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过来的蔺沈之脸色好了几分,至少眉头不再皱着,不过脸色依旧发白,额头也依旧带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蔺沈之脸上的虫化依旧在,那双眼睛依旧蓝绿得惊人。
蔺沈之一直在避免和他对视,见他看过去后,他垂眸看向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吃不下东西,他手背上骨头的形状都变得清晰。
“鸡蛋……”蔚然端了鸡蛋放在床头柜上。
蔺沈之看了看,不是很有胃口,“谢谢。”
话音落,屋内陷入安静。
蔚然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脚却像灌了铅。
蔚然主动打破沉默,“你把鸡蛋吃完,等下再吃一次药。”
“药?”蔺沈之立刻抬眸看向蔚然,他眼中都是慌乱和惊讶,他一只手立刻附上自己的肚子。
蔚然微有些困惑,“你烧的这么厉害,肯定要吃退烧药。”
蔺沈之嘴唇翕动,脸色蓦地变得更加难看。
蔚然哑然,蔺沈之不能吃药?
“你生病是因为身体太差,你多吃一点,身体好起来,以后就不会生病就不用吃药了。”蔚然道。
蔺沈之垂眸,不语。“鸡蛋凉了。”蔚然提醒。
他煮好鸡蛋后本来就在楼下等了会,他端上楼的时候鸡蛋就已经不烫了。
蔺沈之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鸡蛋,他依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端了碗,那是蔚然煮的。
把碗拿到面前,看着碗里都是蛋花汤的水煮鸡蛋,蔺沈之因为生病泛白的嘴角忍不住地勾了下。
很有蔚然的风格。
蔚然没看见蔺沈之嘴角那一闪而过的笑容,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尴尬,“……我以前不怎么做饭。”
蔺沈之拿了勺子,舀了勺带着蛋花的汤,“嗯。”
他知道。
“下面有糖,要搅一搅。”
蔺沈之点点头,听话的把勺子放进碗里轻轻搅拌。
蔺沈之一双手生得极其好看,骨节修长匀称,手指头也白皙细腻,他端着一个小碗拿着勺子在那轻轻搅拌的模样,让人想要抓住他的手把它们按在床上。
“方正都说我命好,我小时候在家都是我爸煮饭,后来读大学了又都是吃食堂,毕业之后又遇上你……”看着蔺沈之那低眉顺眼听话的模样,蔚然原本还有些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
他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喜欢说话,之前太过紧张太过害怕顾不上说话,现在他话匣子一下就打开。
“其实方正没比我好多少,他在家的时候也从来不下厨,读书的时候吃食堂,毕业了之后现在干脆天天吃快餐。”
蔺沈之静静听着。
“你厨艺就挺好的。”蔚然道。
蔺沈之微微抬眸,视线在即将看见蔚然的眼睛时又压下,他停止搅拌,“经常做就会好。”
蔚然点点头。
屋内再次恢复安静,但这次气氛没了之前的紧绷。
蔺沈之端起碗,慢慢吃了起来。
碗里一共三个鸡蛋,一个的蛋白全部被冲成了蛋花汤,剩下的两个倒是还能看,不过蛋白也没剩多少。
蔺沈之在还算完好的那一个蛋上小小咬了一口,甜甜的味道立刻冲散了他嘴里淡淡的苦涩。
“甜吗?”蔚然问,“不够甜的话,我下楼再拿些糖上来。”
蔺沈之轻轻摇摇头,“甜。”
蔚然煮的,怎么会不甜?
闻言,蔚然松了口气,“那你多吃点。”
蔺沈之点点头,低着头,慢条斯理的吃着碗里的鸡蛋。
蔚然在旁边看着,直直看了一会,怕蔺沈之难受,他拿了手机看看。
方正知道蔺沈之昏迷他没有那么快回去,之后到没有在一直催他早点回去,但这丝毫不影响方正一直给他发求救表情包。
蔚然看去时,方正已经一个人刷了几十条信息。
蔚然倒着往回看,在对方哭了将近三个小时把自己哭到睡着后,方正好像总算把人哄好。
看着最后方正那松了口气的表情包,蔚然一时间也忍不住有些疑惑,疑惑那画手到底什么人,居然这么能哭,能把方正哭成这样。
蔚然给方正回了信息后,他一抬头,就对上蔺沈之偷偷看着他的视线。
被察觉,蔺沈之立刻垂眸不再看。
看着那样小心翼翼的蔺沈之,蔚然心口的位置是一阵淡淡的酸楚。
“你要是忙的话,可以先回去。”蔺沈之道,不用问他也猜到肯定是陈寄云告诉蔚然他昏迷的事。
“我不忙。”
蔺沈之垂下不看蔚然,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是方正,他刚刚让我快点回去救他……我们工作室来了个画手,那画手好像很能哭,一路从机场哭到工作室。”蔚然找话说。
“画手?”蔺沈之专注地看着碗里的鸡蛋。鸡蛋滑溜溜,总是跑。
他拿勺子追了半天,好不容易舀到,还没放进嘴里就又跑掉。
“制作游戏是需要很多图片的,所以我们之前找了一个画风很漂亮的画手,和他们工作室签了约,约了很多图,但……”蔚然耐着性子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和蔺沈之解释了一遍。
以前,他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他们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两个人的相处上,一见面就天雷勾地火,完全没有机会静下心来去互相深入了解。
现在,虽然已经没有必要,但他却想要说给蔺沈之听也想去了解蔺沈之。
哪怕只是为了弥补遗憾。
蔚然一口气把事情说完时,已经是好一会后。
蔺沈之听完,稍作思考,“这种情况可以直接走法律程序,拉扯得越久对你们越不利,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告对方违约,要求违约金。”
蔚然愣了下,下一刻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这很有蔺沈之的风格。
蔺沈之习惯了处理各种事情,在公事上他一直雷厉风行作风强硬。
他以前在金启黎和蔺沈之周围其他人的嘴里不止一次听见这些评价,但那时候的他将信将疑,因为蔺沈之在他面前从来都特别好说话。
听见笑声,认认真真思考着要给蔚然出主意的蔺沈之偷偷抬眸看了眼,看见蔚然勾起的嘴角,他微垂的睫毛再颤了颤。
蔚然为什么要笑?
他说错什么了?
他不是很理解。
“我和方正也是这么想的,实在不行就走法律程序。”蔚然心情很好,那种感觉让他都有些轻飘飘。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心情好的时候。
“你可以联系之前蔺氏集团律师团队的人,我已经跟他们打好招呼。”蔺沈之道。
“好。”蔚然点点头,开玩笑,“到时候你可得让他们算我们便宜点。”
蔺沈之手下律师团队的人那肯定个个都是行业顶尖的,收费肯定不低。
他虽然还有点钱,但他这游戏还没进入公测宣传阶段,真正需要用钱的时候都还没到。
“好。”蔺沈之认认真真记下。
蔚然看去,看着蔺沈之那认真的模样,看着那随着蔺沈之点头的动作而微微垂下的发梢,他都讶然。
他心口酸痒。
他不知道在别人的眼里蔺沈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在他这里,蔺沈之明明就是很好说话的模样。
他还有点较真,就算他只是在开玩笑,他也会认真记下然后当真。
蔚然收回看着蔺沈之脸上碎发的视线,他手指在自己手机上轻轻滑动了下。
方正又给他发来了信息。
哄了那画手三个小时,他已经累脱虚。
蔚然想象着方正累得瘫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地勾起,他的好心情还在持续不断地发酵,他愈发轻飘飘。
“你看……”蔚然把自己的手机面对蔺沈之,让蔺沈之看方正给他发的心累到咸鱼躺的表情图。
蔺沈之看了看,眉眼柔和几分。
蔚然和人聊天的时候也喜欢发各种各样的表情图,因为蔚然,他偷偷存了好多图。
那些图他从来没和人用过,他把图存下来,只是因为只要一看到那些图他就会想到蔚然。
“不过这样一来,我就得再找地方住了。”蔚然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
最近一段时间事情不断,让他不光是身体还有精神上都相当疲惫,现在又要找房子又要搬家的,他光是想着就难受。
蔺沈之双手捧着放在腿上的碗,“想找什么样的?”“当然是离工作室近一点的,至于其它我倒是没什么要求。”蔚然想想,“反正我大部分时间也都待在工作室,回去也就是睡个觉。”
要不是睡在工作室里影响不好,他说不定直接就睡工作室了,他们办公室的那张沙发还挺舒服。
“你不吃了?”蔚然看向蔺沈之手里捧着的碗。
三个蛋,蔺沈之吃了两个剩了一个,碗里的汤他倒是基本都喝掉。
蔺沈之看看手里捧着的碗,也是此时,他才察觉自己居然已经吃了这么多。
他肚子里暖暖的,并不觉得撑,只是也不想再继续吃。
“那我把碗拿下去?”蔚然伸手。
他没劝蔺沈之再把剩下的那个蛋也吃掉,蔺沈之本来就是因为吃不下东西所以才昏迷,现在才刚醒,吃太多反而容易难受。
蔺沈之双手捧着碗,神情认真地避开蔚然的手,在不让自己碰到蔚然的情况下把碗放在了蔚然的手心里。
蔚然看见,看着蔺沈之那小心样,他蓦的就想到之前他几次来时蔺沈之都远远坐在沙发上的模样。
蔺沈之在和他保持着距离,蔺沈之在怕他,蔺沈之……
怕吓着他。
蔚然拿了碗出门。
下楼时,他一直在想着蔺沈之的事情,直到他下了楼在厨房当中把碗洗了放回橱柜又准备上楼,一转头,看见陈寄云。
陈寄云早就注意到他下楼来,正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看着他。
蔚然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招惹到陈寄云。
不想和陈寄云对视,甚至不愿意看到陈寄云,他连忙移开视线。
动作间他在冰箱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倒影里,他在笑。
蔚然愣了下。
他心口有种奇怪的感觉,暖暖的,胀胀的,说不出来,但那种感觉他并不讨厌。
他走到一旁放杯子的橱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蔺沈之的杯子,给他倒了杯水。
饮水机自动烧水时,蔚然硬着头皮看了眼陈寄云,然后僵硬着身体走向沙发所在的那半边客厅。
他没有靠近陈寄云,他径直走向放常用药的柜子,他做足了心理准备,一旦拿到药就立刻走远。
把柜子打开,看着里面那一堆各式各样的退烧药感冒药,蔚然皱着眉头研究片刻,不得不回头去看陈寄云。
“……他吃的什么药?”蔚然问。
一直看着他的陈寄云闻言,本就奇怪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奇怪。
小片刻后,陈寄云声音这才传来,“左手上的那种,可以只吃半片。”
蔚然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药,把其它药全部放回柜子,然后尽可能快地远离陈寄云。
重新回到厨房,蔚然在吧台后站了会,他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的手脚又开始发软。
缓过最开始那阵不舒服,他一手药一手水,赶紧上了楼,要躲陈寄云远远的。
陈寄云现在浑身上下叠满了各种可怕高攻击的buff,以前他还想着能和陈寄云痛痛快快打上一架,现在他只想躲陈寄云远一点。
上楼,重新回到卧室,蔚然看了眼吃饱喝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床头柜上昏昏欲睡的蔺沈之,把手里的药递了过去。
“吃药。”蔚然道。
蔺沈之看来。
看着蔚然掌心里那板药,他一张没什么变化的脸上眼眸微微瞪圆,眉眼之间写满拒绝。
“他说可以只吃半颗。”蔚然没去计较蔺沈之为什么不愿意吃药。
刚开始的时候,知道蔺沈之有事瞒着他,他是真的难受,一想到就难受,浑身难受。
他不明白他们那么相爱,蔺沈之为什么要瞒着他,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知道的?
但现在,他已经学着慢慢的不再去计较。
他现在本来也没有身份和理由去计较。
蔚然把杯子放下,直接弄了一颗药出来,用力一掰,掰成两段。
“你现在吃半颗,剩下的半颗留到晚点再吃。”蔚然拿了半颗药递到蔺沈之面前。
蔺沈之深仇大恨地看着那颗药,好半天才有些不甘不愿地伸出手。
蔚然手指松开,药从五厘米的高空跌落进蔺沈之白白净净的掌心,落地的时候,它滚了下。
蔚然突然有点想牵蔺沈之的手。
把剩下的药放好,蔚然退后一步,指了指放到一旁床头柜的水,然后看着蔺沈之,要看着蔺沈之把药吃下去。
蔺沈之拿了水,慢腾腾的把药塞进嘴里,喝了一口水。
“啊。”蔚然做出一个张嘴的动作,示意蔺沈之张嘴,他要检查。
蔺沈之拿着杯子的手不易察觉地僵了僵,他低头看看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
这次,他乖乖把偷偷藏在舌头下的药咽下。
他撒谎的时候,蔚然总是知道。
蔚然很厉害。
看着蔺沈之乖乖吃完药,蔚然松了口气的同时好笑又无奈,蔺沈之是小孩子吗?
笑完,蔚然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
蔺沈之已经醒了,吃完东西也吃完药了,他好像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