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然这人性格随和,这份随和也带到了生活里,他不喜欢叠衣服,洗干净的衣服总是随意叠叠就放进衣柜,需要挂着的衣服也喜欢到处乱挂。
诺大一个衣柜,他们明明都分好了各自的范围,他却总能隔三差五的在自己的那半边位置里面发现蔚然的衣服。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他因为性格的缘故从小所有东西都会收拾得特别整齐干净,整齐干净得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个冰冷生硬的展柜。
但有了蔚然之后,他那半边衣柜里似乎都变得有了生气。
他才三天不回家,他那半边衣柜里就多出了好几件蔚然的衣服。
蔚然不喜欢西装,更喜欢穿宽松的休闲装,那些蓬松的休闲装挤在他一堆西装里把他整洁平整的西装都挤到边边角。
衣柜一打开,他都从自己的西装上看出几分委屈巴巴。
他拿了蔚然的衣服理理,把它们放回蔚然自己的位置,末了,还不忘戳戳它们替自己的西装报仇。
做完这些,蔺沈之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收拾衣服上,他没有去拿西装,而是选择了一些更加休闲舒适柔软的居家衣服。
手术之后他需要在床上躺几天。
想到这,蔺沈之原本柔和几分的眉眼再次皱起,喉间是一阵淡淡苦涩。
他停下动作,走到一旁的穿衣镜前。
一整面墙壁的穿衣镜把他整个人都收入其中,让他清楚看见自己脸上的虫纹手上的虫化,也把他的狼狈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脱掉自己上身的衣服,露出衣服下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身体。
他手上的虫化已经从手背一路蔓延至胳膊,黑色的虫纹如同蔓延的玫瑰□□,诡异而美丽。
蔺沈之看向自己的小腹,那里曾经平坦,如今微微隆起,那里有了蔚然的孩子。
蔺沈之右手附上肚子,轻轻抚摸。
他突然想到他爸,怀着孕的他回到家发现家里空空荡荡时,是不是也曾后悔过没有在发现怀孕后立刻打掉他?
那之后独自等待的几十年里,他是不是无数次后悔过?
这是蔺沈之之前从未想过的。
蔺沈之努力不让自己去想,思绪却根本不受控制。
他察觉时,一股不受控制的酸楚感已经弥漫全身,隐藏在他后背皮肤之下的骨翼擅自就在黑暗当中舒展开。
未能完全伸展开,带着锋利骨架暗红轻薄整个衣帽间都无法容纳下的巨大骨翼,有着明显骨节感的手脚,蓝绿如宝石的眼,额头上方细长的触角……
怪异、神秘,完全虫化的他就如同一只巨大的变异的蝴蝶,带着诡异而触目惊心的美感。
他虫化的模样并不丑,即使是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但却让他像“虫”。
蔺沈之深呼吸,看向镜子,要平复心情收起虫化。
视线看去,他却在镜子中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黑暗中,他背后衣帽间正对面的厕所门口,蔚然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第22章
“蔚然?”蔺沈之猛然回头。
厕所门口,蔚然半个人隐藏在黑暗中,脸色煞白,眼中皆是震惊。
“不是你想的那样……”蔺沈之本能向着蔚然走去,他有些慌了神。
他转身的动作太大,让自己身后的骨翼碰到一旁的衣柜,放在衣柜上的玻璃装饰品落地,“哐当”一声碎了个彻底,玻璃渣子在黑暗中洒了一地。
听见声音,蔚然从震惊中回神,看着向他走来的蔺沈之,他吓得本能倒退一步。
看见蔚然后退的动作,蔺沈之一颗心倏的被攥紧,脚步停下。
“你听我解释……”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蔚然声音都在颤抖。
他犹如坠入无尽漆黑的深海,极度的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让他手脚都冰凉。
他上到二楼打开卧室房门没多久就听见楼下传来开门声,他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躲进卧室。
听见关门声,他在卧室中心乱如麻。
听着蔺沈之上楼时的脚步声,他一颗心越发乱,所以卧室房门被打开的瞬间,他躲进了厕所。
他在厕所里想了许多。
蔺沈之公司出了事,蔺沈之得了绝症,蔺沈之不再喜欢他,所以蔺沈之才骗他才躲着他才有家不回。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决定和蔺沈之开诚布公的好好谈谈,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有权知道。
房门打开,他却在正对面的穿衣镜中看见一身黑纹的蔺沈之。
那个蔺沈之让他陌生。
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神,蔺沈之就突然长出翅膀和触角。
远比身体庞大得多的骨翼,如同蝴蝶的黑色触角,骨节感明显的手脚,蓝绿色的眼睛……
看着那样的蔺沈之,看着如同一只巨大虫子的蔺沈之,蔚然只觉一阵寒意猛然窜上心头,血液激流,带着那份寒意袭遍蔚然全身,让他毛骨悚然由心战栗。
“蔚然。”蔺沈之跨前一步。
“你不要过来。”蔚然瞳孔紧缩。
黑暗中有片刻的死寂。
“我是虫族,古老遗族,不是虫子。”
“……有区别吗?”蔚然发白的嘴唇轻颤。
黑暗中,隐藏在阴影下的蔺沈之再跨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虫纹背后的骨翼愈发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蔚然吓得本能后退,手脚冰凉。
退开,蔚然惊觉这样好像有些伤人,可他是真的怕,真的没有勇气靠近,黑暗中的蔺沈之就像是只巨大而怪异的蝴蝶。
他甚至不敢去看蔺沈之的肚子,生怕那里变得和蝴蝶一样,软软没有骨头,还会动。
黑暗中,对面的人陷入沉默。
许久之后,蔺沈之才开口,“……那你想怎样?”
“我们……离婚吧。”
蔺沈之黑暗中的身体轻颤,连带着背后的骨翼也跟着颤动。
看着那骨翼颤动的动作,蔚然没忍住心中的恐惧,猛然冲向门口向着楼下跑去。
背后,蔺沈之的声音传来,蔚然却已经顾不上去听,他一口气冲下楼冲进雨幕中。
大滴大滴冰冷的雨水不停砸在他的身上,那种感觉让他极其不舒服,就好像他的身上有无数只虫子正在钻,它们啃食着他的肉,啃得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小洞。
它们钻进他的身体,它们在他的皮肤下筑巢,它们要在里面生下虫卵,然后长出更多软软蠕动的虫子……
蔚然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喉间一阵发紧,毛骨悚然。
他受不了的用力在自己的胳膊上搓了搓,在恐惧的驱使下脚下步伐更快,如同逃命。
“蔚然?”车内,正望着自己手里手机发呆的陈寄云察觉有一道人影从蔺沈之家大门出来,本能看去,看见蔚然,他怔了怔。
下一瞬,他惊觉,顾不上手机也顾不上下雨,赶紧打开车门冒着雨冲向蔺沈之家。
蔚然怎么会在家?
蔚然不是说他在工作室?
“小叔?!”进门,陈寄云一抬头就看见正从楼梯往下跑来完全虫化的蔺沈之。
陈寄云呼吸一滞,蔚然知道了?
嫌跑太慢,蔺沈之直接展开骨翼从楼梯上飞了下来落在客厅。
落下,不等站稳,他就向着门口冲去。
陈寄云看见,连忙一把抓住他,“小叔!”
蔺沈之这样出去,明天就得上各大头条。
“放开!”
“你先把虫化收起来,你这样就算追上去,他也会吓跑——”陈寄云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他立刻朝着蔺沈之的脸看去。
黑暗之中的蔺沈之一张脸就算透过黑暗都能看得出来的惨白,他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整个人完全不复平时的镇定自若,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小叔……”陈寄云喉间发苦。
雨夜下越大,明明才下午四点多,却已经黑得像是深夜。
蔚然在雨中一口气跑出许远,直到跑累直到都喘不过气,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而那时,他浑身上下都已湿透。
冰凉的雨水在他急促地喘息下涌进他的鼻腔,冲刷着他因为疾跑而发疼的口鼻喉咙,灌进他的肺里。
“咳咳。”蔚然猛然咳嗽。
再抬起头时,蔚然才惊觉自己居然已经跑回工作室。
工作室在一个居民小区里,此刻居民楼中其他人都还没下班,整个小区放眼望去就只有工作室的灯还亮着。
那白亮没有颜色的灯光照亮黑暗,却并不让人觉得温馨安全,而是觉得冰冷。
蔚然上楼,进门。
听见动静,正忙着的几人都朝着门口看来。
看见蔚然一身雨水,屋内几人都有些惊讶。
“你没事吧?”有人问。
蔚然摇摇头,不想说话。
看出蔚然状况不对,有人敲了会议室的门。
方正出门来,看见一身雨水的蔚然,眼中都是惊讶,“你这是怎么了?”
方正赶紧去一旁拿了备用的干净毛巾递给蔚然,然后带着蔚然进了会客室。
蔚然之前突然就跟他要了车钥匙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还在奇怪发生了什么,还没等他想明白,蔚然就又一身雨水失魂落魄地回来。
房门关上,隔绝外面的讨论。
方正看向低着头脸色惨白地用毛巾擦着头发的蔚然,“出什么事了?”
蔚然不语,擦完头拿了毛巾就往身上擦,动作间他才想起自己还穿着衣服。
他放下毛巾,把身上湿透的外衣脱了下来。
衣服拿在手上,他看了一圈没找到地方可以放,他只能把衣服扔在地上。
湿透吸饱了水的衣服落地的瞬间发出“啪”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死掉。
“蔚然?”方正有些急了。
他和蔚然从小就认识,二十多年来,他还从来没见过蔚然这样。
“没事,”蔚然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时手机已经因为进水自动关机。
手机之后,摸到车钥匙,蔚然才想起来他把方正的车留在了蔺沈之家别墅。
蔚然把湿透的车钥匙递给方正,“车我停在蔺沈之家附近了,你能自己去开回来吗?”
他不想再回去。
“是蔺沈之出事了?”方正随手把钥匙放到一旁,现在重点不是这个,“你不是说他去外地出差了,他回来了?”
“……他没事。”蔚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接下去我能在你家借住几天吗?”
方正犯懵,“到底怎么了?”
湿透的衣服,失魂落魄的模样,充满血丝的双眼,蔚然整个人狼狈不堪。
方正不想这个时候刨根问底,但这样的蔚然真的让他担心。
“我都说了没事!”蔚然突然大吼。
方正瞬间安静,会客室外的人也跟着安静,纷纷朝着会客室看来。
蔚然察觉自己做了些什么,抹了把脸,“抱歉。”
他没想吼方正,他知道这事和方正没有关系,方正也是好心,他只是憋着一肚子的害怕和慌乱无处发泄。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蔺沈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般的人会长出那样的翅膀和触角吗?
那样的东西,怎么会长到人的身上?
一想到自己之前看见的那一幕,一想到蔺沈之身上居然长出翅膀、触角和纹路,蔚然胃里就是一阵翻滚,那种感觉不亚于知道蔺沈之的身体里面住了只虫子。
方正被蔚然突然的大吼吓了一跳。
蔚然性格一直随和,从小到大很少跟人生气,这还是他认识蔚然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看见蔚然生这么大的气。
“我家还有间客房,之前没人住也就没收拾,晚点我收拾收拾,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方正轻叹一声,从抽屉中拿了钥匙递给蔚然,“你要不先去洗个澡?”
方正租的房子就在附近,蔚然知道也去过。
蔚然接过钥匙,嘴唇翕动想说声谢谢,却没能发出声音。
“蔚然?”
“……我要和蔺沈之离婚。”
“什么?”方正声音猛然拔高,“你疯了?”
当初知道蔚然和蔺沈之领证结婚了时,他也是这反应,那时候蔚然和蔺沈之两人认识才一个多月,在一起才半个多月。
而现在,蔚然和蔺沈之结婚才不到十天,蔚然居然就说要和蔺沈之离婚?
方正急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蔚然有多喜欢蔺沈之他都看在眼里,和蔚然喜欢蔺沈之一样,蔺沈之有多喜欢蔚然他也都看出来。
否则的话,蔺沈之那样一个冷静理智的人又怎么会在和蔚然认识才一个多月的情况下就和蔚然结婚?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吵架是很正常的事情,你看哪对情侣不吵架?吵完不就都好了。”方正道。
蔚然不语,弯腰捡起地上湿透的衣服,要离开。
弯腰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毛骨悚然的感觉紧随不散,他把手藏到了衣服下。
“你爸知道这事吗?”方正追上。
已经拉开会议室玻璃门的蔚然动作停顿,他微微侧头,“先不要告诉他。”
“你……”
蔚然出门,无视一旁好奇打量的员工,离开工作室,向着旁边一栋楼走去。
方正就住在隔壁楼的三层。
蔚然穿过雨幕,上楼,进门。
看着面前漆黑的陌生房间,蔚然在门口玄关的位置停下,他脑海中不可抑制的又浮现出之前看见的那让他恐惧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