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来,铁钎的尖头直直冲着老砍扎过去,只听一声皮开入肉,老砍为数不多的血就顺着钢管汩汩往外流失。
刺完之后李谅没想到老砍比他想象得脆弱,被活偶围住口鼻不到两分钟,被他这么一击,竟然一头栽倒下来。
结束了,现在就等老砍死绝,他就能直接收获两个技能。
然后他要干什么?
李谅开始觉得手上沾到老砍血液的位置有点痒,一边抓挠着一边想:有枪了那能图的东西多了,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那个姓颜的小伙子很厉害,他的技能一定比我拿到的厉害,待会儿就一起杀了……
“话说,忽然好饿啊。”李谅胡思乱想起来,好似没有注意到手背上已经被他自己挠出了一缕一缕的血痕,嘴里自言自语的声音越来越大,“……这鬼地方,吃的都是冷冻食品,好想吃点炒菜……肉,卤肉也行……不,什么肉都可以,可是哪儿有肉呢?”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突然,他把沾了老砍血液的手伸到了自己嘴里,咯吱咯吱地咬了起来。
肚子里的饥饿好像失控的音量键一样,想要吃东西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这个时候,李谅一抬头,盯住了角落里被贪吃蛇裹着往一边躲的小男孩。
李谅站了起来,他的位置比之前高一些,迈出一步时,脚下传出了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
红鞋子无声无息地穿在了他的脚上。
“我就吃一口……来,孩子,过来,叔叔太饿了……”李谅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去,好似是因为刚刚杀过人的缘故,眼睛格外地红。
小男孩尖叫了起来,疯狂地后退,眼泪糊得满脸都是。
这个时候,一阵刺眼的光芒忽然传开,整个游乐场亮了起来。
“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没有离开绞刑架?”颜格清冷的声音从旋转木马处传来。
李谅愕然回头,脖子上无形的绳索随着旋转木马重新启动的乐曲声,骤然收紧,迫不及待地要将他这个猎物钉在马背上。
即便是木马,也需要骑士。
而木马的愿望是——和它命中注定的骑士永恒地相拥于墓穴中。
第十九章 旋转木马(七)
“砰!”“啪!”“哗啦——”
消防斧高高扬起,毫不犹豫地砍下旋转木马的头颅后,颜格从一地塑料木屑里走出来,设法将马秀笙的尸体从旋转木马上轻轻摘了下来,和李谅死不瞑目的身体放在一起,捡起那支约定好的枪收好,双手合十默哀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那孩子呆呆地看着马秀笙的尸体一动不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贪吃蛇围着他,好似想给他一个抱抱,但却被他一把扇开。
“你滚啊!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妈妈也是你带到这里的!!!”小男孩的尖叫声混合着眼泪,撕咬着那条贪吃蛇,还拿起一边的塑料片狠狠地扎进活偶的绒毛外皮。
有着青色眼睛的贪吃蛇痛苦地翻滚了一阵,被划得体表棉花外露,看上去仿佛真的有痛觉一样。
“对不起,小朋友,我没有赶上。”颜格走过去分开那小孩,也被他啪地一巴掌打掉了手。
那小男孩看到颜格外套下面的警服后,用力抹了抹眼睛,竟有些不符合年纪的狠相:“你是警察?真没用!”
颜格的手悬在空中,过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来。
非亲非故,其实并轮不到颜格来自责什么,但心里好像有个影子抓住了那么一点“惭愧”的心情,牢牢握紧,生根发芽。
“如果我再想得周密一点,或许这些人就不会死。”
“……要是他们还有脉搏,能救到就好了。”
有什么办法呢?他并不能起死回生。
颜格脑子里最后一句话久久没有消失,他盯着地上的尸体,忽然心里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递给了他一个想法——如果老砍没有死绝的话,这时候补上一刀,他就能拿到两个技能,包括那【匠人的血肉熔为城墙】的神奇治疗能力。
他不由得伸手去摸了摸老砍的脉搏,或许是刚死的缘故,老砍的动脉还在细微地跳动,看起来还没有彻底脑死亡的样子。
连马秀笙的尸体都还没彻底凉掉,流血致死后不一定大脑就停止活动了,万一有奇迹呢?毕竟这是一个疯狂的城市。
下手赌一把?
别人不敢说,嗑药、谋杀,样样不落,老砍一定是该死的那一类人,不是吗?
颜格眯起微微发红的眼睛,拔出了军刺对准老砍的喉咙,猛地往下一刺——
嗒。
一只血红色的高跟舞鞋在颜格足尖前十厘米处停了下来,一根旋身扎下来的军刺狠狠穿过鞋身,将其钉在地上。
“果然是有特殊的活偶跟了进来。”
颜格双眼冷凝,好似刚才莫名的癫狂是个幻觉,张口道——
“我想,你大概是有能放大一切欲望的能力。”
“从进来这座大楼开始,我们所有人的“欲望”就在被潜移默化地影响、扩大,直至任何念头都会转眼极端化。”
“我一开始只有顺手帮助他人的基本同理心,受到影响后,为了救人甚至能赌上我本来不想出的代价。”
“老砍一开始只想从活偶身上获取技能,被影响后开始想杀人,再后面就完全不顾后果,这不符合他老奸巨猾的性格。”
“李谅杀了老砍后,他受到的影响更深,寻常的饥饿都会进化到饥不择食想吃人若的地步,可见‘杀人’是这种影响的催化剂。”
——只要杀死同类,就再也不能以人类的身份从活偶身上获取技能。
黎好坏的废话颜格已经忘记了,唯独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在这座城市,杀人一定会付出某种代价,不止是不能获取技能那么简单。
老砍奉行丛林法则,认为活下来的只有野兽,但他不知道,他也因此得到了野兽的凝视。
“你没办法引起我的贪婪,就转而利用我想救人的念头,引导我杀死老砍,而一旦我这么做了,事实上我就还是杀了人,丧失了文明世界对规则与法度的惯性认知,也许这对你寄生在我身上提供了不小的帮助,但——”
可能连活偶都没有想到,颜格天生的精神问题可以让他随时随地放空自己所有的情绪和欲望。
地下室一关,心静如佛。
经过上一次波克兰先生的猎场,颜格知道有些活偶是有“思想”的,说出自己的推论,是试图用言语与这只红鞋子取得沟通,好获取一些情报。
只是他好像忽略了什么……是什么呢?
那只高跟鞋并没有对颜格的言语试探有什么反应,被军刺钉穿后,血晶一样半透明的鞋身随着颜格的话语迅速褪去血色,变得晶莹而透明,就像是灰姑娘的水晶鞋一样。
但浸染鞋身的血红色并没有消失,而是沉淀在地上,过了片刻,一股新鲜的血腥味传了出来,接着,从鞋底开始,它就像是打翻了的陈年红酒一样,大量的血液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量向四周流淌。
“这是……”
颜格骤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午夜巡游,那铺满了街道的巨大血浆地毯。
他果断放弃了军刺,一把捞起已经哭得双眼发直的小男孩,三两步爬上了旋转木马的顶棚。
这血腥味并不刺鼻,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颜格很明显地嗅到了一股“新鲜”的味道,简直像是刚从血管里放出来的一样。
中间也就十来秒的时间,红鞋子下的血浆已经流满了数十平方,并且仿佛有生命一样,沿着李谅和老砍的尸体,像是上好的丝绸一样将他们包裹了起来,却唯独避开了马秀笙。
它在做什么?
针对的是男人?不,不是针对男人……
李谅和老砍有乐章,马秀笙没有,这只鞋子……在吃他们身上的乐章。
这只红鞋子活偶的存在,绝不是这个猎场该有的水平!它是从外面来的!
悟清这一点后,颜格只觉得体温都降低了下来,转头就去找自己留好的退路,一步踩出,却突然感到右脚一凉。
光滑且合脚的红鞋子,像是不知不觉粘上来的水蛭一样,轻飘飘地套在了他的脚上。
世界上,所有的鞋!都有两只!
颜格脑子里混乱了起来,好像有一个女鬼趴在地下室外面梆梆地敲着他的心门,他就在门后疯狂地抵御着来自红鞋子的精神侵蚀。
但他的理性还在绝对的安全区里。
颜格把小男孩和围着他的贪吃蛇放在安全的地方,抬起脚想把袜子连同红鞋子一起扯下来,然而随着他加大力气,“刺啦”一声过后,只有袜子被扯碎了下来。
红鞋子依然服服帖帖地粘在他脚底。
“……如果是女孩子的话,应该会挺想要的。”毕竟这鞋冰冰凉凉的脚感太舒服了,看起来即便每天走个两万步都不会磨脚。
颜格不想让红鞋子抓到自己的欲想,一边苦中作乐地分散自己的焦虑,一边抄起了斧头,正比划着实在不行就考虑砍掉这只脚时,下面地板上的血浆有了异动。
它好像有所察觉颜格的行动,血浆先从老砍身上褪了下去,重新回到了水晶鞋上,将其染成律师稍浅一些的红色,随后迈着优雅的步子,嗒、嗒地朝颜格在的方向移动而来。
而现在穿在自己右脚上的红鞋子好似终于被颜格的冷静激怒了,一不留神,颜格整个人被它生生从顶棚边扯落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比较突然,颜格想砍脚已经晚了,那鞋子就像一个战车一样,挟持住了他膝盖以下的位置,拽着他跳了下去。
颜格单脚站立紧紧抓着天台边的铁网,抬头望向那只刚吃掉了老砍和李谅乐章的红鞋子,它显然更急,鞋中央的裂痕“咔、咔”地不断裂开,又不断吸附愈合,甚至直接原地消失,下一秒挪移到了十米之外,急切地想穿到颜格脚上。
【匠人的血肉化为城墙】和【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它吃掉了老砍的技能!
“呼……”颜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在预计到下一次红鞋子就会到自己身边时,拽住刚刚抽空绑在铁网柱子上的电线一端,骑在铁网顶惨笑了一下,“你们已经逼我第二次跳楼了。”
说完,颜格从天台上翻了下去。
那只餍足的红鞋子一个闪现,只差一点就碰到了颜格的脚时,被他拿消防斧凌空一劈,只听空中咔一声碎响,红鞋子坠落在黑暗里。
颜格没敢往下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听见几秒后,大楼下方的街道上,某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哎呀”声。
“……我不信你还不碎。”
颜格从右脚上感到的愤怒情绪告诉他,那只鞋子应该已经没了,心里庆幸这它没有吃到李谅身上【森甲】这个技能,它要是因此再硬一点的话,这种高空抛物就没办法了。
颜格拉住电线的一头,正要往上爬,忽然两点绿光从下面如同萤火虫一样飞快地浮了上来,直直飞进他眼睛里。
“诶?”
他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一幅幻象占据了视线,仿佛置身于某个宾客满席的巨大歌剧院,四面八方传来低哑的歌声。
“第一位观众仓皇登场,
他说来自神明的故乡。
灯光与掌声点燃衣裳,
笑声里报幕慌里慌张。
森林的怨恨熔为铁甲,
匠人的血肉化作城墙。
先人的幽灵飘荡在此,
许德拉在黑夜里凝望……”
那声音密密麻麻地袭击了他的脑海,冲垮了不断试图侵蚀自己理性的“红鞋子”的意志,渗透了地下室坚固的壁垒,冷漠、无可抗拒地住进了他的心灵深处,固执地吟唱。
歌唱的源头并没有固定的形象,褴褛的乞丐、撒花的小丑、高贵的名媛、街头的醉鬼、漫步的女郎……无数的人影幢幢如魅影一样,最后在一声巨大的嗡鸣中,所有的人影静默着,结束了第一出乐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上传来的勒疼叫醒了他。
“第一乐章,完成了……”
力量、治疗、瞬移、石化。
感受了自己突然得到的新力量,颜格睁开眼,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这两个技能,转念一想,老砍并不是自己杀的,是红鞋子吸收了老砍的乐章,而自己又间接弄死了红鞋子……
所以,也算是自己“杀死”了活偶?
还没体会到自己的变化,颜格就感到右脚在狂怒地乱蹬,身体随之下滑,盘卷着的电线勒得他手腕上留下了一条条红痕,指头更是因为静脉血液挤压而发紫。
胶皮被磨损崩断的声音传来,颜格甚至动都不敢动,唯恐一扯,电线就撑不住断了。
更不妙的是,即便是新获得了瞬移的技能,颜格也需要一个借力点才能回到天台上去,而遗憾的是,汀西商业街外的是光滑的玻璃墙,只要他蹬一下墙壁,就只有甩出去回不来的份。
何况他右脚上还穿着一只暴怒的高跟鞋,在不停地宣泄愤怒。
绝境啊。
老砍摔下去的时候脑袋也是开花了!有匠人血肉也要缓一会儿,他可不能保证脑震荡的情况下还可以保持不被红鞋子搞疯掉。
当颜格已经开始思考要不要看着玻璃墙里倒映出的自己用一下“许德拉石化”,然后听天由命掉下去时,天台上传来一声轻嘶,接着有放下一条灰色的羊毛围巾,示意他抓好,随后“嘿咻”一声把他提到了天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