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众人踏上了往克烈旧居而去的路线,若是从那里出发,沿着半缺的地图想必更有把握找到诺海口中的科特沁。
阿曈正趴在小河边往水袋中灌水,他们沿着最近的路线疾行,一路上便少遇河流,赶在水源耗尽之前,阿曈索性带着水袋,疾行出来,灌好水就回去,也不影响赶路。毕竟,他要是全速奔跃,就连乌骓也追不上。
于是,等阿曈灌满了好些个水袋,宗朔才骑着乌骓追上来。宗朔倒是不担心阿曈遇到什么猛兽,只是怕万一遇到人,阿曈有些单纯,宗朔怕他吃亏,便撇下了歇马的众人,骑着大黑马跟了上来。
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流,阿曈便有些想洗澡,身上都是灰尘,有些难受。回头一看,正好宗朔也来了,便朝男人招手。
“宗朔!洗澡吗?”
男人在河边勒马,看着清澈的河水,和眼前同样清澈的少年,很是心动。两人整日耳鬓厮磨,但因为实在着急赶路,荒郊野岭也不方便,如今总共也没有几次。
但是男人一旦越过了那条线,理智就是摆设,整日的心里就像着了火似的烧得慌。阿曈也不好过,他的朔期快到了,只是挨着男人,就叫他春情荡漾的,他是一朵刚刚盛放的花朵,既纯洁又烂漫,需要不断的雨露滋润。
眼下两人在碧波粼粼的水岸边一相望,很不像是只要洗澡的样子,阿曈轻易的扔下了费力灌满的水袋,黏黏糊糊的往宗朔身边蹭。
可月余食水不进的阿曈,此刻却觉得有些渴了,看着眼前眸色深沉的男人,抚摸着宗朔敏健的身躯,他也想被灌满。
宗朔抱着双眸水润的阿曈,喘着粗气,低头就要亲,只是在亲吻怀中人之前,他下意识的警觉四周,感官灵敏而锐利,仿佛他雄兽的兽性在渐渐觉醒。
所以当眼神扫过湖面时,宗朔顿住了,他顺手将仰头索吻的少年紧紧的搂在怀里,反而抬头望向天空。因为,就在刚才,他瞥见了水中倒映的蓝天上,几只苍鹰飞过。
此刻抬头望去,那苍鹰并不像寻常鹰一般飞远,而是就在这片天空上盘旋不去。只是宗朔手中早已没有弓箭,不能引弓把它射下来。
阿曈尚且在宗朔的怀中踮着脚,撅着嘴儿呢,没等来亲,倒是察觉到宗朔情绪的变化。
“怎么了?”
“有变,追来了。”说罢,宗朔带着阿曈,骑马便往同伴的休息处赶去。只是依旧晚了一步,带着训鹰人的先遣部队,已经与忽儿扎合等人对上了。
其中领头的,正是在圣山脚下,逃走的几个部族首领,他们已然认出宗朔等人,只是那几个人见过宗朔状如修罗,杀人如麻的样子,倒是不敢冲上前,反而叫身边乃蛮的兵将往前冲。
“就是他们,快杀!”而后转头问这个刚刚掌握训鹰技术不久的年轻人,“齐格将军什么时候能到!”
训鹰的人吹了一声口哨,几只鹰分散开来,其中一只飞远去做引路,“也快,不过咱们这八千人马,难道还拦不住这十几个人?”
那几个首领一想也是,那日山下,是宗朔他们占着地利,如今四周都是宽阔的草原,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是八千人马的刀枪!
想罢,他们倒是又走在队伍前头了,想着也能混个头功。
双方都没有别的目的,话也不多说,提刀就杀,倒是被克烈护在中间的小诺海,他一反常态的从叔叔们的保护圈中冲出来,举着匕首,双目通红,杀意深重。
“我要给阿塔和叔叔报仇!”诺海指着在兵将后方的几个部族将领,驾马冲阵!
克烈们一听,当下就红了眼,凶性上来,提刀就往前冲。宗朔一看,四周旷野,跑是跑不脱的,两军对垒,擒贼先擒王!
于是乌骓马驮着阿曈与宗朔,与克烈一同,直冲向敌阵!
小队作战,他们以宗朔为中心,成品字形,在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马蹄声中,甩刀便杀。忽儿扎合等人极其高壮有力,一双手臂甩起来,弯刀所碰的兵刃无不砸开,拿着红缨枪的克烈更是如走龙蛇,一收一甩间,能扎穿好几个人。
宗朔的目的明确,直奔那几个首领,只是他作战并不想以往煞气腾腾的挥刀把人劈开才算完,阿曈坐在宗朔的马背后,护卫着他,只觉男人的每个动作都是力道刚到好处,以最简洁的手法技巧,直攻要害。
阿曈还没看清宗朔劈刀的角度方向,人就已经被宗朔一刀斩下马。他紧紧的护住宗朔背后,不叫混乱中有人偷袭宗朔,于是便被人血迸溅了一脸。
对方人马先是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乃蛮的兵将并没有预料到这十几个人竟是如此勇猛,直接杀穿了包围圈,于是此刻,他们才想起来变阵。
领兵的蛮将立功心切,一再的下令,一冲再冲,直叫宗朔看到破绽,小队灵活攻向薄弱之处,直接杀到了后方。
诺海人虽小,但极具杀气,其中一个部族首领一眼便认出了这小孩儿,那个小克烈,没想到竟然还活着!那首领记起了诺海看着父叔尸身,被重枷缚身时,等着如狼一般仇恨的眼神,朝他说的一句克烈话。
我要杀了你。
随着敌军被冲的零落,阿曈在抬头时,就听宗朔朝身后克烈喊,“尽快脱身,以防支援。”
而后,阿曈就看见更加激烈的战斗,他们一行人中,有人负伤了,被砍到了脊背,有人的刀卷刃了,便低头从马下的尸体上拔出一只□□继续杀。
最后,就连诺海,也侧挂在马腹上,驱马脱离刀枪的包围,一跃至前方奔逃的首领身边,与他缠斗在一起,直至最后怒吼着将短匕首插进那人的胸膛。
小孩儿刚得手,便被人包围,宗朔一个跃马,乌骓便踏着蹄子飞跃,宗朔抵开包围,一把拎起有些脱力的诺海,扔给了身后的阿曈。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为首的大将便被杀的不剩几个,蛮军已然由杀改围,与这一行人拉开距离,以减少伤亡,而后等待齐格将军到来。
形势艰难,苦战。人命如草,可不论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人的血,都是鲜红的。
阿曈抱着诺海愣愣的看着战局,最后他竟起身,站在了宗朔背后,随着乌骓马的奔跑,衣襟被风吹的鼓起,鬓发飞扬。
宗朔不能分心回头,但只听阿曈仰天狼嗥,悠长而凄厉。
寻常的士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他们长在草原,是从骨子里泛出的对狼的惧怕与崇拜,于是都有些胆怯,但人还是要杀,仅剩的一个副将一声大吼,“杀!”兵将便再冲。
只是,众人只听,那个少年啸后,无边的草原中,竟此起彼伏的传来狼嗥,听着声音范围,竟是来自于四面八方!
乃蛮兵卒当即胆寒,他们竟被狼群包围了。
第七十六章 月氏与克烈
少年这一声狼嗥惊动四野, 草原附近所有狼群都飞驰而来,仰头嗥叫应和,霎时间让人心惊胆战。
在草原之中, 狼群是最顶尖的猎食者, 它们或几十,或上百, 成群结队而存, 每个狼群都有自己的领地与边界,它们一个家族轻易不会踏入其他狼群的领地,哪怕是稍微在边界处活动,也会引起狼群之间激烈的厮杀。
而现在,它们各个族群都受到召唤,离开了自己的领地, 全部迅速朝草原中部的狼群领地进发, 一时间, 一个个狼群不断在聚合,最终形成一片狼潮, 以凶猛的姿态对峙在乃蛮的军队前方。
眼前的景象叫人胆寒,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中, 没有什么比群狼环伺还危险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它们尖牙利爪,两眼凶光,尖利的犬牙呲呼, 随时准备战斗,在狼群包围之下的乃蛮只得稍缓攻势。
看着眼下的场景, 就连一路杀得刀口卷刃的忽儿扎合都“嚯”的一声, 抬头瞧了瞧站在宗朔马背后边的阿曈, 这还打什么打, 他们自己人见了都害怕。
宗朔调转马头,乃蛮的大将已经被杀了不少,眼下敌军中没什么指挥得力的人,趁此机会,正好突围。
“列队,朝狼群方向突围!”众位克烈听言,立即整队,士气大振的朝前冲杀起来。
倒是外围的狼群,它们只是到了此处,但却没有接到下一步的指示了。阿曈也只会唤狼,并不会组织狼群进行攻击。
他因为人类身躯的缘故,天生学不会阿塔与弟弟那样雄浑又纯熟的狼嗥,且又不曾在狼群中做到首领的位置。东山上的白狼们,都是拿他当孩子宠着的,阿曈或是在山里惹了哪家的动物,不必他说,白狼王便带着兄弟们雄赳赳的去找茬了。
阿曈不会指挥狼群,也不必指挥狼群,他不是为此而生的,他这些年来,学的最纯熟的,便是在无聊时仰脖嗥一嗓子,叫狼都过来,而后一起玩。
可眼下并不是玩乐的时机,他急需要像自己的阿塔一样,成为首领,调度攻击。只是这是一门天生的才能与学问,一朝一夕间难以习得。
阿曈有些沮丧,他还不够强。
宗朔冲杀之间,就觉身后的阿曈没了声,蔫了。他心中有数,又怕刀枪无眼,伤了阿曈。于是男人提枪横扫,清出身边的路,而后回身伸臂,把阿曈卷到手臂间,护在怀中。
少年来人间一趟,双手依旧未染鲜血,他是那样珍爱生命,在他眼中,众生平等,一个人的性命,并不比一只兔子更高贵,他愿意为了动物族群的存活而带着它们艰难迁徙,但也循序自然的规则,捕猎吃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人”则不然,他们复杂又多变,仁慈又残酷,有除了自然之外的自己的一套规则,阿曈在慢慢学习,这其中种种,便是书生所说的规矩了。而今遇见了宗朔,他便开始觉得,规矩只是一层皮套子,人世的规则,说到最里边,也无外乎“情理”两字。
只是,现在的场景不是说情理的地方,是动刀枪,看谁拳头硬的地方。
阿曈不乐呵,宗朔便在冲阵的间隙低头匆匆说了一句。
“真厉害!”
阿曈闻言,有些开怀了,但还是说道,“我没有阿塔的力量,不能叫狼群进攻,它们是不懂狼语的。”并不是所有的狼群都通晓狼语,阿曈见过能用语言深入沟通的狼,也就只有东山与圣山的白狼。
“威慑之下,军心动摇,够了!”
阿曈觉得受到了男人实心实意的夸奖,于是终于有些开心了,只是他心弦一松,头顶便不自觉冒出一只狼耳朵来,动来动去,搔得宗朔下巴痒痒。
男人低头一看,就紧忙伸手去按,又抬刀一挥,把眼前那个看到狼耳朵而惊惧的蛮兵一刀砍了个透。
阿曈看着眼前身首分家的蛮兵,一激灵,耳朵立刻便收回去了。
众人冲杀的正急,外围的狼群也在原地踌躇,等了半天,也没有下一步指令了。只是,来都来了……
于是阿曈抬头望向狼群的时候,就看那几只头狼,各自带着精壮的草原灰狼一同冲向敌阵,直奔他而来,乃蛮众人先是抵挡狼群,只是狼群实在凶悍,就连□□的坐骑都害怕的不敢上前,马匹都有些慌乱。而且狼极为敏捷,挥出的刀剑基本还没等碰到狼身,便叫它一跃躲过去了,有些狼急了,还凶性毕露,直接跃起朝人的喉咙处扑去,直奔要害,一击毙命。
出于草原人天生对狼的敬仰与惧怕,那几只头狼带着小部分狼群顺利的冲到阿曈身边,等他吩咐。阿曈一见,立即从宗朔怀中跃起来,只简单的叫狼群“走,一起走出去!”
不知这些头狼能不能听懂,阿曈便先嗥着与宗朔一同往前冲了。万幸,狼群是紧跟着阿曈的,于是,宗朔等人挟着狼群一起,在众人力竭之前,杀出了重重包围。
两方对峙,近万人的军队与狼群围绕的十几个人僵持不下。这时,只见队伍最后方藏了许久的训鹰人看着天上徘徊而回的鹰,瞅准时机,一阵大喝,“齐格将军即将抵达,咱们先杀了他们立功,赏赐千金!”
一听援兵将至,乃蛮兵将的杀意又上来了,他们下了狠心,一同冲击而上,这是他们惯用的战术,铁蹄一过,论他神仙,也踏成泥了!
只是如今马匹恐惧狼群,就不如往日听话,冲杀的阵型便很是参差。
就在忽儿扎合等人咬牙包扎伤口止血的功夫,对方军队就冲了上来,阿贺该腹间的宝贝铁锅都碎了,此刻索性往地上一扔,去他妈的,杀一个算一个,这些年乃蛮也够猖獗了,克烈族隐居后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冲!头提在裤腰上,生死看命!
宗朔一看战事不能久拖,便想着以狼群的威慑为拖延,先带众人脱离平原战场,往山谷中撤退。对方将帅死得差不多了,战术缺失,只会硬冲,他们进山,占据地利,或可全身而退,不过要快,与敌方援军拉开距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宗朔便立即付诸行动,只是还没等众人策马,就在对面乃蛮的喊杀声外,听到另一队人马渐行渐进的呼哨声。
阿曈本以为是敌人的援军来了,甚至都已经抽出了宗朔腰间的备刀,他虽然只会演武场上教头教的那几招,但此刻,他也要拼命的护众人周全。
他刚一抽刀,就见忽儿扎合这些克烈瞬间精神了,就连被杀死的敌人溅了一身人血的诺海,都骨碌一下从马背上爬起来,朝远处草原与青天交界之处呐喊,童稚的嗓子有些哑,但呼出的哨子声与那群人是一样的。
忽儿扎合等人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同时也兴奋了,也挥着刀站在马背上也呼哨着。乃蛮正在往前冲的兵将有些搞不清状况,难道来人不是他们的齐格将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