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被火焰包裹着的树木开始生长，繁茂的枝叶撑开火焰，抖落的水雾触及紫黑色的火焰时发出嘶嘶的声响。相持不过片刻，紫黑色的火焰就被绿叶驱散，化作一缕缕黑烟。
火焰开始熄灭，不是因为水，不是因为支持火焰燃烧的木材燃尽，而是树木陡然爆发出来的生机压过了那些紫黑色火焰的破坏力，迫使那些火焰渐渐熄灭。
郭易航微微屏息，他死死盯着最近的一棵树木，它的树干已经焦黑，但上方的枝叶却在兀自生长着，枝干上缠绕着的藤蔓也焕发出生机来，紫色的花朵渐次开放，仿佛时间逆流，他们回到了春天刚到的时候。
大猫向前走了一步。
仅一步，他的身体开始抽条，银发蜿蜒，长袍曳地，盛极了的面容上说不清是担忧还是激动。他全然无视了一旁警惕起来的郭易航和吕博恩，湛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向一个方向。
草木的清香，浓郁的生命力，熟悉到了骨子里的气息正从那个方向而来。
“我擦……地板啊。”郭易航震惊地看向银发男人的侧脸，虽然发色变了，眸色也不同，但这张脸，不是他们学校新来的那个帅哥保安吗。
见鬼的，他竟然是陆哥家养的猫！原来这家伙早早地就潜伏在陆哥身边吗。
差点骂了脏话而强行改口的郭易航目瞪口呆，联想到单祁明珠言之凿凿的指控，他也开始怀疑这人对他们陆哥图谋不轨了。
吕博恩面无表情地“哇哦”了一声，分不清是哪个人格发出的感叹。
陆茂曦却不理会两人的震惊。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颈上带着的吊饰，指腹摩挲着叶形的玉饰，熟悉的脉动自玉饰中传来，正与唤醒山中林木此刻焕发出来的力量呼应着。
同源的力量，甫一接触便是欢呼雀跃。
细微的声响自山林深处传来。
一下一下，那是足底踩上林中落叶时发出的声响，在此刻静极了的林中异常响亮。
月光如水银泻地，照亮了林中一角，有人缓步踏出黑暗。
青色的广袖宽袍罩在那人颀长的身躯上，黑色的长发简单竖起，翠色的叶形玉饰垂落在发间。属于陆正阳清俊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往日里黑色的眼眸此刻是幽深的墨绿色，倒映着众人惊诧茫然的模样。
陆茂曦看着来人，嘴唇动了动，小声地道：“帝青。”
“陆哥？”吕博恩皱了皱眉，片刻后，他点头又摇头，语气变得怯生生的，“是陆老师又不是陆老师，气息不对。”
“嘘。”有人悄然落在吕博恩和郭易航的身后，蹑手蹑脚如同做贼。她竖起手指，在两个同学探究的目光中谨慎地比了个手势，然后一起往后退了退，既没有主动打招呼，也不去探究眼前顶着陆哥脸的人气息为什么这么奇怪。
“怎么回事？”郭易航用气音小声地问道。
“啧。”单祁明珠一脸一言难尽地偷瞄了一眼青衣人那边，小声嘟囔道：“一言难尽啊。”
时间倒回单祁明珠三人闯入单人温泉池援救她们班主任的时间。
因为山林大火的原因，山庄的人都恨不能立刻下山，离这里远远的。与那些人相比，半-裸着站在墙边，额头抵在墙上仿佛很难受的陆正阳就显得很奇怪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管佳玉出手了。
作为一个武力值在全班排行榜中一般般，也不擅长盯梢的纯后勤人员，管佳玉这一回之所以被指派到了这里，纯属是因为她是医者，医术在异世界登峰造极的那种。
管佳玉一看陆正阳就知道他身上可能出了异常，本想帮他看看，谁料自己被陆正阳爆发出来的力量给弹了出去。还未等陈宝琪和单祁明珠惊讶一下，异变陡生。
正如此刻蔓延至整个山林里的力量，那股力量的源头是陆正阳。
强大的力量透过人类的躯壳，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并没有对最近的单祁明珠等人造成什么伤害，但范围内的植物却受到了极大的影响。比如陆正阳之前泡着的那个露天温泉池，池外作为绿化装饰的绿植这会儿都蹿成了五米高，直接从温泉池变成了植物园。
紧接着，墙塌了，可能大概兴许是被植物们给拱塌的吧。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因为泡温泉所以半-裸状态的陆正阳抬脚从墙壁坍塌的位置迈出去后，莹润的光芒笼在身上，转眼就从半-裸状态变成了现在的广袖宽袍罩身，分分钟从现代人变古人。
单祁明珠坚决阻止陈宝琪和管佳玉跟过来，论武力值，她是她们中最高的那个，而且她的天赋属水，水生木，跟自然山林的关系较为亲近。要是陆正阳失控，她在林中稍微躲一躲，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所以，单祁明珠跟过来了。
好在他们班主任，似乎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但对于她这条小尾巴也没有过多的排斥，她就顺利跟郭易航他们接头了。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办？”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看向似乎对峙上了的陆正阳和陆茂曦。
单祁明珠紧盯着陆茂曦，磨了磨牙，压低声音道：“他怎么在这里？！哈，这配色，我就知道，他根本不是普通人。”
郭易航的表情有些纠结，作为一个看过陆正阳对着大猫亲亲抱抱举高高的人，他该怎么告诉单祁明珠，这个陆茂曦非但不是普通人，还是他们陆哥的爱宠呢？
重点是爱、宠！
以着单祁明珠对他们班主任的推崇，单祁明珠会炸的，一定会来个现场爆炸的。
“陆正阳”面无表情地看向陆茂曦，他的目光落在陆茂曦挂在颈上的叶形挂饰上，脚步不停，半点也没分给陆茂曦本身。
陆茂曦没有动，他静静地看着“陆正阳”，目光似悲似喜，任由“陆正阳”走到他的面前，抬起手，莹白的指尖轻触那翠色的玉饰，然后慢慢收拢手指，将那枚玉饰握在手中。
“这是……”
“我的。”
第65章
这确实是他的。
陆茂曦有些恍惚地想道。
他亲手送给他的。
陆正阳，不，确切地说，是帝青，他之于陆茂曦，是黑白色统治世界里唯一的鲜艳色彩，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执掌长生境的长生茂曦天君并非天命之君，他曾只是普通的神界灵兽，根脚不高不低，中庸得近乎普通。他曾不甘于命运赋予他的卑微，在上一任长生天君陨落后想尽办法去获取那一枚天君神格。
误入楚青恒天界是意外，但他的命运却因此转了个弯。
帝青大概兴许应该，有点喜欢他的原型。
在落入楚青恒天界之前，他从不知大千世界之上还有恒天界，恒天界中居住着一个孤独但强大的神祇，更不知道帝青对于诸天万界意味着什么。
他是喜欢帝青的，那有对强者的憧憬，那有对温暖的眷恋，还有同是寂寞之人相互依靠的触动。
当时的他太过弱小，之所以能够在楚青恒天界那浓稠得让人压抑的灵气中活下去是因为帝青的出手，他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他对强大与权势的渴望也不允许他贪恋那一点温暖。
直到他被送离楚青恒天界，在帝青的指引下得到那一枚神格，挨过诸多痛楚，真正坐上了长生天君位置之后，得名茂曦的天君方才知晓，所谓帝青木，就是撑开诸天万界的支架，是维系各界正常运转的界石。
因为楚青恒天界的特殊性与帝青木的重要性，待得他成为神族天君之后，更加不被允许踏足那个世界。
不，应该说，楚青恒天界中，除了帝青木以外，根本就再无生灵。
那不仅是因为一般的造物无法承受恒天界的灵气，更多的是帝青木的天赋特性不允许其他生灵分薄原属于他的世界与灵气，能留当时茂曦一条命恐怕都用尽了帝青的理智。
帝青的强大与超然注定了他的孤独。
神魔两族的高层不约而同地无视了楚青恒天界的存在，他们从不试图去碰那个世界，因为他们都知道，帝青不会偏帮任何一族，而且界石的毁灭意味着诸天万界的毁灭，只要他们不想世界重归混沌，他们跟着诸天万界一同俱灭，他们就不会打楚青恒天界的主意。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魔族出了一个疯子，他根本不在意诸天万界的归属，他只想要毁灭目之所及的一切。
神魔之战，对于神魔两族而言不过是一场习以为常的征伐，魔帝湮罗的横空出世不过是魔族中又厮杀出一位血染帝王，可谁都不曾预料到的是，魔帝会对世界抱有如此多的恶意，不惜以命相搏，只为拉着诸天万界与他一同湮灭。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魔帝不计代价，不计生死，攻破了楚青恒天界，毁掉了支撑诸天万界的帝青木，与帝青同归于尽，但诸天万界并未因此而毁灭。
十方天君寻到了元初帝君。
元初帝君是神族帝君，虽是神族帝君却鲜少插手神魔之战。比起神界之主，元初帝君更像是一个局外人，对着世上一切冷眼旁观。
“还不是时候。”茂曦听到元初帝君神情漠然地低语，“还未到寂灭之时。”
元初帝君出手重塑了一枚界石，挽万界于危难，但曾经的楚青恒天界却没有了，帝青也没了。
新的界石取代了旧的界石，新生的死物不知被元初帝君放入何处，但茂曦无比清楚的是，那不是帝青。
界石会衍生出新的形态，可能如帝青一般是树的模样，可能只是一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头。它的第二形态可能如帝青一般是容颜盛极的成年男性，可能是姿容绝世的绝代佳人，可不管是什么模样，他们都不会是帝青。
帝青只有一个，为了与魔帝抗衡而死去，随着楚青恒天界一同湮灭，自此他手持当初帝青给予他的信物却再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无人会再戏谑地称呼他为猫猫，无人会再要求他变回原型，抱着他从地上走到天上，林叶飒飒，簇拥在他们的脚下。
他果然，最厌恶魔族不过。
他们分别了太久的时光，以至于在茂曦藉由这枚玉饰感知到那一缕熟悉气息的时候，他都没能回过神来。他只知道，当他循着那一缕气息赶到那个小世界的时候，当他看着那个人类男性转过身来，瞪着一双桃花眼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时候，茂曦真切感受到了熟悉的热度在他血脉中流淌。
就如同多年之前，那只提着他后颈皮将他提溜起来的手，以及隔着皮毛将他温暖起来的怀抱。
找到他了。
他回来了。
第66章
陆正阳有些醺醺然，就像是饮下陈年的老酒，酒香渗透了他身体各处，醉意翻涌，将他隔绝在清醒的世界之外，光影的碎片在眼前飞掠，吵杂的声响不断响起。
天空中燃烧着的紫黑色魔焰，一道道空间裂缝横亘在上，天空仿佛随时都会塌陷，连带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一同归于寂灭。
伫立在身侧的虚影正仰头看向即将撕裂的天空，毁灭性的力量正在酝酿。
“我以为你一直挺讨厌我的。”陆正阳听到自己这般说道。
【……吾确实不喜欢你。】静默片刻，虚影淡淡开口。
“陆正阳”耸了耸肩，对于对方的排斥不喜并不奇怪。
他知道对方不喜欢他，无奈的是，他还蛮理解对方的。
因为祂是楚青恒天界的天道，还是这诸天万界之中唯一得以衍灵化形的天道。然而，以着对方的天性，比起衍灵化形，祂更希望的是这楚青恒天界中从未有他这棵帝青木吧。
天道的本能是延续世界，形成完成的六道轮回，令世界生生不息，但帝青木的本能太过霸道，他本身并无排斥之心，但没有生灵能够在楚青恒天界中诞生，而外来的生灵，且不说恒天界的生存标准有多高，单是天道本身对外来者的排斥心态就很难让祂接纳外来者。
天道化形所带来的麻烦不比界石有灵少，他们都是诸天万界中异数中的异数。
“我不能走。”陆正阳听到那个自己平静开口，波澜不惊，“我不能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什么可能？
削弱帝青木本体力量的可能。
陆正阳的心中升起一种明悟——
这种情况下，若他强行断开与本体的联系，他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保留自己的一缕意识，可能存活下去，但帝青木本身的力量却必然被削弱大半。帝青木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但不拼一把，怎么对得起那个挖空心思来楚青恒天界找他麻烦的魔族。
“倒是你。”他叹了口气，“完全没有必要跟对方硬碰硬。”
因为对方是冲着帝青木来的。
反观天道，祂完全没有必要出手。
从来只有天道维护世界，豢养强者来保护己身，从没有天道亲自出手来保护世界内的某个生灵的道理，哪怕天道已经化形。
【擅闯吾恒天界者，杀无赦！】
虚影的气息变得格外危险起来。
“陆正阳”歪了歪头，忽然笑了一下，低声道：“看来我们达成了一致呢。”
擅闯楚天恒天界者，杀无赦！
陆正阳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视线终于变得清晰起来。
手中的硬物咯得手心发疼，他怔了怔，下意识抬头，正对上那双满是复杂情绪的蓝眸，还有那张熟悉得在梦中见过好几回的脸。
“陆……茂曦？！”陆正阳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周围，“你怎么会在这里？等等，郭易航，吕博恩，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