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看起来不开心。”女孩抱着膝。
“苏安,你说外面是什么样子?”
“嗯?”
沙诺眉头皱起,染上一种他平时不常有的忧郁:“我们的世界中央是樱花树,樱花树外面是六道环墙,墙外面是四座代表四个方位的神像,神像外面是沙漠。可是沙漠总该有个尽头,沙漠外面又是什么呢?”
“我听说是‘城市’。”
“城市?”
“我也不清楚。”她的睫毛闪了闪:“那都在很遥远的地方了。”
“你想去看看吗?”
“嗯?去看......去看什么?”
“城市啊!我问你想不想去看那些城市!”男孩子很用力地说,奋臂指向远方:“掖兰城比大地上最小的蚂蚁还要小,我们当然应该出去看看。”
“怎么出去?”
“等以后我带你,我们一起去远方的‘城市’!”
苏安先是楞了一拍,接着笑了,银发飞扬,手里的旧报纸哗哗作响。
沙诺窘迫地红了脸:“嘿,你不要笑啊,我是认真的!”
苏安努力抿了抿唇,又扑哧笑出来。沙诺第一次看到这么快乐笑着的苏安,所以他决定了,一定要带她出去。
那时,他们的眼睛里缀满天真梦想,一颗一颗璀璨地闪烁着。
4
/焦土之城
美好的童年到这里为止,后来他们真的去了远方——以另一种方式。
下面,我们把视野从渺小的掖兰城转移到整个世界,看看他们封闭文明时别的人在做些什么:
早在五十八年前,苏煌政府在沙漠进行了eid核试验。核专家意外探测到了掖兰城的存在,并派出213号机器人进行监视,那便是萨库瓦们一开始看到的“鸡蛋”。
“鸡蛋”完美地执行着任务,直到一批学者建立了韦弗党,这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它直接导致了苏煌对萨库瓦的进攻。
韦弗党的目标是寻找圣物沟通殷亓文明、推翻苏煌统治,显而易见,政府不会让他们成功,双方都展开了搜寻圣物的行动。而此时,“鸡蛋”提供的数据显示掖兰城一直以来存在着异常能量波动,苏煌科学家推测了两个可能的圣物埋葬点,其中之一就是掖兰城。
可以说当韦弗党人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时,拥有庞大数据资源的苏煌政府就已经掌握了圣物埋葬点的具体坐标,这一事实令人绝望。他们率先出动,秘密派出“巨鲸号”飞船降临掖兰城上空,把一座跨越三千年的古老城池轰为一摊焦土。
F11-7式轰炸弹硬生生地炸开了萨库瓦与外界的联系。
桃源之梦破碎,掖兰成为焦土之城。穿着白色塑胶雨衣面戴防毒面罩的士兵挖走圣物,樱花树也在那一天枯萎。沙漠上降了一场大雨。
沙诺从废墟中爬出来,遍体鳞伤。他看着凋零的古树,悲哀地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守护的空头骑士。
第11章 EXODUS
【萨库瓦回忆篇(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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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灯照不到的街头巷角,潮湿的空气,永远不停歇的雨。
垃圾堆里有一台老式电视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娱乐节目,音色沙哑恐怖,就像被拧住脖子的老太婆,而画面上的主持人带夸张的小丑面具,鲜红的嘴唇一直咧到耳根子下面。他翘起一根手指,右半边脸紧贴镜头,眼睛被诡异地放大,脸上条条皱纹清晰可见。
“三千年前文明集体逃逸?他们逃去了哪儿?为什么从历史长河里突然消失?神秘祝司留下的圣物究竟给人类带来了什么信息?吼吼——欢迎来到汤姆叔叔无话不谈的月亮小屋——我是汤姆·思姆,二十四小时期待您的致电!”
“你好汤姆,我第一次打电话,有点紧张。”
很快便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小丑象征性地举起红色话筒夹在耳边:“没关系的亲爱的朋友,我会用最热烈的掌声鼓励你!”他在舞台上一边蹦跳一边鼓掌。
对面有点生涩,可以想象他或许正在不安地摩挲着裤子,然而之后,他说的话却是语出惊人:“......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希望人类不要再对圣物进行毫无意义的追寻了。”
小丑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荧光绿发套在脑袋上颤抖,依旧嬉皮笑脸:“亲爱的,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难道你是死火政府(即苏煌政府的谐音,反政府者对它的称呼)派来的小间谍吗?”
“你是说苏煌?当然不是。对于他们我只想说一句话——”那头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硬无比,几乎是对着话筒一字一字地低吼:
“去他妈的。”
1
/九岁
伟大的神灵指引
我们踏上黑色之路
神圣之环(指掖兰城)中央
树已枯萎
远去兮
远去兮
我们注定被旧日流放
人造日光移往下一个时区,沙漠上黑暗降临。黑暗降临后天际是一片孤独苍凉的深蓝,废墟是深蓝中耸立的漆黑的剪影,沙丘隐约显出丝绸般的柔白,长风卷席沙砾,从人们脸侧刮擦而过。
天地之间,人类是几条短短的竖线,一个踩着一个的影子行走在沙丘脊背之上,在队伍最后留下一道蜿蜒的足迹。男孩披罩着黑色麻布斗篷,几丝银发飘了出来,他惶惶不安地回过头去,最后看一眼曾经的家乡。
这一年
萨库瓦们被迫离开掖兰城
分散成五支队伍
一支留守孤城
另四支去世界各地寻找被抢走的圣物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
沙诺朝西走。从古至今,世界的海面上只存在着两块大洲,一块叫东陆,一块叫西洲,两陆之间相隔古特拉斯洋。它们的形状像两条首尾相咬的鱼,东陆鱼头朝上,一条长长的尾巴拖往南方,那里全是群山密林。西洲鱼头朝下,尾巴延伸至北方,北方是荒芜的雪原。
面对地图,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有人说东陆海边有一座贝塔城,是护卫首都的七座卫星城之一,苏煌政府在那里建了一座巨大的堡垒,也许他们可以去贝塔城碰碰运气。
2
/十六岁
城市远处耸立着三座高大的冷却塔,顶端航空障碍灯的绿色灯光穿透雨幕,以五秒一次的频率闪烁着。贝塔城有一个特别之处,从低处看,你会发现这座城充斥着肮脏的肠脏,但是从高处看,一座座政府规划的建筑体尽然有序,像停泊在海面的巨轮,殷亓文明的遗迹穿插其中。
已经十六岁的沙诺站在居民楼顶一条向前伸出的电线板上,他走到电线板最前端,如同即将跃起的跳水运动员,周身空荡荡的。但他当然没有跳跃,只是抖了抖头发上的雨,把黑夹克的帽子戴起来,双手插进口袋俯瞰贝塔城的全貌。风和雨都在他脚下呼啸。
“现在几点了?”他问。
“还有一分钟。”苏安从身后走来,和他一并站在城市高处。
“其实你可以不用动手的。”
“没关系。”苏安把袖剑安装在腕上,拉下衣袖盖住。你可以发现这时她的动作已经相当娴熟了。
他们把头发全部染成了黑色,又戴上黑色瞳贴,从外表上看与常人无异,无非是两个流浪街头的少年。他们的衣服全部来自垃圾桶,黑色连帽夹克衫背后分别印着“FUCK ME”和明黄色笑脸,都穿着破洞牛仔裤,还有颜色不一、显然是拼凑而成的帆布鞋。
他们的视角可以清晰地看到底下的巷子以及附近五六条街道,沙诺望见一个男人从红壳地铁站里钻了出来,腋下夹着一只公文包,胸前的克拉夫蓝领带显示他是政府部门的员工。苏安也戴起帽子,蹲下身,表盘内的指针嗒嗒作响。他们在等待。
终于,男人拐进他们监视已久的巷道,沙诺做了个手势:“出发。”
苏安从高台一跃而下,踩着电线、晒衣架以及空调外机轻盈地落了地,正落在男人前方,挡住他的去路。抱着公文包的男人大吃一惊,在他面前,雨水把狭窄的巷子模糊成了一块蓝色的方块,方块中央站着纤长的黑衣少女,袖口露出属于刀尖的寒光。
少女头戴黑帽,看不清脸,却能感到一股杀意扑面而来。男人惊慌失措,掉头就跑。然而就在转过头时,他绝望地发现自己身后跳下另一个人,帆布鞋踩进积水坑里噗呲一响,那人在袖口擦了擦匕首两面,把夹克拉链拉到最高,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哗啦——
电线杆上的麻雀飞起。
尖叫声停留在男人喉间,转眼,阴暗的巷子里多了一具尸体。尸体温热,白衬衫和克拉夫蓝领带前绽开一大捧血迹,血混着雨水一起流入下水道,在那里面咕噜咕噜地滚起泡沫。沙诺在男子眼睛上划了一刀,割破植入在瞳孔里的微型记录仪,苏安则从他的公文包里取出电脑,用衣服包裹起来。
“走吧。”
刀上的血迹很快被冲淋干净。
他们终于来到了城市,而城市不是他们童年时想象的模样。
3
/十六岁(下)
IKAE是个温暖的地方,它是全球最大的家居用品连锁商城,向城市居民销售沙发、床架、厨房用具、照明灯等标准化产品,当然,沙诺和苏安喜欢这儿仅仅是为了它免费的热狗和甜筒、还有不限时长可坐的沙发。
热狗和甜筒虽然免费,但还是要凭借购物票据去窗口领取。他们没有身份码,也谈不上消费,不过他们很快学会了和其他流浪的孩子一样,站在出口处的玻璃垃圾桶边出卖可怜。
晚上七八点,以IKAE明黄的墙壁为背景板,门口等待的孩子排成了一条五颜六色的长线。他们中有的伸出枯瘦的小手,向每一个路人含糊不清地乞讨:“行行好吧,给我们一份小票吧。”也有人只盯着看上去最容易得手的目标,死缠烂打地跟在后面啜泣;沙诺和苏安与所有人都不同,他们什么都不做,只安静地倚靠墙壁,在有人走过时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投去一瞥。
每次,他们得到的购物票据都是最多的。
沙诺拿一沓票据换来六个热狗和两个甜筒,两人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IKAE的热狗真的不错,先前他们在掖兰城时从没吃过这么(高热量又)使人快乐的食物。面包外皮油光发亮,咬起来十分松软,夹在其中的烤肠虽然瘦了些,但是被熏烤得香气扑鼻,上面还洒满了葱末。如果可能的话,他们真想在IKAE过一辈子。
沙诺和苏安一般下午六点到达IKAE,尽可能地捱到商场关门时间,仓库整理员推着大宗货物在他们眼前穿梭,而其中总有一人负责驱赶流浪汉。有时,他们碰到的是一个十分粗鲁的胖子,口袋里有一只拆卸货物的扳手,所有小鬼都尖叫着一哄而散。胖子最喜欢找苏安麻烦,为此,沙诺还在他的鼻子上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拳坑。
每当德彪西ArabesqueNo.1钢琴曲响起,他们就知道是时候离开了,今天请他们离开的是一位温柔的大姐姐,她会对他们投来怜悯的目光,但不会做些什么。
十六岁的少年和少女走出灯火通明的IKAE,穿过茫茫雨夜,他们一直走一直走,走上城市边缘一座小山坡,那里散落着的几台空心圆形机器便是他们过夜之所。这些机器是eid能量环组件,损坏被遗弃于此。沙诺钻进去,苏安也钻进去,雨点敲击在铁壳上声音十分清脆。
点亮小夜灯,沙诺打开被他藏在角落里的电脑,也就是那台他们抢来的、有权限登入苏煌政府内部网站的电脑。沙诺下载了一个数据包,打开有一份详细的工作人员名单,由于数据过于庞大且没有检索功能,只能一行一行地翻找。
他总算找到了熟悉的名字:“扎伊”和“马尔科”。那是他的先辈们所用的化名。当时来到贝塔城的萨库瓦共有四人,他们计划从最年长的开始,一个接一个混入政府内部打探圣物的消息,可结果是,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扎伊和马尔科已经失联七个月了。
苏安问:“他们还活着吗?档案怎么说?”
沙诺扫过屏幕,红色的“DEAD”映入眼帘。他们死了,谁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尸体也许如同都市传说所说,被丢入了“堡垒”底下的焚烧炉。
意料之中的答案,只见少年叹了一声,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平静如同将为死囚套上绳索的牧师:
“下一个...轮到我。”
4
/二十二
后来,在贝塔城,沙诺认识了一个女人,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在苏煌政府内部工作,年龄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有种特别的、成熟的韵味。
她很喜欢沙诺,时常邀请他吃饭,喝酒,然后把他带回家。女人住在A区(高级住宅区),黑白两色的房间,只有床单是海水一般的蓝。她在门口脱下高跟鞋,对着墙上苏煌的徽章——一座高耸的巨塔,进行每日的例行朗读工作,朗读完毕,她就把眼睛里的微型记录仪调成私人模式。
沙诺和她上床,那年他二十二岁,这种关系持续了很多年。他从不和苏安提这些,他说自己在政府内找到了一份轻松的工作,然后用女人给他的钱帮苏安在D区租了一间房子,有时间便会过去看看。与女人做|爱时,他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的雨,却要表现出投入的姿态。后来,他成了许多A区女人的玩物,一具一个电话便能随叫随到的年轻肉|体。
她们发出颤音,而沙诺挺起身子,向天空扬起头颅,讽刺地是他竟然看到了那只红风筝,那只童年时他不愿帮助别人拿下来、缠绕在晾衣架上的红色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