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上次不听话的结果吗？”夫人低下头，脸上挂着一丝不苟的笑容，伸手轻轻摸过孩子细软的黑发，另外一只手则将这小小的黑猫玩偶塞到他怀里，“主动走出房间，你是又有了新的想要保护的玩伴吗？”
　　谢长离瞳孔紧缩，伸开的手完全抓不住黑猫玩偶，任凭那柔顺的毛发从掌心滑落。
　　“对不起。”谢长离低声道。
　　他好像木偶一样转身，僵硬地走向那个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牢笼。
　　夏深看着地上的玩偶，突然意识到这玩偶外面的皮毛为何会如此的柔顺细腻——
　　那正是由一张猫皮所制成的玩偶。
　　等再次进入练习室之后，谢长离就好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傀儡，麻木地开始进行精准的雕刻练习。
　　夏深试图与他对话，却换不来他哪怕一抬眼。
　　在满心焦躁之中，门外终于有了新的声音。
　　管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莫道成：“莫医生希望可以和你聊一聊今天的检查结果。”
　　他本人当然不觉得这种治疗有什么好和小孩子讲明白的，但是小儿脑科的医生确实有不一样的想法，他认为让孩子明白治疗过程的原理，会有助于治疗有序进行。
　　既然夫人同意，他也就给了莫道成和谢长离单独相处的机会。
　　“谢哥，”莫道成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转头看一眼监控，默默的使用道具进行屏蔽替换，接下来更加肆无忌惮，“我找到带你出去看看的办法了。”
　　谢长离显然心情低落，将整个人缩进椅子里：“不用了。”
　　莫道成：？
　　“谢哥，”他终于注意到对方情绪不对劲，“你怎么了？”
　　夏深满心想要说的话，最后也只能在谢长离面前略有些笨拙的安慰起来，试图让对方有情绪继续。
　　“没关系的，你母亲不爱你，这个世界上也有人永远爱着你。”
　　“你还想养猫吗？等我们离开之后，我们可以再养一两只黑猫，我原来还以为你不喜欢猫……”
　　谢长离终于认真看向自己面前的幻觉。
　　想不到即使是到这种时候，他还始终留存着那么一线要活下去的愿望。
　　或许这就是自己臆想出这么一个男人的意义。
　　“我想早点离开，”谢长离淡淡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莫道成松口气。
　　像这种牵扯到梦境等意识方面的副本最大的凶险可能就是对身在其中的人的感情和思维的影响。谢哥刚刚的表现实在像是中招很严重。
　　“我这两天都会住在旁边的客房，他们给了我出入的身份卡，我还会在和几个关卡上的巡逻队打好关系，就算不能够让他们放水，获得日程表也好带你出去。”
　　谢长离点点头，从旁边拿出纸，用铅笔在上面轻轻松松画出整个庄园的布局图。
　　“我住在阁楼上，很适合观察整个庄园，所以记下了一些东西，可能走这条路是最合适的。”他在自己的阁楼和门口之间画了一条线，“我想离开这里。”
　　莫道成如获至宝，刚把东西记住外面管家就催促他离开。
　　回想起之前小谢哥的情绪，他忍不住又向管家打听起来：“小少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嗜睡的呀？”
　　“一年前吧，”管家声音平静，“这件事情不好在夫人面前提，我和您讲也是希望您能把小少爷从心结里走出来。”
　　莫道成竖起耳朵。
　　“之前小少爷偷偷养了一只小黑猫，耽误了上课，被发现之后，夫人让他亲手淹死这只猫。”
　　“从那以后，小少爷总是幻想自己有新的伙伴，只要他睡着了就能见到他们。”


第118章 白楼（9）
　　夜晚。
　　管家盯着小谢长离完成了今天的练习, 很快便带着他回屋入睡。
　　夏深沉默地跟在身边，坐在窗边，看着谢长离脑袋一沾枕头就立刻沉入梦境之中。
　　他侧头看向窗外的花园, 月色下, 含苞欲放的花朵如梦如幻。
　　难怪……
　　夏深很想把这个孩子带出这个巨大的冰冷的牢笼, 然而现在的他只能够成为梦境中的一个旁观者。
　　想着，夏深撑着窗台打算下去, 至少可以为接下来的出逃计划探一探路。
　　就在他抬起手臂的一瞬间，夏深瞳孔微缩，分明看见一边的窗帘轻轻动了动。
　　好像我可以对这个世界施加影响了。
　　夏深立刻测试起来, 在这个夜晚，他似乎一下子就拥有了实体，可以自如地行走在地板上，将散落一地的玩偶和玩具都收拾起来, 放入箱子中。
　　同样，他也可以轻轻为熟睡的孩子将踢掉的被子拉高一点。
　　夏深沉默片刻, 又再次抬起手，力量在他身体之中涌动，很快就汇聚在指尖, 凝聚成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很好, 现在他也可以使用无限服务公司带出来的道具。
　　月色笼罩在床上，熟睡的孩子不知为何皱起眉。
　　谢长离正在做一个噩梦, 一个在他嗜睡的这些天里不断发展不断经历的梦境。
　　在梦境之中, 他站在一片光辉的星辰之下, 无数星星在他头顶旋转跳跃舞蹈, 来自星星的低语像是一首亘古已有的赞歌。
　　那些低语, 那些音符, 仿佛都是有实质一般，落在他的指尖，然后滴落在脚下的地面上。
　　那坚实的黑色的地面受不了这滴落的音符，很快便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裂开一小片缝隙。
　　谢长离蹲在地上，从缝隙里看过去。
　　以前他从来没有成功从缝隙里看到任何东西，只能够听到无穷无尽的哀嚎和悲哭，紧接着他就会在这恐怖的哭声中惊醒，一身冷汗的从床上坐起来，之后又被无穷无尽的困倦拉入这场梦魇之中。
　　但是这一次，有一些东西已经被改变了。
　　他的眼睛里泛起血色的光芒，他看见一片娇艳明媚的花园——那是他家的花园，有着一样的布局，一样的花朵。
　　那些音符，也没有在腐蚀地面的过程中被消耗完毕，很快就轻快地落在花园里，然后迅速的扩散开来，像是一层黑色的迷雾。
　　迷雾里，是奇形怪状的怪物。
　　谢长离抬头看，那些星光依旧在载歌载舞，存在着怪物的音符不断落在地上，很快就腐蚀出一个又一个大洞，越来越多的怪物顺着大洞侵入属于他的世界。
　　尖叫声，哀嚎声，嘶吼声不间断地萦绕在他的耳边，像是丝丝缕缕的线，捆缚住他的手脚，将他控制在这星光之下。
　　恍惚之间，谢长离突然有所领悟。
　　是他看见了这星光，是他听到了这不可由人类所听闻的歌曲，是他作为桥梁连接了星空与大地，是他的梦境打开了一扇门，让怪物们得以穿越。
　　谢长离猛然惊醒，这一次梦境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牢牢存在脑海里。
　　“怎么了？”夏深温柔体贴地问询声响起。
　　谢长离双眼无神，思绪还停留在梦境的那个空间，梦境里发生的那个事实。
　　“没事。”他慢吞吞说，从床上下来踩着拖鞋，一路走到窗边，探头看去。
　　夏深注意到他情况不对，忧心忡忡地跟上，同样看向窗外。
　　月色像银色的水，浇灌着楼下的花园，安宁祥和，一切如常。
　　但是，谢长离却看见笼罩在花园之上的黑色迷雾，看见迷雾里蠕动着跳跃着舞蹈着的怪物们。
　　他抬起头，这个夜晚，只有月亮，没有星星，那巨大的白色的月亮在他眼里逐渐变得方方正正，像是被打开的一扇门，然后是各种无法用语言形容描述的怪物，月亮边缘朦朦胧胧的光也变得清晰可见——那是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蜷曲着的触手，正在缓慢的向外伸展着。
　　一团又一团的黑色雾气从空中跌落，落在地上，便迅速扩散开来。
　　梦境中的怪物正在侵袭这个世界。
　　“末日。”谢长离喃喃自语，“我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夏深只听清楚最后半句话，心头一震，按照他对谢长离的了解，对方可不是什么轻易会放弃生命的人，立马紧张的看过去。
　　恰好对上了那双红色的剔透的眼睛。
　　不是抑郁，不是厌世，而是剔透而冷酷的阐述一个事实。
　　谢长离很快就看见迷雾边缘蜷缩着的那只黑猫，之前被他饲养6个月的小猫咪咪叫着朝他走来。
　　在小猫咪靠近他的一瞬间，幻觉消散，谢长离清醒过来，用手背遮住眼睛：“夏深？”
　　他这一次清晰的感觉男人的手按在脸上时的温热触感。
　　好像他的幻觉比之前更严重了，谢长离心想。
　　“我在，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夏深神色有些严肃，直觉告诉他，刚刚谢长离看到的东西会是这次副本的关键。
　　谢长离：“我好像又看到咪咪了。”
　　他顿了顿，补充解释道：“之前我养的一只小猫。”
　　外面的钟楼响起五声，整个庄园的灯光在瞬间亮起，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
　　“早课时间到了。”谢长离转头看着门，房门在这个时候被人轻轻敲响。
　　夏深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不确定现在其他人能不能够看到他，立刻躲进了最开始进来时的衣柜。
　　推门而入的宋阿姨视线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刚刚我好像听见说话的声音？”
　　谢长离坐在床边，轻轻踢着腿：“我好像看见咪咪了。”
　　宋阿姨没有继续追问，将今天要换上的衣服给他带来：“今天是周日，夫人例行会检查你的功课，准备好了吗？”
　　谢长离穿上小礼服，眼皮低垂，看不出情绪：“准备好了。”
　　宋阿姨松口气，牵着他的手沿着楼梯下去。
　　谢长离忍不住回头，果然看到新的幻觉伙伴夏深开始蹑手蹑脚的跟下来，紧张的好像来来回回的其他人也能看见他一样。
　　“小离。”夫人的声音打断他的神游天外。
　　这周的两幅习作被夫人摆在桌上，任凭他挑剔的目光打量着每一处细节：“这段时间的习作也不够认真，使用的色彩很脏，这一点比不过你父亲这个年龄的用色，结构比例也不对……”
　　谢长离目光看着脚尖，以前他可能还对这种批评感到悲伤和内疚，然而这一次，这些话就好像是吹过耳边的风，很快就不被他放在心里。
　　“再来看看你的雕刻，”夫人开口，把他之前在练习室情绪低落时的雕像拿过来，原本平静而冷淡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点愤怒，“一无是处。”
　　这次的雕像确实很拙劣，谢长离看着扭曲的人体，右手拇指不自觉的微微蜷缩起，总觉得这跟人像的手臂有些眼熟，那扭曲的弧度不像是正常人体骨骼的效果，好像是某种蜷曲的触手。
　　触手……
　　谢长离好像又要被那个噩梦拉进去，脸色苍白起来，上下眼皮不住的打架，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咚——
　　准备好的材料被扔在桌上，在他面前发出巨大的声响，让谢长离猛的抬起头，勉强从仿佛沼泽一般让他越陷越深的困意中挣扎出来。
　　夫人锐利的目光透过平光镜照过来，满是恨铁不成钢意味：“重新做一个，我就在这里看着你做。”
　　谢长离拿起了雕刻刀，困意就好像是无孔不入的虫子，在他的大脑里穿行，蚕食着最后清明的意识。
　　但是他的手却像是在拿到雕刻刀的一瞬间有了自己的意识，自然的流畅的开始雕刻。
　　那些弯曲的扭曲的球结的曲线在他的刀下逐渐浮现在石膏上，那是一轮冉冉升起的明月，像是圆形，换个角度又像是方形，无数扭曲的触手在圆月的边缘伸出来，不断地吞吐着，蠕动着。
　　这可不得让任何人看一眼都头晕目眩恶心欲吐的石像就这样在他手底下绽放，栩栩如生，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地步。
　　“别雕了。”夫人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长离拿着雕刻刀的右手，被人粗暴的攥住，雕刻刀被抽出来，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雕像也在这个时候被推倒，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那一瞬间的奇幻状态从谢长离身上褪去，他抬起头，只有黑色的眼底还残留着一点点红色。
　　夫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坐回椅子上，微微撩起被汗打湿的头发，声音很轻：“你应该雕刻人像。”
　　谢长离点点头，上前一步打算重新做雕像，但是他的手在半路被人摁住。
　　夫人的目光带着审视，又好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到背后的什么东西。
　　“母亲？”谢长离轻声询问。
　　“没事，”夫人松开手，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声音越来越轻，几乎都无法听清，“我有点累，先回去休息了。”
　　宋阿姨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自己上前扶住夫人，让管家过来带着谢长离离开：“小少爷回去休息吧。”
　　谢长离不明所以地离去。
　　而夏深，依旧找到办法跟到在两人身后。
　　夫人似乎极度虚弱，和宋阿姨交流时的声音很低，稍微大声点可以听到的只有一句话——
　　“太像了，他太像那个时候的他了……”


第119章 白楼（10）
　　今天的治疗活动按时开始。
　　莫道成装模作样的在一切面前指指点点, 但是目光控制不住地往谢长离身后看过去。
　　是夏哥。
　　天知道大早上猝不及防看到夏深出现在面前，他有多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