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喻文山浑身仿佛炸开的火药筒一般,眉眼凌厉地瞪向几个侍卫。
“小五,我还特意将你调到小公子身边,命令你时刻监督小公子有没有按时休息,你就是这么监督的吗!”
掌心重重砸向桌面,桌子上就赫然出现了一条裂纹,可在场所有侍卫都眼眶通红地跪在地上,没有任何辩解。
此时此刻,伊嘉小公子就躺在床榻上,因为高烧而昏迷不醒。
得知此消息的喻文山等人震怒不已,不过侍卫们却心甘情愿地领罚,是他们太过忽略小公子的健康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他们实在是罪该万死!
“如果小公子真有什么事,你们以死谢罪又能有什么用!”喻文山怒极反笑,“我真想现在砍了你们!”
“先别管他们了。”季同听着他的怒吼有些心烦,几乎是紧张地望着身侧给伊嘉看病的兆医师,询问道,“小公子到底是怎么了,先生可看出来了?”
兆医师起身,眉头紧紧的锁死,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摇了摇头:“很简单,中毒了。”
“就是这疫病传染给了他。”
“什么?”喻文山和季同同时震惊起来,“怎么可能呢,小公子怎么会被感染!”
“怎么不可能。”兆医师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纠结,冷哼道,“老夫都能被感染,小公子当然也有可能,他也是人,别因为吹捧他为神医就以为他无所不能!”
“依老夫所见,小公子的身体未发育完全,身子骨比你们两个柔弱多了,再加上最近劳累过度,心神疲惫,还缕缕消耗内力治病,游走在重病病人之中……感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
季同呆滞在原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想到:“那、那现在就施针给他治疗,正好我还有些内力,就可以……”
“没用的。”兆医师摆摆手,愁容满面,“他现在已经不是初期了,恐怕因为没有及时救治,现在毒素已经深入骨髓之中,用你们的话来说,他现在是重病患者,除了完全解毒的解药外,是没其他办法的。”
喻文山眼睛一亮:“药方,他将解药的药方交给我们了,只要服用解药就可以救命了是吗!”
“对。”兆医师颔首,“不过最好快一些,据老夫的观察,恐怕小公子已经挺不过半个时辰了。”
“什么?!”喻文山和季同都是内心一震,险些一阵天旋地转,“不可能吧,他、他这些天都好好的啊。”
兆医师:“估计是因为想要救人的信念令他一直坚持了下来,否则以现在的身体状态看,他几乎都无法行走……而等到解药制作出来,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就断了,这才一下全部爆发了。”
喻文山的脸上飞快浮现一丝悲恸,但很快就朝侍卫道:“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制作解药?”
“可、可是。”侍卫们艰难嚅动着唇瓣,深深低下了头,“怀宁县缺少药方里的一味药材,现在无法配置……”
!!!
这几个字就如同晴空霹雳一般打在喻文山和季同的身上,两人的脸色几乎是陡然一变。
侍卫低声道:“而且属下询问过,这附近县城内都没有此药材的踪迹,恐怕想要取得药材……最快也得半天。”
半天?!
那伊嘉早就等不了了。
一股浓浓的恐惧感蔓延在喻文山的心中,他倏地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关,头颅几乎要埋入土地中。
但很快,他脑海中再次闪现出一道精光,猛地抬起头,双眼中似是迸发出希冀的光亮:“香囊!”
季同险些落泪的表情也呆滞住了,他一瞬间便明白了喻文山的意思:“对啊,香囊!香囊里面都是名贵的药材,应该会有小公子需要的!”
只要一份就可以了,只要一份,能够保住伊嘉的命,就足够了。
然而无论喻文山如何拼命在心中祈祷着,等到那双颤抖的手解开香囊时,他却突然愣住了。
——因为香囊之中空空如也,竟是什么都没有。
若不是曾经亲眼见过这里面装得满满登登价值五十万两银子的药材,喻文山还以为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季同也惊了,一把抓过香囊努力在里面寻找,一边翻还一边质问:“药材呢,里面的药材哪去了?!”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呜咽声,负责看守伊嘉的侍卫早已泪流满面,低声啜泣起来。
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他只觉得奇怪,但从来没沉下心思考的事。
“大人,小公子、这两日出门救人的频率降低了,但他总会拿着一些药材交给那些病重之人,让他们服下……神奇的是吃下后,那些病重的人竟然真的好了一些,属下原以为小公子给他吃的是试验的解毒药……可……”侍卫哭泣声越来越大,“或许,就是这香囊中的药材。”
这一刻,屋内的气氛如同死一样的沉寂。
最后的可能性,就此消失了。
季同猛地握紧香囊,死死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可是纵使是努力克制,遍布在他心中的情绪已经被悲伤和懊恼填满。
纵使在病重的时刻,纵使是面对死亡的时刻……你还是将百姓的性命放在第一位吗……
小公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明明,你可以不用承担起这一切……你可以将自己放在第一位,但你却选择了这种方式,这种悲伤的方式付出了自己……
他最终没有克制住情绪,腿脚一软,扑到了伊嘉的床前,失声痛哭起来。
喻文山怔怔听着耳边的哭泣声,脸色却是呈现出迷茫的状态,他有一瞬间无法理解现实看到的一切,也无法缕清乱糟糟的大脑。
为什么他只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伊嘉,对方就忽然病危了呢。
明明、明明上次见他,他还是好好的……
……真的,好好的吗?
这时,喻文山忽然想到了一个画面,伊嘉跟他说这话时,时不时就会咳嗽两声,尽管满脸都显示着不在乎,他也没放在心上,但那时的伊嘉看起来确实是不太舒服的。
所以在当时,病情就已经显示出苗头了吗?
可他却置若罔闻,根本没有在意这小小的细节。
而伊嘉也很好地隐瞒了病情。
……是他,的错。
这一瞬间,喻文山明白心中如此懊恼愧疚的原因,因为他无法责备任何人,他也跟那些侍卫一样,是导致伊嘉积劳成疾的罪魁祸首……
他一直想着要保护伊嘉,要关爱伊嘉,可是到头来他却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是他的错,这一切都要怪他。
明明知道伊嘉逞强的性格,明明知道伊嘉没有及时休息,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胸口仿佛缺失了个大洞一般,向外流淌着汩汩的鲜血。
疼痛得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麻木到再也感知不到世间的情况。
只有眼泪悄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刹那间沾湿了整个侧脸。
……这是惩罚吗?
这是对他的惩罚吗?
那为什么要让一个孩子来承受这些,为什么不是他自己去死呢!
早在来怀宁前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小公子却信誓旦旦地告诉他有神医在身边,他绝不会死,他也被分配在了感染程度最小的地区帮忙干活。
但如果这是要以伊嘉代替自己而死的话,他做不到!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可唯独伊嘉不能死。
不是因为他是不夜城的人……而是因为他拯救了这座现场内千千万万的百姓,他是这些百姓的救命恩人,他救了这么多人的命,怎么能去死呢!
所以……活过来吧,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要活过来啊。
“小公子,我们的约定……还没有实现。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喻文山痛哭着,毫不隐藏内心的情绪进行宣泄。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众人的哭泣声,而突然间,外面竟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几乎要将屋内的哭声掩盖。
大家同时看向门外,侍卫擦了擦眼泪跑去打开门,结果映入眼帘的一幕,让他惊呆了。
外面站立的竟然全是人,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全是脑袋。
而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面露悲切,朝屋内大喊道:“小公子!小公子您不能死啊,我还没有向您报恩呢!”
似乎是听闻了伊嘉病重的消息,这些百姓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只为了看一眼让他们喜爱的小公子。
尽管想要进门查看伊嘉的状态,但他们却因为病气而始终克制着,只是站在门外拼命地呐喊着:
“小公子,求您醒过来吧小公子!!”
“您可是神医啊,神医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对不对!”
“小公子,我还没有亲自向您感谢您救了我家人呢,你一定要听到我当面的道谢啊!!”
“快醒过来吧小公子,只要您能够醒过来我什么都可以去做,求求您醒来吧。”
“小公子……”
“小公子……!!”
……
一声又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唤传入屋内,满满盛载的都是担忧和思念。
呈排山倒海之势,汹涌袭来。
看着这么多人真心的祈求,喻文山的眼中一点一点亮起了光。
他忽然快速擦掉眼泪,走到了床头,朝伊嘉大喊道:“小公子、伊嘉!伊嘉——!伊嘉!!你听到了吗,这么多人都在感激你的恩情,希望你能够醒过来,快点睁开眼睛吧,伊嘉!!”
随着他的呼唤,病床上虚弱的少年竟真的缓缓睁开了双眼——
*
江枫在头疼地思考着一个问题。
就算他进入马甲后性格和思考模式都发生了转变,那他也不能不经意间真的玩脱了啊。
结果现在好了,医师这个马甲陷入虚弱期,马上就要死了。
才刚出场没多久就要死了,还是因为拯救百姓而死,江枫的心中充满了复杂。
他依旧是那个将自己的性命优先的人,甚至可以善恶不分,可以不择手段,可是在马甲的潜移默化下,他做出了非常不像自己手段的事情。
——将别人的生命优先于自己。
尽管受到马甲善恶值的影响,但以往的江枫是绝不可能为了一些无关重要的人而失去性命的,怀宁的百姓就算全都不在了也跟他毫无关系,就算他想要满足治病救人的心,也不可能搭上自己的命!
……可是这一切,显然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想法,做出本不可能想象的舍己为人来。
江枫微微眯起眼睛,无奈叹了口气,看来用马甲在世间游走也让他拥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情绪,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
他,确实变了啊。
无法否认自己的改变,并欣慰去迎接这样的自己,江枫再次叹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死亡之事。
好在伊嘉这个马甲也帮助了一个县城的人治好了病,也算是扬名不夜城完成任务了,少一个马甲也不碍事,就放弃了吧。
他看了眼伊嘉马甲卡牌损毁程度99%的提醒,这还是头一次马甲被他用成这个模样,恐怕回到马甲之中,都不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会彻底断掉联系了吧。
罢了,就算是与那群人最后的道别好了。
江枫无奈一笑,意识再次沉浸在卡牌之中。
*
睁开双眼,伊嘉便朦胧中听到耳边嘈杂的声音,由于状态很差,他只能勉强睁开眼睛,视野却是天旋地转,连人影都是模糊的。
似乎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并拉住了他的手,伊嘉仔细辨别,守在床边的正是喻文山和季同两个人。
“醒了!醒了!小公子醒了!”
见伊嘉睁开双眼,季同连忙激动地大喊起来,“是病情好转了吗,太好了!”
喻文山更是险些喜极而泣,眼底也有了生机,连忙催促侍卫道:“快去将药材全部拿过来,不管用什么方法尽管将药材凑齐!”
但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感到掌心被稍稍用力握了下,连忙扭头看去,只见伊嘉正虚弱地看着他,朝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
喉咙沙哑地吐出几个字,伊嘉感觉说话竟比他想象的更加费力气。
他努力抑制着不舒服的感觉,继续道:“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喻文山和季同脸上的笑容便倏地一凝,转而呈现出慌张之势。
而伊嘉还在努力地朝他们笑了下,气若游离道:“抱歉,我骗了你……早在来之前,我就意识到可能、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我的香囊没办法解开毒素,所以……”
“别说了!”喻文山突然大声制止住他的话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别说了,你一定会得救的,我们会替你取得解药!”
“你不会死的小公子,你也不能死,坚持住!”季同同样也是泪流满面。
伊嘉想到之前几位师兄们的威胁,忍不住摇头解释道:“不必……担心,这是我处于自己意愿的想法……我并不后悔,师兄们也会理解我,所以、所以不必害怕不夜城会对你们下手……也不会与大魏开战,都是、开玩笑的。”
正说着,喻文山却倏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盯住他,悲恸道:“我们怎么可能担心那种事!”
“我们担心的不是不夜城如何如何,我们担心的人是你啊!伊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