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撂起袖子又要揍人,叶星阑惯常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却不料指尖被姻缘绳牢牢束缚着,他哪儿也去不了,只得踟蹰在原地讨饶。
“错没错?”
“错了。”
沈归舟夺过水壶,看也不看叶星阑,正色道:“再说。”
“我错了~”
沈归舟喝下一口水,“谁错了?”
叶星阑没有半分不耐烦,反倒像只摇尾的小狗似的,认真道:“我,叶星阑。”
沈归舟将头上的花摘下,转而别至叶星阑耳边,鹅黄的小花衬着那人的一双星目,格外明媚,沈归舟这才满意。
如此,两人又闹了一路才回客栈。
下午两人想去探一探冷倩文抒两人的口风,无奈却始终不见两人在房中,只得堪堪作罢。墨色随着夜风在金焰城中晕开,各异的灯如繁星的眼在城中一闪一闪地眨着。
房门口传来敲门声,“二哥星阑哥,我们去逛花灯节吧,快,我们都准备好了。”
两人打开房门,却见沈五明和边夏并肩站在一处,手中各拿着一个形状特异的花灯,沈五明手中的是一个鱼形的纸灯,而边夏手中便是一个常见的莲花样式。
边夏道:“你们没有做花灯吗?我们听其他妖说要自己做的灯许愿才灵验。”
沈归舟惊诧道:“没有听说啊,不都是买的吗?”
叶星阑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冷冷地撂了边夏一眼,“你一个神仙凑什么热闹,你也要跟别的神仙许愿?”
边夏像被他问倒了,伫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归舟望着边夏无所适从的模样,想来对方也是好意,便斜了叶星阑一眼,“不就图个高兴吗?你这么冲干嘛?”
叶星阑脸上立马换上灿烂的笑容,勾上沈归舟的肩膀道:“是是是,夫君说的极是。”
四人鱼贯出了门,叶星阑在沈归舟身旁小声道:“你真的相信放花灯许愿啊?妖不信神,神也不会实现妖的愿望的。”
沈归舟道:“我不过是图个热闹罢了。”
街上行人摩肩接踵,有的好友出游三五成群,有的郎情妾意蜜如新婚,有的阖家团圆父慈子孝,各人手中均携着形制好看的花灯,脸上荡漾着欣然的喜色。
花灯种类繁多,有放在河中的纸船灯,有升上空的孔明灯,也有挂在家中的巧灯笼。两人站在摊前,目不暇接,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选才好。
最后两人选了同沈五明二人一样的纸船灯,便朝着河岸边去了。
岸边人群三三两两并不算少,都和和美美地谈论着些什么。一阵清风吹来,令人神清气爽,叶星阑道:“倒还真有几分人界的味道了。”
沈归舟捧着手中形似雏凤的小灯,不紧不慢道:“星阑,妖也有情,妖也向善,我不觉得我们比人差。”
闻言,叶星阑不由得笑起来,他用扇子轻点一下沈归舟的额头,柔声道:“我们可比人强多了。”
沈归舟满意地点点头,寻了一处没人的河岸,蹲下身将花灯放进河中,有模有样的许了愿,叶星阑也学着他的样子将花灯放走了。
沈五明两人也在身后不远处放了花灯。
叶星阑道:“许的什么愿?”
沈归舟勾起唇角,“自然不能告诉你。”
叶星阑笑笑,随即却像察觉到什么异样似的,面上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他朝着沈归舟走近两步,双手搭上他的双肩,“归舟,妖界......进了不好的东西。”
沈归舟原本胆子就小,自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骇住了,他只觉得后背发凉,不自觉也朝叶星阑靠近几分,如此,两人便几乎挨在了一起,“星阑,自我们进入金焰城中,我便能听见女人凄厉的哭声。这事和你说的有没有联系?”
叶星阑道:“你说的是什么在哭?”
沈归舟回道:“自然是女妖在哭,就连今日这举城欢庆的好日子,这哭声也依旧没有停下。”
“可我说的......是鬼。” ???
第43章 什么鬼
沈归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星阑,不自觉拉高音量,“鬼?什么鬼?金焰城进鬼了?”
叶星阑忙举起右手食指比在那人的唇上,做了个“嘘”的手势,“你小声一点。”
沈归舟反应过来,忙慌张地看一眼四周,幸而周遭都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并未听见他的惊叹,他这才减小音量,“真的有鬼吗?”
沈归舟从小便听闻鬼吓人,却从未亲眼目睹过,现下听说妖界进了鬼,自然是又惊又怕。
“妖界这下可热闹了,神也来了,鬼也来了,现在是不是就差魔了。”
沈归舟道:“你这话怎么说的跟旁观者似的,好像妖界跟你无关似的。”
“魔尊要出关了,现下六界都不安稳了。”
沈归舟像是想到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如果待到魔尊出关体内的凤凰骨还未拔出,自己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如此还是先与他和离,也算不拖累他了;但若得上天眷顾能寻到心灯,自己便也要兑现先前的诺言,同他和离,两生欢喜。
好像不管那条路,他都留不住身边人,沈归舟抬眼看向那人,粼粼的水波和花灯交相辉映,透出比月色还温柔的皎皎银光,那光如彩霞般落在叶星阑棱角分明的侧脸上,璀璨明媚,有如神临。
有时,一瞬也可成为永恒。
直到许多年后,叶星阑对他百般折磨,他依然忘不了这夜叶星阑脸上流转的温柔。
好像就凭着这一眼,就让他支撑了那生不如死的许多年。
他想问叶星阑还想不想同自己和离,又不知该如何启齿,可自己为什么会想问这个问题呢。
不知道了,只是想到日后叶星阑不在自己身边,心上就无端抽痛,像压着石头似的喘不过气。
“归舟?想什么呢?”叶星阑见他发愣,便微微低下腰,同他的视线齐平,眸中满是关切和温柔。
“我在想......在想和......”沈归舟正要开口,却见一坨不知是什么的物体从远处飞来,狠狠地摔进了河水中央,摔散了许多花灯。
河水飞溅起来,岸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电光火石之间,叶星阑连忙挡到沈归舟身前,飞溅的水悉数落在他背后,水滴浸入布料,绽开一朵朵水状的花。
落在河中的人扑腾两下,沈归舟这才反应过来,他朝叶星阑背后望去,只见衣料大半都濡湿了,他下意识用手去擦,愧疚道:“你没事吧。”
叶星阑朝他笑笑:“没事,湿一个人总比湿两个强。”
河里的人骂骂咧咧爬到岸边,毫无章法地抹一把脸上的水迹,“冷倩,你别逼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听见熟悉的名字,两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于锦满身狼狈地爬上岸,活像个落汤鸡。沈归舟正想上前询问,却见冷倩不知从哪里追出来,她满面狠厉,紧追着射出手中的飞丝,像是不想给对方一口喘息的机会。
于锦向后一个空翻,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冷倩哪里肯放过他,毫不犹豫又射出三根细丝,飞速朝他穿去。
招招是致命的死招。
沈归舟想起洞穴中被细丝斩开的大蛇,如果不加劝阻,恐怕于锦的下场同那大蛇无异。
“冷姑娘你冷静!”沈归舟甩出玄灵鞭,勾住那即将穿透于锦的细丝,救了于锦一命。
冷倩立马把注意力转向沈归舟,她像是有些失控,不分青红皂白地又开始攻击沈归舟。一绳三丝,在空中缠绕撕扯,迸出火花,纷纷想要将对方撕碎一般。
乍然,沈归舟被背后悄然而至的细丝束住了手脚,“你怎么还搞偷袭?”
玄灵鞭失去沈归舟的驱使,瞬时落在地上,三根细线如雷电般朝着沈归舟袭来,像要将他卸成几块。
叶星阑忙飞到沈归舟身前,右手祭出纸扇,左手运起灵力击于扇后,细丝与扇面相击,瞬时迸出火星,霎时,那细丝便没了力气,灰溜溜地落在了地上。
冷倩还要追击,却见于锦一掌将手中的符咒击出,那符咒紧紧贴在冷倩后背,使她不能动弹半分。
众人这才得以喘口气,沈归舟双手双脚都被那细丝缠着,叶星阑伸出纸扇去勾一勾细丝,“这个细丝我好像弄不断啊。”
沈归舟正要回答,却见于锦的小灵犬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冷倩身后,他满目懵懂,口中还喊着:“痛......痛......”
说时迟那时快,他竟抬手将冷倩颈后的银针尽数拔了下来,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霎时,只见冷倩像被抽去灵魂一般,倒在了地上。
沈五明最先跑过去,他拍拍冷倩确认她的意识,又把了把脉象,片刻,只听他着急喊道:“她没有呼吸了!没有心跳了!”
第44章 晕症
闻言,众人皆惊,沈归舟下意识想上前查看冷倩的情况,奈何手脚却被束缚住,只能缓慢向前迈出半步。
一切发生的太快,于锦也是又惊又怕,他赶忙跑到那灵犬身边,紧捏住他拿银针的手臂,吼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灵犬被他喝住了,吓得把手中的银针一甩,眼中飘渺无神,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痛......痛......”
沈五明忙向冷倩胸口注入灵力,祈望那灵力能裹着她的心脏重新跳动,如此一道又一道,一遍又一遍,半刻钟过去,那人却依旧如枯叶般躺在地上,秋风一吹便要飞走似的。
沈五明还未正式出师救过人,而今夜这须臾间,却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在自己眼前,他绝望又无力,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醒醒啊......冷倩姐......你不能有事!”
沈归舟困难地向前挪动脚步,心急如焚,“叶星阑你抱我过去,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或许他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死在自己眼前。
叶星阑听话地抱起他,走近冷倩,叶星阑刚要放下沈归舟,霎时,却见不远处有一抹蓝色身影飞奔而来。
“冷倩——!”文抒身上惯常的从容冷漠全都消失殆尽,他满面慌张,连滚带爬地朝着众人的方向跑来,口中无助地呼唤着:“冷倩——!”
沈五明还没有停下手中的救助,依旧在朝着冷倩的胸口注入法力,文抒却将他一把推开了,口中只掷出两字:“让开!”
沈五明也急了,“你干什么?我在救人!”
文抒的眼角爬上骇人的血红,满眼心疼地望着地上停止了呼吸的人儿,又抬头看向于锦和小灵犬,被甩在地上的银针散发着清冷的寒光,他当即明白了状况,眼中换上骇人的阴鸷和杀意。
文抒原本就冷漠阴鸷,更不消说现下触到了他的逆鳞,于锦和小灵犬都被他这副模样吓得脊背一凉,于锦咽一下口水,壮起胆子挡在小灵犬身前,开口的声音中没了一点底气,“这......这是个意外,他不懂什么的......”
文抒收回视线,根本不屑得去看两人,兀自道:“她若是出了事,你两都逃不了。”
沈五明朝着文抒喝道:“你听不懂话吗?你再耽误时间她想不出事都难!”
文抒却不理他,当没听着似的,降冷倩打横抱起,径自走了。
众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夜风拂起衣角,河水又恢复先前的平静,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沈归舟被束得迈不了步,叶星阑便将他抱回客栈,沈五明和边夏垂着头走在后面,于锦魂不守舍地牵着小灵犬的手臂,行尸般僵硬地向前走着。
沈归舟从叶星阑怀中钻出一张小脸,问道:“于锦,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出来放花灯,却撞见冷倩一个人,她看起来懊丧得很,我便好心邀她一同游玩,她也答应了。”于锦不自觉紧了紧手上的力气,继续道:“只是途中,苍耳却突然看到她颈后的银针,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伸手就去拔。”
边夏接话道:“苍耳是谁?”
“我的小灵犬。”于锦指一指身旁的小灵犬,道:“他拔掉一根之后冷倩就像着了魔似的,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攻击我,后面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
于锦低着头,自责又绝望,不自觉加重了手中的力气,“苍耳不懂事,可谁知道那银针那么邪乎啊。”
苍耳的手腕被于锦握的发痛,周遭蔓延出一点赭红色,他闷哼几声,小声嘟哝道:“痛......”
于锦丝毫没意识到苍耳喊痛的原因,迁怒他道:“痛痛痛,你除了痛还会说什么?”
沈归舟扫一眼苍耳的手腕,蹙眉道:“他的意思是你把他弄疼了。”
于锦这才放开他,倏然,他像是想到什么,连忙顿下脚步,两手搭上苍耳的双肩,正色对上他的眼眸,“你告诉我,你去拔那银针,是不是也是因为怕她疼?”
苍耳满眼纯净,他虽然心智不全,但看众人对他的反应,他也勉强感知到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他愧疚地别过脸,一声不吭。
于锦愈加着急了,大声道:“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去拔她颈后的针?”
苍耳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了一跳,口中嗫嚅着:“痛......她痛......”
众人都明白了,苍耳原本心智不全,又是无意间好心办了坏事,谁也无法去责怪他。
一行人回到客栈,却见冷倩文抒的房门紧紧闭着,内里点着灯。叶星阑将沈归舟放到床上,叹声道:“归舟,我想错了,那三根银针不是用于控制,而是用于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