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呆呆的小女孩面容更呆了,她忍无可忍,鼻子耸动了一番,说出了上台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不要,再背了!”
但台下的人听不清,不知道女孩说的是什么,他们仔细盯着,见小女孩开口立刻兴奋欢呼起来,宛若自己干了一番大事之后的样子。
有效果!
宋燕依言住嘴,看向许怀清。
许怀清毫不耽搁,掏出随身携带的木碗与腰上的水囊。
宋燕专门在水囊上刻了一个法阵,以至于水到现在还是温的。
不管许怀清什么时候取用都很舒适。
宋燕将东西拿到手,把画好的灵符融进水里,拎起小女孩的袖子,用她自己的手搅拌了搅拌,这才将盛满符水的木碗递给女孩。
何莲很乖,因为她是众所周知的呆瓜,别人给什么从来都不会拒绝,也正因为如此,何家为了保护她就将她圈在院子里养到了现在。
何莲端住木碗,张嘴大口咕咚咕咚便顺利喝完了。
宋燕的灵符是绝对有效的,并且效果到了令人目瞪口呆的地步。
只见何莲喝完了符水,眼神突然灵动起来,烧坏的脑子也像是拨开了迷雾。她好奇看向宋燕与许怀清,深深给两人鞠了一躬,便噔噔噔朝台下跑去,扑进了一对夫妇的怀抱里。
她大声道:“娘!爹!”
何莲的爹娘热泪盈眶,他们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这几年求爷爷告奶奶,街坊邻居都有目共睹,可没有谁能治好小莲的病,如今却在巫师大比上遇见神仙了。
宋燕与许怀清单单就立在那里,就与旁人不同,自有一副超然脱俗的神仙气质。
巫师?那也是沾着仙气的巫师!
宋燕握住了许怀清的手,台下如潮如浪的赞扬声不绝于耳。
“慢着!”属于马神婆的声音响起,赞扬声被压下来了一瞬,可谁也没有暂停,更加热烈的讨论随即席卷而来,像风一样,刮遍了整个场地。
马神婆心气儿不顺,喊道:“我怀疑这两人与刚刚那女孩有勾结,试问,从古至今,哪个符咒能那么快见效?”
她这话到底被人听了进去,可众人也只是唏嘘不已,这马神婆自己的病患还没驱完邪灵,反倒操心起别人了。
但马神婆怎么可能轻易灰溜溜离开,她经验丰富,信徒又多,从未被名气不显的巫师压下去过,如今风头都被抢了去,能顺心就怪了。
她是经历十几年摸爬滚打才有了成名的机会。
他们又凭什么。
马神婆还要再说,可下一刻,天上却风云变幻,乌云一下子就遮住了整个天,一道不容置疑的闪电笔直劈向了那个离神最近的地方——他们比试台子,然后猛烈击中了马神婆的脚下那块石砖。
但凡偏差一点点,神婆的脚就不能要了。
闪电击起碎石飞溅,马神婆脚软,一下子就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眼前劈里啪啦的景象,碎石上面还有短促的闪电流光闪过。
她眼花了,心慌了,不知今夕何夕。
差一点……她就死无全尸了。
台下的声音被雷电的轰鸣声整个压了下去,他们看得分明,这是上天在降罪!
不过片刻,在悄无声息中,乌云散去,闪电遁走,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景象。
刚刚宛如一场梦……
戴着乌纱帽的县令急冲冲小跑过来,振声问:“马氏!你可知罪?!”
马神婆现在正是神情恍惚的时候,闻言下意识道:“我招,我全都招。”
县令简直想要不合时宜仰天大笑三声,多好的机会,这何愁给不了宋将军交代?
他趁热打铁:“坦白从宽,你速速招来!”
县令将这里当成了衙门,可却无一人敢反驳,反倒被勾起了兴致。
“我不该,我不该造假,我不该骗人,我不该蓄养打手,不该黑白颠倒,不该诓骗银钱……”她现在是生怕自己吐露不干净,恐惹怒了上天。
可明明,根本没有神啊。
马神婆眼神茫然,却不敢说出实情,到了她这种地步,已经跟其他巫师有了默契——这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神,全是人们臆想出来的。
所以只要他们嘴皮子利索,就可以让所有人感受到他们获得了神的眷顾,这其实就是一种骗术。
她当神婆,却一点都不虔诚。
她变不出来神……
第68章
拔萝卜带泥!
马神婆根本不敢说神的存在与否, 只一个劲儿的认错,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声音也时大时小。
县令不管, 让人直接提笔记下,有时候废话中的真相才最惊人。
台下的百姓一阵骚动,开始人挤人起来,恨不得直接到最前面听个清楚。要不是县太爷在台子上, 他们可不止眼神放光那么简单了。
耳边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似乎是谁推搡了谁。
许怀清定神,将目光落在了马神婆身后失了魂的猎户身上,不期然发现猎户的眼尾余光竟然一下又一下瞟向马神婆, 眼神欲言又止偏偏脸上却带着装痴扮傻。
很不尽职的模样。
许怀清那胳膊肘撞了一下宋燕,指着猎户道:“那人有问题, 不似痴傻。”
他有看朝臣的经验,没人可以在他面前演戏。
宋燕意会,看过去:“我也发现了,而且在场被带上来驱邪灵的半数都有问题。”
宋燕他们这一组结束的最早,几乎没什么花里胡哨就将符水喂给了女孩, 但其他巫师刚刚又是观望他们又是进行驱邪灵, 不免手忙脚乱速度也慢了下来。
甚至于有的还在画符,有的碗都还没拿出来, 最快最快的也只是手里端着符水。
许怀清挑眉,这就很有意思了。
在苗疆, 尤其是圣城, 巫术很普遍, 即使是普通人家生病了, 第一念头也是找巫师讨一碗符水灌肚, 然后便该干什么干什么,而不是去找更加麻烦的大夫。
自然而然,巫术盛行,岐黄败落,似是陷入了一个怪圈一般。
而许怀清与宋燕想要稳住苗疆,往此地输送年轻行医好手,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可若是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盛大的骗局呢。
现在场上的县令是绝对跟他们站在一条线上的,堪称指哪打哪,甚至办事机灵,擅于抓住机会,跟柄刀似的,很容易能将圣城这个巨大的麻袋划开一个口子。
是能让他们占住优势不落下风的存在。
许怀清摆弄着腰间的银饰,低声道:“现场查一下。”
宋燕垂首,闻言笑着道:“好。”
宋燕悄悄从许怀清身边离开,没有引起丝毫动静便走到了台下,混入百姓中。
明明他身上穿着乌漆嘛黑,可所过之处却一个人都没注意到他。
宋燕边走边递银子,专挑面相上嗓门大的,有莽劲的。递银子的同时道:“台上要驱邪灵的人有问题,帮兄弟问问,声音大点。”
他说的话很轻,堪堪传到了接银子人的耳朵里。
现在的人谁都不傻,有银子不赚他老娘都不答应,况且雇主给的要求这么简单。
本身圣城每个人都有质疑巫术大比的权力,只不过他们从来不用罢了。
如今听了宋燕的话,疑窦悄悄生根发芽,再往台上看,一盯细节,真就似乎有点不对劲了。
收银子的人脸上更加不动声色,眼睛连往突然出现的宋燕身上看都没看就挺直了脊梁,清咳了一声,无声道,包在兄弟身上了。
宋燕一路走一路塞银子,几乎转了一大圈,就在最后习惯性递银子时,才蓦然发现最后一个竟然是张早。
怪了,住得近竟然连面相都没注意。
但此时递银子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万没有再缩回去,于是他如常道:“帮叔一个忙……”
宋燕将话重复了一遍便走了,赚快钱也不能漏了自家人。
张早满口答应,哪知一转脑袋只能看得见一片黑影,怎么也看不透的感觉,再一甩脑子,人直接一眨眼没了。
不过有了这笔天降横财,今晚回家带肉包子!烧鸡!
张早自从跟宋燕与许怀清住在一起,越发看不出来两人到底有没有钱。
说没钱吧,他们吃的米面比员外家的都要精细,甚至有闲情养花养草,可说有钱吧,又是那样的清贫,守着一个小院,什么都得自己干,一天大半时间荒废在灶台上。
据他所知,有钱人都有专门的厨娘,绝不会像他两个大哥一样凡事亲力亲为,一天又一天在饭菜的苦味中苦熬。
宋燕回到许怀清身边,给他比了个手势,两人便乖乖站在一起,半点也不给县令添麻烦。
当场审理显然不妥当,所以县令见马神婆吐露的差不多了,便让人将她羁押住,随口说了一句亵渎神灵将在场的百姓安抚了下来,然后狠狠扫了一眼在场的巫师神婆。
他是坚定的圣上党,来苗疆当官按照朝廷惯例是配备着一名医师,而他也全靠这名医师苟命。
所以对这里知鬼神的巫术极为唾弃,三棍子打不出俩枣,要这有何用?
宋燕与许怀清面无表情受了县令的眼刀子。
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他们的保密做的很不错。
县令收获满满,就在他纠结立刻带着马神婆到衙门还是自己一个人先回观景台分开走时,突然,台下的声音愈来愈大,让人忍不住望过去,同时也将争执声听得一清二楚。
台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明明话术都不一样,却在拐弯抹角怀疑起台上用来驱邪灵的人。
“我眼睛瞪得那么大,清楚看见台上那个人前后跟两个人似的,不信你们看!”说话的人挑了台上一个瘦弱男子,他的大半脸庞被头发遮住,本来盯着县令周围一圈人看,却突然被提到,连忙慌乱垂下脑袋。
不信的百姓自然听不得这个,巫术大比多么重要,怎么可能有猫腻。
于是两方人在台下就吵了起来,一方让仔细看,一放怼回去说没看出什么问题。
此时刚刚的碧玄姑娘眼见事情愈演愈烈,不由出面制止,可还不等她说什么安抚的话,就被一脸精明的县令打断。
“那就查,人是圣女府找来的,还烦请姑娘将圣城的医师请过来,为表诚意,我府上的顾医师也可以走一趟!”县令对着碧玄道。
碧玄闻言,不软不硬道:“圣女府不可能作假。”
县令只看着她很有风度在笑,并不接话。
观景台上又下来了几个很富态的中年男子,走到碧玄身边道:“那就查一查。”
碧玄退后,低言了一声:“交给你们了。”便自顾自回到了观景台上。
圣女府与朝廷的关系素来不好,反而与诸位巫师亲密,碧玄也自然不必方方面面保全县令的脸面。
但她现在,心情却忐忑了起来,她不确定这其中是否有猫腻,所以才想急急脱手,去找圣女府大总管问个明白。
不过没关系,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碧玄也相信圣女府能将这件事妥善处理。
至于其他,他们还要着急交好这次巫术大比上涌现出来天资卓越的巫师。
巫师大比作弊干系重大,县令反倒不着急走了,一道道命令下去,俨然是要严查的架势。
台上台下聚了一堆人,眼看今日是不会出结果了,宋燕便拉着许怀清从小道溜走。
他们累了,要回家躺躺。
不去当皇帝就是这么自在,什么时候想偷懒都可以光明正大。
一路上,他们简单将圣女府分析了遍。圣女府是与巫术应运而生的,与圣城的巫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的主人十年一换选的皆是年龄、身份、体态与容貌皆好的女孩,要的就是冰清玉洁,在十岁时入府,然后在二十岁成为上任圣女。
当然,圣女府历史上也出过几个圣子,不过近几百年才稳定了下来。
圣女府以圣女为门面,内设大总管,管理巫术大比与苗疆的巫师流动,不过隐隐有传言,说他们蓄养着一批会蛊的苗人。
说到会蛊,即将进到院子的宋燕又摸出来一条虫子,他没脾气道:“怀清你身上有没有?”
不等许怀清回答,宋燕便急慌慌将人拉到屋子里检查。
许怀清将衣裳褪下堆到一旁,看到宋燕埋首在里面入神翻找,于是便打来水让宋燕加热后开始沐浴。
宋燕一个大喘气从衣裳堆里探出脑袋,鼻翼间全是许怀清身上的淡淡幽香,没有一丝污秽。
他翻了个遍,终于将衣服叠起来放好,这才颠颠地拿起外衣去给许怀清送去。
“好烦的虫子,总有一天将他们拔萝卜带泥全带出来!”宋燕坐在小板凳上趴在洗澡盆边抱怨。
他觉得传言假不了,怎么他们今天刚一现身就被盯上,除了窥视巫术大比的圣女府不做他想。
许怀清慢条斯理梳洗头发,道:“快了,可你说的明天真的会下雨吗?”
宋燕凑过去亲了亲许怀清挺翘的鼻子,眼睛亮晶晶的:“会,但我们现在不应该谈这个。”
“哦。”许怀清冷淡应了一声,从澡盆出来浑身裹得严实往床上走去。
宋燕伸手,边走边叫:“等等我啊怀清,我给你烤头发!”
……
张早回来时天上已经繁星点点,夜风扫去了身后的种种言论。他抱着烧鸡,拎着肉包,从给他留的门进去,看到正屋连灯都熄了。
于是熟门熟路跑进厨房将东西一放,自己拿了包子边啃边往自己的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