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半人高的棕色纸板箱,暗红色的十字印记被刻在四角,隐隐约约透着不祥的味道。
杜崖一闻就知道,里面的东西都来自深渊,就算不是一整个怪物也是些遗骸,即使有四角上印记的镇压,它们也在蠕动,蛰伏着等待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早上替您收的快递,”助理找出一把拆信刀,划拉开,“奇怪的是没有寄出的地址。”
谢长离:“熟人寄的,和我说过。”
他一开口,原本蠢蠢欲动的箱中物骤然安静下来,就连杜崖都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压力。
在杜崖的视角里,唯一毫无所觉的助理直接伸手探进冒着不祥气息的箱子里,带着一手恶意诅咒取出张东西:“还有本盲文清单。”
谢长离接过清单,盘旋在助理手上的诅咒一触即溃:“好,你把它们都摆上收藏柜吧。”
“这些东西有点奇怪啊。”助理一边咕哝,一边再次伸手。
这一次,杜崖分明听见那些东西发出极度恐惧的凄厉的叫喊,下意识往谢长离身后退一步。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被谢长离庇护的助理毫无所觉,甚至乐呵呵拿起眼珠子都吓僵的触手在眼前摇了摇:“还挺有弹性。”
杜崖心底尖叫:那是活的啊!看一眼就让人精神错乱的啊!
可不是有弹性吗!
助理又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拿起长着人脸的青蛙标本,带着血迹的剥皮画,不知道什么动物被巨力揉在一起的珊瑚……
无一不是来自深渊的怪物们的标本,每一都足以毁灭一座城市乃至一个文明,此时此地,却在被凡人随意赏玩。
一切的源头,不过就是他旁边这位。
谢长离欣赏着眼前的色彩斑斓纹路细腻的收藏品们,转头问杜崖:“你觉得这些收藏怎么样?”
杜崖渐渐麻了,木着脸:“太可怕了,太恐怖了,魔鬼……”
“嗯?”
杜崖一个哆嗦,改口:“好看,酷炫,就是您的风格,我超喜欢的。”
“还行吧,”谢长离淡淡道,在杜崖一颗心提起来的时候,又说,“可惜我现在喜欢有生命力的收藏。”
杜崖如蒙大赦,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
助理:……
果然小情儿也不好当啊。
很快,他发现助理也不好当。
因为他的顶头上司逗玩杜崖之后,反手给他一张纸。
不知是谁徒手绘画的,笔触凌乱,草草几笔勾勒出一座坟墓的形象。
助理迷茫抬头。
他行为难以预测的老板吩咐:“去查查看这座墓,在本市。”
就一幅画你让我找墓,拜托,连墓碑都不清楚啊!
助理抓狂地投入工作,好在墓碑外形有特殊之处,硬是让他锁定目标墓园。
在通过人脉搞到名单之后,助理扫一眼,也不由得愣住。
那唯一的墓碑缺失一角的墓地,所有人一栏上,分明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谢长离。
第28章 现实(2)
来到墓园的时候是清晨, 雾气格外浓重,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几块墓碑的尖顶。
到墓园门口, 三人下车, 沿着山路拾级而上, 目之所及都是一片乳白色。
助理下车的时候还打算扶一把老板,结果就见到杜崖先一步窜起, 扶着人嘀嘀咕咕,立刻冲到前面带路,体贴地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
不过, 真实的场面绝非金主和小情儿你侬我侬,而是杜崖为了获得自由卖力忽悠。
昨天晚上,谢长离感到手臂处一阵灼热,果不其然, 24小时的红色倒计时浮现在手臂上,催促着他尽快准备下一个任务。
或许是这份个人技能确实让不少高级VIP望而却步, 可供选择的两个任务都是随机分配,而非顾客点名。
可供选择两个任务都没有给出名字,只有两幅图:一张是一望无际的深蓝, 另外一张则是黑白两色对半分开。
作为优秀员工, 他的下一部宣传纪录片也早早的放出先导,昭告天下他现在的两个选择。
于是从昨晚开始, 他的员工手册上便收到不少工会投来的橄榄枝。
杜崖对着员工手册上来自自由民工会的邀请挑挑拣拣:“别看这家工会是老牌子了, 这么多年都只是个中层, 去那里前景不大的。”
“我记得, ”谢长离慢条斯理道, “何小彤的乌合之众就是这家的下级工会。”
杜崖:“所以她菜啊!”
谢长离:“但是给出的条款是最宽松最丰厚的。”
“带你下副本算什么丰厚啊, 不就是刚好有几个人也抽到那个蓝色的选择!”杜崖炸毛,“我跟你讲这绝对是别有用心。”
准确来讲,自由民给的条款中最丰厚的应该是每个月可选的道具,而不是副本。
谢长离心想,继续说道:“我也觉得蓝色的那个挺不错的。”
“别去,”杜崖果然热切推销起来:“我的预知能力告诉我黑白是最好的!这是我的直觉,不骗你!”
谢长离:“那上个副本你预知的结果?”
杜崖顿时支吾起来:“……大吉大利。”
不用谢长离多说,杜崖已经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墓园里了。
不行,他还是得有点自知之明,自己这智商跟谢哥玩心完全玩不过!
“前面就是了。”助理停下脚步。
这是在山巅的一座孤坟,墓碑多年被风吹雨打,灰扑扑的,顶端更是缺损掉一小块,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谢长离走上前去,轻轻放下一束白色的香水百合,对着墓碑久久无言。
调查的结果是这座墓碑是他在八年前买下的,墓园的老板也记不得具体情况,就连墓碑为谁而立,也只知道是个青年男子,而姓名已经被淹没在时光之中。
这当然不是正常情况,正如他记忆中的男人在无限服务公司的传说里也无人提起过。
死亡是多步的,首先是□□的死亡,之后是葬礼,最后是记忆的消逝。
如果不是他从破碎的梦境中拼出一段记忆,或许,有的人的存在将会被神明永远抹消。
站的时间久了点,助理想要提醒自家老板下山,却在抬头看向老板的时候有些惊讶。
在那张为神所钟爱的的脸上浮现的,是一种难言的悲恸。表面还是一层冰面,实际上底下已经是波涛翻卷,烈火熊熊。
无数猜测在他脑海里浮现,助理看一眼毫无所觉还在旁边东张西望的杜崖,眼底不由得带上点同情:活人很难争过死人的,何况这还可能是白月光和替身的关系。
转头,助理低声劝道:“是您的前男友吗?逝者已逝,老板节哀。”
“不是。”谢长离回答。
助理茫然,杜崖差点没笑出声:谢哥这种冷酷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谈恋爱?
谢长离抽出一张手帕,上前几步半跪在墓碑前,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是亡夫。”
背后传来两声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灰尘被逐渐剥离,谢长离伸手触碰,感受到手指下的凹陷。
那是他亲手雕刻下的记号,解读起来便是:亡夫夏深之墓
他轻声呼唤起这个曾经名震一时如今却已经失落的名字:“夏深。”
“夏深。”副会长等了许久,见人出副本,笑着迎上去,“这次放松的怎么样?”
从通道里走出来的人身形高大,黑发乌眸,容貌英俊而锋利,如同尚未收敛入鞘的一把宝刀。
“没找到。”男人语气平静,“过两个月再去。”
这尊杀神可是他们工会的排面,副会长只能点头:“好。”
旋即赶紧招呼工会里的治疗师上前,这黑色的风衣上看不清血迹,但是夏深走出来时一股血腥味,不知道在这个被称为绞肉机的坟场里厮杀了多久,想必又和之前一样弄得自己浑身是伤。
毕竟,坟场副本是唯一一个登出不会修复伤口的副本。
就不能别发疯吗!
副会长心中痛惜却又无可奈何。
夏深是他们会长在坟场任务的传送出口处捡到的。
那个时候夏深员工手册上一片空白,没有阵营,没有工会,没有个人技能,只有一个名字,而且精神值已经清零,整个人什么也不记得,唯有一腔对坟场这个副本的执念。
但是,对方没什么物欲同时实力又强悍到可怕,一路带着他们这个小工会打到中层,除了每几个月都要进那个副本作个死之外毫无缺点。
尽管对方基本不管事,副会长还是会尽心尽力地把所有关键消息都给人讲一遍:“这几天还有件新鲜事,又有一个人上了优秀员工榜,居然还是一个刚刚转正的新人,个人技能也很厉害,规则级别百分百判定成功的收容神技!”
夏深目光游离,显然是什么都没听进去。
副会长早就习惯,把纪录片里男人在血月下回头的照片调出来,怼到夏深面前:“麻烦您记住这位,谢长离,心机城府很深,遇上的时候千万小心。”
他说完就打算收回照片,却发现一直冷冰冰的自家顶梁柱突然伸手,拿过照片,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这张照片。
副会长紧张起来,这个反应……该不会想要找新人打一架吧?
夏深目不转睛:“给我一份。”
副会长:“您冷静一点,我们会长觉得拉拢这位新人比狙击他更好一点。”
“不是,”夏深分出一点注意力,“我觉得他挺可爱的。”
副会长:!
他已经分不清是自家顶梁柱想要和黑马约战可怕,还是自家顶梁柱居然想要泡黑马更可怕一点。
路边摊工会。
赵青还陷在那天晚上得到的惊爆的消息之中——
“疯了,什么意思?”
“陛下在最后挑战成功的第二天居然出现在工会驻地,浑身是血,他说,他要救一个人,与他同行的那个人。”
“陛下不是……”
“他一直都是独自行动的,应该最后的挑战篡改他的记忆。我们试图劝阻,但是陛下很坚定,所以他离开了,要去寻找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燕遥语气低沉,“而且,他走之前为我们留下一句话。”
“什么?”
“万事小心,不必寻我。”
“所以您这次也不去?万一……”
“我们去找过很多次,有很多叫着谢长离这个名字,长着一张一样脸的东西,或是副本里npc,或是守关boss,也有玩家。”
赵青有所预感:“去找的人是不是出事了?”
“是的,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啊。”赵青站在禁闭室前,无意识重复这句话。
他此刻身处蓝色晶体覆盖的地道中,无数印记连接成网,不时闪过一道金色光芒,镇压着所有蠢动的,来自深渊的力量。
在道路尽头就是他们路边摊工会的禁闭室,窄小的铁黑色门,只有小小的一道窗口。
秩序阵营顺从力量,将自己蜕变为怪物以求生存,而反叛阵营控制力量,永远与黑暗的自我对抗。
所以,每一个反叛阵营的工会都有这样为失控边缘者建立的禁闭室,以各种手段压制黑暗,呼唤理性。
哗啦啦——
铁链在地上拖动,小窗口处出现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金发的卷发垂落,铁制的止咬器扣在脸上,黑色的皮带缠绕到脑后,冰蓝色的眼睛像是酝酿着风暴。
“赵青。”他开口,彻夜的疯狂症状让他声音嘶哑,“会长告诉你那个愚蠢的真相,是吗?”
赵青有点怵这位会里的元老:“乔哥,会长说那人可能是个陷阱,您情绪太过激动,最好在禁闭室冷静一段时间,让我去跟着监视。”
“呵呵呵,”乔蒙低声笑起来,“你也觉得我疯了吗?”
束缚住他手脚的铁链哗哗作响:“陛下不可能疯,他一定在等着我们……”
赵青:“但是已经牺牲过两位元老了,会长也很难做!”
“我可以认得出陛下,所以,”乔蒙和他对视,冰蓝色眼睛里好似有一个漩涡,“放我出去。”
赵青意志力和他的催眠不断拉锯:“不……”
手却一点点放到开启牢笼的按键上——铁黑色的门升起,男人拖着锁链走出,活动手腕,铁链寸寸断裂。
赵青猛然清醒,后退一步,摆出警戒的姿势:“乔哥!”
乔蒙没有理会别人,只是抬起头,露出一抹堪称狂热的笑容,在胸前画上新月纹路:“陛下,您最忠诚的鹰犬即将迎接您的复辟。”
“不过,”乔蒙眼里的风暴越来越剧烈,舌尖舔过薄唇,“如果是谁胆敢冒用陛下的容光……”
叮咚——
赵青的员工手册亮起,是会长发来的。
他根本无法抵抗乔蒙,对方轻而易举看到这条消息:“谢长离拒绝自由民等工会橄榄枝。”
自由民工会,高层会议室。
何小彤站在台上,一连被逼问数个有关谢长离的问题,已经是身心俱疲:“谢长离是独狼性格,不会轻易答应加入工会的。”
“话不要说的太满,总得你去试一试才知道。”
“我们给出的条件很丰厚,他一个被公司盯上的,肯定是需要我们帮助的嘛。”
“小彤,你不要遇到困难就放弃。”
何小彤:……
去你妈的,有本事你们自己去当说客啊!
就在这时,另外一条来自公司的集体通报响彻在会议室里:“优秀员工谢长离公开宣布退出秩序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