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中郎将眼底蕴含着怒气,就算见到齐桓也未曾遮掩。
而且他不曾跟唐太仆一样压抑怒火以礼相待,而是直接冷冷道:“见过王爷,我儿受您照顾已久,今日便是来接我儿的时候,王爷不会不肯吧!”
“本王肯不肯都无妨。”齐桓也不惯着他的臭脾气,“只要先生首肯,那就好。”
萧中郎将这才斜眼睨向苏不疑,眼底装满了不屑和鄙夷:“不过一黄口小儿,胡言乱语,算什么先生,王爷最近识人越发不行了。”
苏不疑好似浑身不在意,气定神闲地微笑,齐桓却面色一变,高声道:“苏先生是本王的贵客,折辱苏先生就是在折辱本王,萧大人是不是太过逾越了?!”
“下官可没有这么说。”萧中郎将冷声道,那眼里不仅有着傲慢,更是存着一丝杀意,“下官只是想要讨回儿子,当然,若是我儿受到了什么伤害,其余的话就要另说了!”
这杀意直直射向苏不疑,再加上中郎将乃武将出身,若是常人早就会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然而苏不疑却不慌不忙,甚至微笑面对:“或许令郎在我这里可以获得常人未有的机缘,而不是祸事呢?”
“呵,果然是黄口小儿。”萧中郎将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我的儿子我自有想法,不劳你费心!”
“我儿到底在哪里?!”
他三番五次质疑苏不疑,就是在质疑齐桓,齐桓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看向他的目光别有深意。
而因为萧中郎将的掺和,唐太仆便打住了话题,不再多言。
虽然他也担忧儿子,可是萧中郎将是他与齐桓共同的敌人,当前要顾及大局才行。
“诸位请跟我来。”苏不疑前方带路,领着三位大官往田地走去。
一路上,苏不疑介绍了下他所种植的神奇之物,一亩地便可二十石,能够救万民于水火,
但唐太仆和萧中郎将听完都眉头直皱,完全不敢相信这话,都觉得苏不疑是在胡说八道。
天下怎么可能有粮食如此高产,他们可前所未闻!
等到快步走到农田,远远就能看见二十几个青年在附近,正有说有笑地交谈着什么。
唐太仆眼前一亮,立刻脚步加速地往那处跑去,就连萧中郎将也激动地大喊道:“石儿!石儿!!”
可是直到走到青年们的面前,他们却都迷茫了,放眼望去一群黑黝黝的男性中,根本没有一个细皮嫩肉白皙的公子哥。
他们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儿子。
唐太仆心急如焚,一个劲地左顾右盼寻找着,一道黑皮的人影快步接近他,在他面前晃悠了两下,却被烦躁的他挥到一边,“别挡路!”
那人影一顿,语气竟有些幽怨:“爹,您在找什么啊。”
这声音?
唐太仆虎躯一震,立刻扭头看向那人,映入眼帘的人分明穿着普通的布衣服式,脸颊发黑,体格健壮,但开始仔细看眉眼后,唐太仆却愈发觉得熟悉,手臂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你、你是我儿子?”
“爹。”唐承咧嘴笑了起来,露出八个大白牙,“您怎么连我都认不出了,我的变化真有这么大?”
见他承认,唐太仆宛如晴天霹雳,捂着胸口深呼吸半晌,才总算是没一口气过去,可是眼泪已经溢出眼眶:“儿啊,我的儿,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受苦了。”
另一边的萧中郎将见那个唐承都变成了这样,顿时又惊又怒,仔细在一群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中寻找,终于找到了萧石的影子,几乎气的破口大骂:“竖子!你给我过来!”
萧石早就看见了自家父亲,可是却畏惧地躲在了人群中,只觉得一个月没回家父亲肯定会打死他。
可是等到萧中郎将死死睨着他,大喊让他过来的时候,他便意识到大势已去,颇为瑟缩地一步步走了出来。
讨好地笑了笑:“爹……”
“你是我的儿子,怎么能跟那群卑微的农夫一样穿成这样还在这里干活呢!”萧中郎将差点没气死,“你真是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萧石撇了撇嘴,忍不住反驳道:“我怎么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啊。”
“你!”萧中郎将更加火大。
而那边,唐太仆也擦着眼泪恨恨道:“儿子,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跟为父说,无论是谁为父都可以为你讨回公道!”
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瞪了苏不疑一眼。
齐桓见到诸位公子竟然大变成这个模样,也觉得苏不疑确实折腾人折腾过了。
但面对唐太仆的视线,他还是浑身警惕地往前一步,将苏不疑保护了起来。
唯有苏不疑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天地可鉴,他可什么都没做啊。
“爹,我没受什么委屈。”而唐承却淡淡一笑,眼里满是平静和豁达,“一开始来到这里,孩儿确实因为不适应生活而痛恨先生,痛恨一切,恨不得离开这里……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的,我很喜欢这里,也是自愿留下来的。”
唐太仆震惊了:“什、什么?你在说一遍??”
眼前的唐承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唐承充满戾气和傲慢,现在的唐承就宛如这乡间的小溪,宁和平静不骄不躁。
唐太仆都要看傻了。
这还是他儿子吗?
“爹,您一路赶来辛苦了吧,请坐下来听孩儿慢慢说吧。”唐承温柔地扶着他的手臂说着,看了看身侧没有什么可以坐的地方,便起身将最外面的衣衫脱下铺在地上,做出请的手势,“那边的座位是先生专属的座位,还请爹将就一下,坐在这里吧。”
唐太仆这回眼珠子都要惊出来了。
这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竟然这么彬彬有礼,竟然这么孝敬父母……糟糕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好好好。”他连忙坐在衣衫上,拉着唐承的手就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承笑着,眺望着眼前的田地,眼神柔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他静心照料,相当于他的孩子:
“最开始只是因为赌注而被迫留在这里干农活,但是当生命在我的手中发芽时,我心中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单纯的喜悦。我与同窗白日耕种,夜晚读书,过得十分充实……”
“或许爹您想象不到,以前的孩儿只是放纵沉溺于金钱带来的快乐中,可那并不是真正的快乐。而在这里,我才终于明白我想要的快乐是什么,我才明白人生原来这样的充实。”
“苏先生教导我们一心向善,为国为民做个有贡献的人,获得官位绝不代表着放纵愉乐,而是代表着责任,代表着人生的意义,现在,我终于能够理解了!”
他的声音太过柔和,唐太仆渐渐地听着,心中不断泛起感动。
他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不再是个一心贪玩的孩子,而是能够扛起责任,明白为国为民道理的成熟的大人了。
“对了爹,您知道种田怎么种吗?这其中可是有大学问的,让孩儿给您讲讲吧。”唐承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唐太仆不断摸着胡子,笑着应声。
这一幕父慈子孝很是让人会心一笑,可是目光落到萧中郎将那边,气氛却陡然紧绷起来。
因为就算萧石解释自己自愿留在这里,过得很开心很充实,萧中郎将还是怒气冲冲,差点没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闭嘴!你个逆子!”萧中郎将大吼道,“我萧家怎么生出来你这样没有骨气的人,现在跟我回去!跟一群农夫为伍,我看你的尊严都没了!”
萧石被训斥地脸色苍白,根本说不出话,他从记忆中父亲带给他的就是恐惧和服从。
父亲想让他读书有出息,但他却不怎么有天赋,所以父亲在大骂几次后永远放弃了,以后为了麻痹自己,萧石便与京城有名的纨绔们饮酒作乐,而父亲却连理都没有理会。
现在他好不容易感觉到了快乐,喜欢和这些人呆在一起,喜欢苏先生的课,父亲却又冒出来强行要将他带走。
可他却完全不敢反抗。
“且慢。”
正在绝望之时,苏不疑的声音却从一侧冒出。
下一瞬间,萧石感到手腕被有力的力量按住,抬眸看去后,正对上苏不疑那温和的视线。
“苏先生……”
这一刻,不知为何萧石很想哭。
“这位小先生,我劝你还是别现在惹我。”萧中郎将咬牙切齿地瞪着苏不疑。
要不是王爷在此,他难保自己不会一时冲动将此人缉拿,但是就算现在忍得一时之气,他也要在背后让对方知道天高地厚!
“萧大人。”苏不疑却只笑道,“您不顾令郎的意愿带他走也就罢了,难道还想错过天大的机缘吗?”
“什么机缘!”萧中郎将冷笑,“我看你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看向放眼望去只有葱翠绿叶的田地,眼中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你自己看看,这二十石的粮食在哪里?难不成你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我可以啊。”苏不疑却笑了起来,“这粮食我确实可以变出来,而一旦出现,这里的所有粮食都会以最低价格售卖给饥荒的百姓,百姓们有了吃的就可以活命,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吗?别说令郎,这里所有人都有这样一份功劳,难道你想要白白放弃吗?”
这大饼其余在这里种地的人也听说过。
有一天他们是实在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在种什么,而苏不疑正是这样告诉他们的:“是可以解决灾荒的好东西,而你们辛勤耕种,也全部都有功劳,也算是造福百姓了,所以快点干活别总偷懒休息。”
可是他们都半信半疑,不愿相信,因为这片土地是他们亲手照料的,他们完全知道在这里长着的只有叶子,哪来的什么粮食?
连他们都不愿相信,更别提萧中郎将了,只见萧中郎将冷冷道:“信口雌黄,先把东西变出来再说。”
苏不疑却眼睛一转:“那敢问大人可愿与我打赌?如若我能变成这二十石粮食,你就保证从此不再束缚萧石,随萧石的意愿生活,还要对我的污蔑而道歉。若是我不能,我也可以随你处置,如何?”
此话一出,还没等萧中郎将反应过来,萧石就立刻急了:“先生!您不必为我打赌!”
他就算回去,到底也是父亲的儿子,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苏不疑却不一样了,说不定这次真就要死了!
萧石很感激苏不疑站出来为他说话,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位真正的良师带给他的温暖,所以,他才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苏不疑死去。
苏不疑却不应,只是看着萧中郎将,漫不经心吐出几个字:“还是说萧大人怕了?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激将法百试百灵,萧中郎将当时脸色一沉,应了下来:“好,说是二十石,就是二十石!若是少于二十石,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苏不疑:“好啊。”
“先生!”一旁听着这赌注的青年们也都担忧地望过来,这些日子来他们接受苏不疑的教诲,早就将苏不疑当成了老师敬仰,如今见苏不疑有难,立刻紧张起来。
就连唐承听闻此事,也大吃一惊:“先生不要鲁莽啊!”
“苏先生是一位好先生,他教会了我儿什么是孝,什么是责任。”唐太仆也起身摸着胡须对萧中郎将道,“我看令郎也有了不少的进步,萧大人为何要咄咄逼人呢?”
就在刚在,唐太仆看见儿子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可是现在他却对苏不疑敬佩得心服口服。
只觉得此人年纪虽然小却是大才,竟能将一群纨绔教育成才,都有了想应聘府中当唐承私人夫子的想法。
所以,他坚定地站在了苏不疑这边,直接对萧中郎将谴责道。
萧中郎将本来还在想苏不疑如此坚定是否其中有诈,但看见众人都在担忧苏不疑时,最后一丝犹豫便也没有了,傲慢道:“是他要与我打赌,可并非是我要逼他,你们怎么来问我的罪呢?”
“是这样没错。”苏不疑贴心地肯定道,“所以还请诸位做个见证,到时候谁也跑不掉。”
包括董雍在内的所有人都心中一紧,心中叹息苏先生实在是太鲁莽了,但董雍无意间扭头看去,却见到人群中唯有一人对此事漠不关心,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样的态度令董雍十分恼火,忍不住低声呵斥道:“傅兄,虽然你平日人就有些冷淡,但唯独爱粘着先生,如今先生有难,你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先生吗?
傅玄这才终于抬起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想太多了。”
董雍懵了:“什么?”
“你觉得他会打必败的赌吗?”傅玄只平静问道。
“……”董雍沉思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苏先生不是没有打过赌,但他只要打赌之后,便拥有百分百的胜算!
所以他敢肯定这里有二十石粮食!
他们要相信苏先生的判断!
董雍有些惭愧,他是最早跟随苏先生的人,却到现在还不相信苏先生,反而是被那个冷冷淡淡的傅玄点醒,真是太不应该了。
他忍不住上前走出一步,主动向苏不疑郑重道:“我相信您,先生!”
“哦。”苏不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拍了拍手让全员集合,“来,开始收回粮食了,别傻站着,帮忙!”
众人一听立刻回去帮忙,就连唐承也匆忙告别父亲归了队。
除了萧石,很快苏不疑所有学生都到齐了,但他们面面相觑:“先生,这里哪有什么粮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