一刻，千百年来的无用功让观测者几近崩溃，自责和罪恶感已经将他逼疯，哪怕他死，也没办法阻止两个世界的融合，没办法阻止人类走向自毁的道路。
　　战争越来越多，恐惧也愈加升腾，曾经受到人类意识影响的精神体们已经不再变成象征希望的神，而是各种噩梦中的魔怪，僵尸、妖怪、食尸鬼、德古拉。
　　人类已经滋生了太多的黑暗面，亚空间的精神体们已然不受控，如果不及时处理，世界将会迎来至暗时代。
　　观测者最终，还是选择了人类的未来。
　　神明终于累了。
　　他是第一个诞生的神，也是第一个穿越维度的裂缝来到彼世的精神体，他的能力，就是天球交汇那一瞬间产生的。
　　他可以制造世界。
　　在巢山部落人的眼中，最初的“神”，就是开创了天地万物的圣者，所以神明一直没有显露的能力，便是“创造”，创造精神与物质结合的，幻想中的世界。
　　他一直生活在虚幻的精神空间之中，本体只是一缕黑色的雾气，是那个男孩第一次和他交流，第一次赋予他存在的形态，第一次将他带到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世界。
　　既然他心爱的男孩最终还是喜欢同胞，喜欢人类，那他也就不做“神”了，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神。
　　他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男孩，他的躯体、他的灵魂、他的能力。
　　神明在死前，想要完成男孩的梦想。
　　他将自己的所有力量凝成火种，交给了已然疯魔的新神。
　　只要让火种源淬炼人类，就能斩断人类与精神世界的连接，当每个人类都失去了这种天赋，那么两个世界将停止融合，精神世界不再会受人类的潜意识影响。
　　灵性天赋，实在是罪恶的源泉。
　　卓郁猛地睁开双眼，那条维度的裂缝出现在面前，失去了银色星河的遮挡，越来越多的怪物涌了出来。
　　他揉揉太阳穴，心道总算消化完了一号的那些回忆，现在的一号真真正正的被吸纳进了他的身体，卓郁终于完成了《古县夜话》没能成功的计划。
　　一体双魂。
　　“宝贝，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只有我才是你的归宿啊。”卓郁朗声笑了起来，随着一号将他的肉/体与灵魂归还，他的能力自然也回归了。
　　他想起来要如何关闭这维度通道了。
　　如果说，片场就是一号用他的能力制造的梦幻世界，那么这个世界现在已经破了好多大洞，卓郁眸中银光微闪，抬手一捏，那破洞似的裂缝就被他捏合在了一起，无数怪物的嘶叫声被阻隔回了片场的世界。
　　“风眼”消失了。
　　地面上的那几支队伍只见黑洞洞的虚空骤然消散，银发少年稳稳落在地上，仿佛只是随手解决了什么简单的小麻烦。
　　柳静云第一个冲了过去。
　　“队长！！！”
　　少女用翅膀将卓郁搂了个满怀：“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不来了！”
　　“咳。”卓郁的喉咙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嗓音：“抱歉，卓郁在休息，他刚刚使用了不熟悉的力量，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柳静云一下子松开翅膀，尴尬的后退了好几步。
　　“一……一号？”
　　“嗯。”
　　这时，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
　　杰克的脸色不太好看：“喂，你小子什么来头，居然真的能把虚空关上。”
　　乔伊不停的敲击掌上电脑，企图分析出来点什么，但一无所获，崩溃道：“差距太大了！你到底在片场发育了多久！”
　　一号不想和这些人扯皮，古井无波道：“裂缝已经消失了，现在不会再有怪物来到现世，大家各凭本事，公平竞争，去狩猎城市里遗留的那些点数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听他这么说，还有那冷冰冰明显是在赶人的口气，演员们也不想在这晦气的公园里多待，他们短暂交流了一会儿，就四散而去，想要抓紧剩余的时间去狩猎怪物。
　　一号在心中叹了口气。
　　等卓郁醒来，估计自己就要被审问了。
　　但他不觉得麻烦，反而有种古怪的甜蜜萦绕在心头，他感觉自己从未和卓郁如此亲密过，合而为一，连最后的隔阂都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