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长生正要再劝说几句，就看见他侧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眼里满是了然之色：“我想，你们也不希望看到我这个立场模糊的人在那里。”
　　这话说的有点直，但是恰好也是他们俩人心中所想，路长生也不再惺惺作态：“好。”
　　他们俩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中，苏木从沙发上弹起，正要行动，却敏锐地注意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声响。
　　呼呼的风声从通风口处传来，声音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吹的地上的花草藤蔓都开始摇摆。
　　眼前带有符号的门也开始轻轻震动，像是有什么被困的野兽在背后嘶吼撞击。
　　路长生两人走出楼梯后爷听见走廊上踉踉跄跄的奔跑声，他们立刻意识到地下室和地表建筑物之间的隔音做得极好，在他们于地下室考察的时候，上面已经发生许多他们还不了解的意外。
　　正在楼梯上踉踉跄跄奔跑下来的正是莫道成，他还穿着之前的管理员制服，底下的白衬衫却已经皱巴巴的，被汗水浸湿大半。
　　原本清澈的黑色眼睛已经瞳孔散大，完全是发自本能的恐惧和痛苦在那放大的瞳孔中涌动，与他对视一眼，便可以感受到那汹涌的情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也要将人拉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莫道成。”路长生上前一步，架住不知怎的跑出来，还要差点从楼梯上摔下的莫道成，“怎么回事？”
　　莫道成只觉得脑海里有无数个声音正在响起，有的稚嫩，有的苍老，有的痛苦，有的绝望。
　　“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哥哥，你在哪里……”
　　“我爱你，再许生生世世……”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那是亡灵们在死前的呼唤，带着无数执念压在他的心头，好像有成百上千灵魂被强行塞入这个单薄的躯壳中，操纵着他的身体向前，疯狂奔向某个能实现愿望的地方。
　　在这无尽亡灵的嘶吼之中，他终于听见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叫起他的名字：“莫道成。”
　　名字含有巨大的力量，几乎瞬间就唤醒他的本我，让他在无数亡灵记忆一时执念的冲击之下，勉强恢复一丝清明。
　　不行，必须得告诉谢哥现在的情况。
　　“镜子，”莫道成死死揪住路长生的袖口，下意识把他当成当前最信任的人，“像镜子的！危险！”
　　刚刚挣扎出来的一线清明再次被混乱所冲垮，莫道成在路长生手里疯狂挣扎起来。
　　路长生才不会在他身上浪费精神稳定剂，简单粗暴地动手将人打晕，拎着他的脖子走向他们居住的地下室房间：“镜子有危险，看起来这就是今天晚上最大的杀招了。”
　　他的目的地是莫道成跑出来的房间，正如炮灰所说，莫道成精神受到的冲击太大，仓皇出门的时候根本没关上门，一眼便可以看到室内的情况。
　　他们的房间之中都摆有一面梳妆镜，现在莫道成房间里的镜子已经被从白色窗帘上剪下的布遮上，看上去已经遮挡了不久。
　　“他们早就知道镜子有问题，”贾布推一推眼镜，回忆起那天谢长离的异常举动和翻找垃圾桶时看到的一些垃圾，“第一天房客扔的东西，就是被破坏的镜子。”
　　“还有像镜子的东西，”路长生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自然落到已经黑屏的电脑上，立刻转开目光，“像是屏幕。”
　　“仅仅是屏幕这样的载体都有如此大的功效吗？”贾布不由有些庆幸，“还好我们今天去地下室，周围没有镜子。”
　　“先把这些东西处理了吧，肯定不能打碎，那就烧毁吧。”路长生召唤出骨爪，此刻在白色的爪子之上漂浮着一团幽蓝的火焰，那是他最新进阶之后技能的扩展。
　　幽冥鬼火，无所不烧。
　　同时作为个人技能，它并不会像那些可以产生明火的道具一样，在这个副本中被规则限制而禁用。
　　几乎是瞬间蓝色的火焰便燃起在室内一切可以映照出人类容貌的地方，瞬间便将这些镜子屏幕玻璃窗户等焚烧的一干二净。
　　至于他们自己的房间自然也是同样处理，之后沿着楼梯而上的时候，路长生也极为谨慎地避免让镜子映照出自己，在那之前就已经使用火焰烧毁这些东西。
　　他们的终点，五楼。
　　谢长离在看向那面镜子之后，整个人都被拉入另外一个世界之中。
　　最先闻到的是浓烈的属于硫磺的气味，入目是一片黑色的焦土，红色的岩浆在其下流动，在那滚烫的岩浆之下翻滚的是一具具扭曲的白色尸骸。
　　举目望去，远方是一座又一座尖锐的弯曲的山，与其说是山，还不如说是尖锐的指向天空的巨爪，又或者是某种难以想象的巨兽留下的肋骨。
　　谢长离感觉不到他的身体，意识却在这片黑红的土地之上流动，他看见那山峰上被钉死的一具又一具残骸。
　　这些残骸绝不是人类，大部分却已经被扭曲，有的骨头像是树根一般盘曲扭结，有的骨头根根竖立如尖刺，有的又像是鸟又像是兽类，难以分辨出它们真实的物种。
　　谢长离纵身飞上这奇怪的犹如行刑场或者特殊物种展览柜的山峰，驻足查看，突兀地感到一阵寒意，有什么像山一样的东西从他身边爬过，空气中依旧留下它走过的痕迹。
　　蠕虫。
　　一个名词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谢长离再次看见如同一片空白的过去回忆残留的一点痕迹。
　　他看向蠕虫走向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深深的迷雾，像是在预示着深处更加不可预测的恐怖。
　　一个熟悉的地名被他压在舌尖，却无法突出。
　　“喵～”低沉的猫叫声响起，谢长离感受到自己的形体，入手便是皮毛温暖柔滑的手感。
　　大猫在他怀里伸展，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手臂，指向旁边另一个方向，甜腻腻地叫了一声。
　　一面镜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通道再次被打开。
　　或许是因为大猫建立起两界的联系，杜崖焦躁地声音也传了过来：“谢哥！谢哥！你怎么样了！你醒醒啊！”
　　“你再不醒，我就带着狗子跑了！你做你的地下亡魂，我当我的主考官去！”
　　谢长离：……
　　给孩子一个完整的童年吧。
　　他正要走进镜中，却突兀地听见尖锐的鸣叫。
　　谢长离循声望去，在抬头的一瞬间恰好看见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瞬间张开的龙翼几近遮天蔽日。
　　粗糙木签上的文字闪电一般划过他的脑海。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夏深……”


第63章 倒影公寓（12）
　　坟场是什么地方？
　　没有进去过的人会告诉你, 这是无限服务公司这三年才出现的中最特殊的副本，对底层绝大部分人员保密，只有一些大工会高层知道。
　　同时, 这也是一个不需要邀请函就可以进去, 没有任何任务目标, 极为凶险但是收获巨大，是唯一百分百可以产出残骸的副本。
　　进去过的人会告诉你, 地如其名。
　　那时无数扭曲诡异的怪物的孵化地，是他们的巢穴乐园，是他们的家园故土, 也是他们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个人只要走进去就会被同化为怪物的疯狂混乱之地。
　　夏深比其他人知道的更多。
　　自打他恢复意识以来，他便行走在坟场之中，即便是加入工会之后，他也不知疲倦的一次又一次返回过坟场。
　　因为他有一样东西要寻找。
　　尽管他自己都已经忘记那是什么东西。
　　坟场不仅仅有无数的枯骨和怪物, 他们都在拱卫着一处地方。
　　在近百次探索之中，夏深已经摸清整个坟场的地形, 挑战过坟场里每一个怪物，与此同时，他也在一点点靠近坟场的心脏。
　　直到上一次, 夏深终于得以窥见, 被无数怪物所拱卫的母巢。
　　那是一条横亘着的裂谷，像是神明在大地上刻下的丑陋的深刻的伤疤, 裂谷之上黑雾涌动, 裂谷之下则是……一个谜团。
　　这是夏深第二次走到裂谷边, 比第一次要成功一点, 至少他此刻还勉强保持着清醒, 拄着剑凝视着无法窥清的裂谷。
　　他在心里计算着自己所受的伤害, 生命值已经降到30，精神值低于50。
　　很难，也不是不可以。
　　夏深直起身，扫视一眼道具栏，飞行类的道具已经使用殆尽，便转过头。
　　在他身后是一座巍峨的山脉，不，那是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还在呼吸的巨龙的胸膛。
　　夏深微微屈膝，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来到它的胸口。
　　巨龙察觉到他的想法，立刻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声，疯狂地翻转着身体，想要把这渺小的人类甩下去。
　　然而，它的龙翼已经被钉死在地上，挣扎之间只是溅起无数岩浆似的血液，却无法阻止那把剑一点点穿透他的心脏。
　　滚烫的泛着淡淡金色的心头血喷出，瞬间浇满夏深一身，他闭上眼睛，那属于怪物的磅礴力量，贯穿他的身体。
　　精神值开始急速下降，耳边仿佛有尖锐的哨响炸开，与此同时，他的背部开裂，遮天盖日的龙翼骤然张开，在金色的心头血蒸发殆尽之时，新的一头巨龙飞行在天空之中。
　　夏深毫不犹豫地向着裂谷一头栽落，就在向下俯冲的瞬间，彻底龙化带来的恐怖听力，让他捕捉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呼唤。
　　“夏深……”
　　刺啦——
　　巨龙的羽翼向下拍打，瞬间遏制住疯狂的坠落行动，溅起无数火花，然而身体已经升到半空之中。
　　这是夏深第一次在做好决定之后半途更改，甚至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只是听凭本能停下脚步。
　　他警惕地环视四周：或许这是幻觉，来自某个他还不清楚的怪物。
　　毕竟，在坟场的厮杀之中，每过一段时间都会诞生出全新的怪物。
　　属于龙类的独特视力，让他顺利地扫清一切迷雾，一眼便看见在远方的万钧之山上，伫立着一个瘦削高挑的人影。
　　对方已经打开两个世界的门，即将离开坟场，身形被两界通道散发的光芒所模糊，但不知道为什么，夏深就是本能的觉得……他真好看。
　　他下意识捂住从来没有过跳动的心口，呼吸都急促起来。
　　龙翼快速振动，力量在他的骨血之间涌动，几乎是瞬间便撕裂这一番脆弱的空间，带着他飞速冲向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啪嗒。
　　连接两扇世界的镜子瞬间碎裂，夏深伸出手，崩碎的空间碎片将他的手指割得鲜血淋漓，但是企图逃遁的那一片镜子还是被他找到，牢牢地握在手中。
　　另外一个世界恰好在此时给出回应，尽管已经崩塌的空间通道无法让人经过，但是轻微的讯息还是可以传递。
　　夏深犹豫片刻，开口。
　　倒影公寓。
　　“谢哥！”杜崖焦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谢长离已经被扶到一旁的家居椅上，仰着头，神情涣散。
　　在猫猫狗狗鸟鸟轮流呼唤之后，他才终于摁着胀痛的太阳穴直起身。
　　夏深？他怎么会在那里？对面就是死者亡灵所居之处吗？
　　还是说，这就是倒影公寓这个副本给他的幻觉。
　　谢长离看向客厅中的镜子，随着两界通道的破碎，这面镜子已经碎成无数片，洒落在地上，反射出无数片跳动的烛火。
　　他下意识向着那一地碎片伸出手。
　　“喵！”大猫难得叫得凄厉，横过身体挡在谢长离面前，却阻止不谢长离。
　　“我只想再看一眼，”谢长离喃喃自语，他一只手摁在胸口，两道几乎同步的心跳声勉强安抚住他濒临崩溃的情绪，“我必须得确定这件事。”
　　他再次强调一遍，不知是在说服其他人还是说服自己任性一次：“我必须这样做。”
　　大猫犹豫了，杜崖落下来，胆战心惊地看着谢长离的神色，鼓起勇气：“看，咱们就看一看，谢哥，你不要激动。”
　　谢长离握住那唯一一片依旧涌动着残余力量的碎片，很快便感受到对面的回应。
　　一个他无数次在梦境中听过，无数次在心底怀念，以至于此刻听来都显得有些失真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你是谁？”
　　谢长离的呼吸停顿了，他一瞬间甚至都不敢说话。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是怕惊扰一只难得停留的蝴蝶。
　　夏深没有得到回应，迫切地再问一遍：“你是谁？”
　　“你在哪里？”谢长离绕开前一个问题，几乎失态地迫切问道。
　　夏深回答：“坟场。”
　　只需要一个词，似乎就将生与死的界限明晃晃地拉开。
　　生命的无常之处便是在于，向前的人生和停留在原地的人生，还是有那么一瞬可以隔着一条线一道河两两相望，即使这便是所谓的阴阳两隔。
　　员工手册正在腰间疯狂的震动，杜崖焦躁难安地在他身侧盘旋不定：“谢哥，你赶紧停下来，你的精神值正在下降，另外一个世界正在污染你！”
　　谢长离有无数种办法停下来，也应该停下来，但是，他只是看着一点点逼近死限的精神值，任凭吊坠疯狂收紧，握紧手中的碎片，低声道：“你……”
　　白色的骨爪突然从地下窜出，邪异的力量横扫而出，几乎是瞬间便打破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通道。
　　谢长离被迫从联系之中抽出，一抬眼便看见路长生和贾布挟持着莫道成出现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