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霸道、偏执、自我。
　　他自诩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所以会将自我的主观认定为整个世间的规则。
　　他高傲的俯视着这个世界，从不会允许他有错，也不会意识到他的观念也会犯错。
　　“咚咚——”
　　过了一会儿，窗外传来声响。
　　身体疼痛，但意识还算清醒的秦其琛阖眼又睁眼看过去，察觉到那可能是什么，他当即下床缓缓走到阳台。
　　刚一打开窗，外面的通讯灵鹤就立即飞进来。
　　秦其琛摊开掌心，灵鹤触及他的气息便自动化成符箓。
　　秦其琛虚弱的轻咳两声，旋即定眼看向符箓，目光一凝。
　　午夜时分，一架直升机徐徐飞近祁连山上空，然后又落在了祁连山矿场旁的一块空地上。
　　飞机落稳，秦其琛下机。前面驾驶座上相貌清俊的少年望着他，神情忧虑，“二叔，你的身体..”
　　“没事。”秦其琛说着。但机舱内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将他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及唇照的清晰分明。
　　少年人越发担忧，他想要留下来同秦其琛一起。
　　但秦其琛却拒绝了。
　　尽管少年人同他学了一些道法，但到底学艺尚浅，这种地方，不适合他留下。
　　“马上离开。”
　　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不可抗的威慑，少年人面色戚戚，知道他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所以还是听话离开。
　　直升机远去，秦其琛轻咳两声，脸色又白了几分。他抬眸四望，祁连山此时一片寂然，仿佛不存在任何活物一般。
　　他微顿，旋即阖眼，脚下不疾不徐左右走了数十步，旋即睁眼。
　　再入眼时，便是冲天的怨气。
　　恍恍惚惚间，赵熙好像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
　　当僵尸活到他这个年岁，曾经为了折磨他的梦魇折腾了他千百年，到现在但凡是做梦他还是有感觉的。
　　就和之前赵小乖被曝光曝光的当晚一样，因为潜意识里预料到，这一次或许秦其琛会现身相见，所以他晚上又梦到当年的事情。
　　这一次一样是梦魇。
　　梦境中呈现的是，已经过去了千百年的沧桑光阴的场景。
　　比起上一次的梦魇，画面要清晰的多，他的情绪也更真实的多。
　　事情发生在千年前。
　　赵熙跟齐丞一起被玄学界追杀的时候。
　　原本时间过得久远，赵熙已经忘记当年他是怎么跟齐丞走到一起。这好心的梦魇，直接帮他一点一点回忆。
　　赵熙被练成僵尸后，陷入了一段漫长时间的沉睡。之后醒来，就遇到了齐丞。
　　齐丞是当时玄门新贵，天赋惊人，一直被玄门重点培养，当成是未来的接班人，所以嫉恶如仇，一直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两人偶然相遇，就打了起来。
　　对齐丞来说，僵尸是六道轮回之外的异类，是他必要出去的邪魔。
　　赵熙当时也对术士一道，深恶痛绝。所以两人，一直打。
　　一直打。
　　直到后来，因为他们的争斗，牵扯到了普通人，他不想普通人受害收了手，被齐丞重伤。
　　两人才就此停止争斗。
　　此后，大约齐丞觉得赵熙是一个怪异的另类，一直跟在赵熙身边，时时盯着他，防备他，却又没再动手杀他。
　　赵熙打不过齐丞，见他罢手，便也没有主动挑衅。
　　两人一前一后在世间游荡。
　　后来，大约是孤寂的日子太久，熟悉的人太少。
　　他们之间的回忆逐渐增多，关系也逐渐暧昧。
　　齐丞明白自己的新意后，单纯的以为，他的师门可以接受一个不害人不杀人的僵尸。
　　但天师一道，怎么能容忍下这种事情，尤其是当时宗门规矩森严。玄门一直以降妖除魔，作为宗门法则。
　　齐丞被圈禁在师门。
　　赵熙被玄门疯狂追杀。
　　赵熙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忍气吞声的人，被不死不休的满世界追杀后。
　　他选择逃窜到到养尸地。
　　养尸地是他的老本家，底下有无尽尸体，他原本打算利用这些阴狠的东西。
　　孤注一掷的带着所有追杀他的人，同归于尽。
　　但却没想到。
　　那一天，在赵熙启动阵法之前。
　　大地震动，明月变血红，乌泱泱的阴云聚顶，地面形成一个巨阵。
　　有一段时间不见的齐丞，拿着他的长剑，站在阵光辉映的阵法中间，就像是驰骋沙场的将士一般，坚毅又果决的将长剑插入胸膛。
　　狂风乍起，乌云涌动，地上的阵法宛如活物，一点一点的吸食他滴落的鲜血。他跪坐在阵中，沾染上血液的眉眼透出温情，幽幽道：“等我。”
　　“不..”
　　养尸地血阵已成，赵熙的身形被捆在原地，周围落入阵法的玄学界人都被阵法驱逐。
　　赵熙眼睁睁的看着齐丞被阵法吞噬掉了最后一丝精血，步入死亡。
　　他嘶吼着，挣扎着，但都于事无补。
　　血色的月光笼罩着养尸地，吞噬掉生灵血肉的阵法启动，阴风怒号，狂风不止，养尸地下百尸哭嚎，大地在血肉的供养下颤抖的裂开。
　　赵熙被吞了进去。
　　他被封印在了养尸地之下，紧闭的双眸里是无边无际的血色，齐丞抽剑祭阵的那一幕成为了他千百年来的梦魇。
　　“杀了他们..”
　　耳畔不知道是谁的低吟，“是他们逼的你和爱人阴阳两隔。”
　　“是他们逼的齐晨自戕而亡……”
　　“杀了他们，赵熙。僵尸原本就是以血为生，吸光他们的血……拿回你真正的力量。”
　　……
　　赵熙的眼睛变得血红，尖利的僵尸牙露出，仰天发出一声吼叫。
　　隐藏在暗处的人影见此即高兴又不屑。
　　他没想到被主人倍加关注的僵尸王，竟然只有这么一点实力，亏得他还以为他会有多厉害，还多加防备。
　　人影移动到赵熙身边，准备控制他吸食阵中人的鲜血。但突然疠风而下，赵熙一拳打在了那人腹部。
　　“咳咳……怎、怎么会？！”人影被一拳砸进地面，吐出一口血，骇然地看着僵尸化的赵熙。
　　赵熙对着他龇着自己的僵尸牙，甩了甩手歪头。
　　“是不是很惊讶我为什么没入魔？”
　　他单手握拳对着地上人的头又是一拳，那人头被锤进地面。
　　平整的土地凹陷了一块。
　　赵熙说，“你们玩儿心魔前都不先打听打听的吗？都千八百年前的事了，保质期都不知道过多少回了，你以为还能用？”
　　人影：“..”
　　赵熙拎着那人暴力揍了好几拳，随后单手像拎小鸡一样把那人拎起来。
　　这时。
　　泼天的煞气中，忽然传来喊他的声音。
　　赵熙打人的手一顿。
　　微微侧过身，朝着声音来源。
　　忽然见到虚虚掩掩的浓郁煞气雾中，一道一边咳嗽一边徐徐走来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赵熙盯着走进的秦其琛，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突然嗤笑一声，晃着手上的人说。
　　“可以啊，速度够挺快的，我这才提你们过时，这么快就给我送了个实时的心魔。业务能力不错嘛。”
　　被打的晕头巴脑完全没干事的人：“..？？”
　　“赵熙，”骤然出现的秦其琛，疾步走近赵熙，关切道，“你没事吧？”
　　赵熙视线落在秦其琛身上，挑眉啧了一声，“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他回头看着手上的人，给他分析，“不过这样子做的属实差了点儿，秦其琛虽然命不好，但还没肾亏成这样。”
　　秦其琛：“..”
　　“赵熙！”
　　秦其琛额角青筋直跳，几乎是咬着牙喊出的名字。
　　赵熙嘀咕：“别说，生气的时候也挺像的..额——”
　　赵熙终于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他上手扯了把秦其琛的脸，秦其琛的脸皮被拉得变形，他定定一看旋即：
　　“卧槽！是真的？！”
　　“呃……”秦其琛神情阴晴不定，半晌后才啪的打下对方的手，然后在赵熙惊讶的目光里面色青黑地开口，“你是傻子吗？”


第16章
　　“我好想你。”
　　“呃……”
　　“你好好说话。我打你，不算家暴。”被骂傻子的僵尸王敛下心里的惊讶，微笑着举起了自己空余的另一只拳头，“而且我这一拳下来，你可能会死哦，前男友。”
　　“呃……”被威胁的秦大师眼皮子一跳，抿唇定定的看着赵熙没说话。
　　他其实是一个脾气还算可以的人。
　　起码多数与秦其琛接触的人，都不会见到秦大师不良的样子。
　　今天是个例外。
　　十五月圆原本就是秦其琛一个劫难。
　　锥心的痛苦，常人抗不来，也没办法挺着这种痛苦，到处瞎晃。
　　所以一般来说，这一天，秦其琛都不会去任何地方——
　　加几倍钱也不会外出的那种。
　　但秦其琛到这儿来了。
　　事实上，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虽然没有和赵熙交过手，但根据记载，赵熙现在的实力起码已经达到了旱魃层次，再加上他的前世言传身教的道法修行，普天之下如果真的有能困住他的地方，那么即便是他来也于事无补。
　　他为什么要来？
　　秦其琛问自己。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从他联系秦淮，再到入阵寻找赵熙，他都没有找到答案。
　　在看到赵熙的那一瞬间，他心思似乎有一个很小的声音在说着什么，但秦其琛没听、没信。
　　脱口而出的不良言语，听上去似乎像是因为赵熙的嘲讽，但事实上却更像是一种恼羞。
　　一种对自己，对那道声音的恼怒。
　　“啧。”赵熙举着拳头一会儿，旋即就又放下。
　　其实他原本就不大生秦其琛的气，要打他也是威胁居多。
　　而现下，尽管都被煞气包围，肉眼什么都不见，只有乌漆墨黑的一片，但赵熙是谁？
　　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就跟青天白日一样，他的视线丝毫不受影响。
　　所以能清楚的看到秦其琛的样子。
　　秦其琛现在很不好。
　　赵熙看得出来。
　　虽然从他见到秦其琛的第一面开始，就没见过秦其琛有好血色的脸，但他现在更可怕。
　　脸色变得非常惨白，就好似下一瞬就会晕过去。
　　唇色也浅的泛白，眉梢微蹙，眉眼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就像是一个濒死之人强撑着回光返照一样。
　　赵熙看着看着，就心软了。
　　刚才在心魔里面，他又一次亲身经历齐丞以身祭阵的场景。
　　虽然在他看来，齐丞的行为纯属多余。
　　但他却很清楚，这一世秦其琛这样凄惨的命格都来自于上一世齐丞的选择。
　　他可以忽视齐丞，因为他当年的选择枉顾他的意愿，让他遭受磋磨。
　　但他却没办法不在乎秦其琛。
　　因为比起上一世那个看着温润如玉，却总是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自大又自我的臭道士。这个从初见，就可怜巴巴的小倒霉蛋，更让他放心不下。
　　而且秦其琛到底不一样。
　　哪怕他现在分明，不知道什么原因忘记了他，嘴里也嚣着要分道扬镳。
　　可在他有危险的时候，他总出现。
　　仅此一点。
　　就足够赵熙心软。
　　赵熙挑眉问秦其琛：“你怎么会来这里？”
　　秦其琛一顿，旋即抿唇回他说：“小乖传讯给我，说你消失了。”
　　“所以，你就过来找我？”
　　“嗯。”
　　赵熙嘴角微扬，黑曜石一样的眸子微眯，里面像是盛满了耀眼的光芒，逼得秦其琛无法直视。
　　他的心脏仿佛被迅猛一击，快的不能自已。
　　秦其琛忍不住微微移开眼，看向赵熙手上的黑衣人，转移话题问，“他是谁？”
　　“你问这个？”赵熙视线也回到自己手上。
　　他把黑衣人像拎菜的拎了起来，解释说，“可能是背后设这个阵法的黑手之一。他刚才还想用我的心魔让我狂化，去杀人吸血。”
　　秦其琛眼皮子一跳，立即看着他，“那你……”
　　赵熙摆手，“放心，我还不至于栽在这么拙劣的手段下。”
　　利用他的心魔对付他的，这个人不是第一个。
　　被封印的这些年赵熙反复的经历过往那些痛苦，都好好儿熬了下来，没有被逼疯。
　　现在这种玩剩下的，还想再用来对付他，太小看他了。
　　秦其琛闻言微颔首，然后又看向赵熙手上的黑衣人。
　　他打量着黑衣人，眉心微蹙，神情有些犹疑。
　　从他出现后，这个黑衣人就一言不发的任由赵熙拎着，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秦其琛看着黑衣人，倏地眸瞳放大——
　　“小心！”
　　他拽过赵熙，劈手抢下黑衣人向外甩。
　　赵熙愣了一下，被秦其琛拉着手臂，到了秦其琛身后。
　　随后，他就听嘭的一声。
　　刚刚被赵熙拎着手里的黑衣人竟然直接炸开了。
　　“是傀儡？！”
　　赵熙看着四分五裂的身影，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脸色微黑，神情有些恼怒，难怪他自秦其琛出现后，他就一直那么安静。
　　原来在无声无息的谋划一个更大的。
　　“还真是下了血本。”赵熙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