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楠颇为尴尬地轻轻一笑垂目,但很快便抬眼说:“樾儿能让我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对安樾灿烂地笑起来。
这个迷人的笑啊,安樾转头望向别处,心中暗暗为自己一瞬间的心动气恼,说得多好听,可惜他安樾已经不是数年前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一头栽进他的温柔乡的懵懂少年了。
“我自觉周身气息通畅了许多,体内之毒也消除殆尽,却不知是何缘故。”安樾又故意问。
“真的吗?我看看。” 苍楠闻言脸上欣喜,二话不说过来就抓住了安樾的手,仓促下安樾未及挣脱,便由他探查。片刻后却见苍楠面上惊喜交加,连声道:“好,好,太好了……樾儿你终于摆脱体毒的侵扰了,这是你吉人自有天相,自我修复能力强才会如此。”
“是吗,那为何这屋中会有药味?” 安樾似漫不经心问。
“哦,那是你昨日高烧不止,我便用了些药给你纾解……樾儿你是说你的嗅觉已经恢复?” 苍楠再一次惊喜道:“那你目力如何,可感觉能看见一些?”
安樾视线投向稍远处,摇了摇头。
苍楠略显遗憾,又很快说:“不着急,慢慢来,一定能恢复的。”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上来,将安樾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大掌中。安樾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耽搁了这一日,两人决定速速返回琉月门,在柜台前结账的时候,听到店中客人议论,说前一日新天衍宗出了大事,宗门被一神秘的白发男子单挑,里边的人被揍得稀里哗啦,还走失了大量的炉鼎,宗主玄清尊人回来大发雷霆等等……也有人说那里乱了才好,乱了才不会出来造作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小二一边惊奇地打量进来时还病恹恹的客人一日之间便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一边欢欣地接过苍楠给的重酬,奉承道:“两位神仙眷侣这就走了?欢迎再来呀。” 他昨日便去那楼上转了数次,这两位客人大白天紧闭房门一日实在颇令人遐想,如今见二人牵手而行自然心中明白大半,当下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只要钱给的足,管他一日还是两日呢。
出得门,苍楠亦是习惯地想要抱起安樾,被拒绝了。安樾道:“我都已经恢复,自不必再抱。” 但苍楠坚持要握着他的手一同御剑返回,安樾轻叹一口气,便由他。
御剑不到几十里,苍楠突觉没有往日轻松,再行一段后,他不得不稍作停留,带安樾落在一片不见人烟的荒地上,抱歉地说:“樾儿,对不起,我们休息一下再行。”
终究是来了,苍楠心中颇为沉重,他自然是知道一旦那事做成,他的修为会减损衰弱直至全部丧失,但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迅速盘膝而坐,运息调整,片刻之后感觉恢复,这才起身对安樾笑说:“好了,怪我耽误了时间。” 正欲再带安樾起程,后者说:“等等。”
安樾摸出玉笛,笛声穿云透日,功力已是相当醇厚,苍楠听了也不由惊叹,这熟悉的笛声,自然是要把雪浪召来。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大鸟如约而至,看到苍楠颇为兴奋,“咕咕” 叫个不停,苍楠突然紧张起来,雪浪是认得他的,若因此引起安樾的心疑……
却见安樾似乎毫不在意一样,自己先跃身坐到雪浪背上,然后侧头向他:“上来呀。”
苍楠这才放下心,亦飞身坐到安樾身后,感觉到身后之人,安樾忽然往后挪了挪,自然不过地便倚靠在苍楠怀中,如同过去两人同乘雪浪一样,苍楠情不自禁伸手圈住安樾,两人紧紧相偎相拥。
见二人坐稳,雪浪比过去更为兴奋,高亢一声飞起,直入云霄。
在苍楠刚刚显出力衰之时,安樾便立刻发现了,经由苍楠握着他的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苍楠体内灵息的迅速衰弱,直至无法御剑,不得不停下调整。
全程安樾一言未发,但暗自心惊,难怪当年九嶷在他的天书中要将这转换之法列为禁术,实在是对被施加此法之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刚刚苍楠的明明勉力支撑,却仍然笑着对他说没有关系,嘲笑自己数日疏于修炼,以至于功法倒退。
他还是这样纯粹极致,好起来就对你好到骨子里,恶起来也亲手将你送到深渊里。此番,他便又是如此不管不顾,只要你好,他可以拿命去换。
安樾心中五味杂陈,过去数年,即使是在最黑暗最心伤之时,他也曾扪心自问,如若苍楠得到报应,如他一般身心摧残,缺个胳膊少个腿,抑或是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他会不会真的开心?答案是否定的,从始至终,他想的只是从此与他天涯陌路,老死不见,想的只是把这个人从自己心里彻底地抹去,内心不再受其困扰。
显然他并没有做到,现在似乎更加做不到了。
做了琉月门的掌门,成为声名鹊起的恒月君后,安樾待人处事果断冷漠了许多,但骨子里别人对他好七分,他便回报以十分的秉性始终不曾有变,他有时自省过于心软,告诫自己需要改变,但往往事到临头,他仍是做了最初的选择。
雪浪飞地又平又稳,风徐徐吹在脸上,安樾闻着苍楠身上熟悉的馨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叹,他放松地靠在苍楠肩头,微微闭眼,似乎已沉醉。
同样有着梦回当年的感觉的苍楠亦心潮涌动,雪浪,爱人,云彩,空中,这太过熟悉的一幕令他感慨万千,只是似乎真的再难回到从前了。此时此刻,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爱他怀中的这个人,这个融入到他骨血中,他生生死死都无法忘怀的人,甚至在今日之前,他还笃定地觉得与安樾余生必当相伴相依,生死不离。
但是就是在刚才,他动摇了。
他之前从未设想过,他有保护不了安樾的一天,但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提醒了他,之后他的修为会越来越弱,甚至到最后沦为一介凡人。他其实早已为此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一直忽略掉了,这种变化,意味着他不但不能成为安樾坚实可依的臂膀,反而可能渐渐成为他的累赘。
累赘一词甚至都是自作多情,樾儿不是说了,不要指望他负责吗。
他将怀中的人又往里拥了拥,出神地看着那张似乎被上天亲吻过的脸,如此完美无缺动人心扉。他内心有欣慰也有感伤,樾儿终于摆脱了毒症的折磨,这是他最为宽怀的,感伤的是,现在他只是要想法治好樾儿的眼睛,而那之后,他便不再有用了,或许就该是他默默离开的时候。
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低下头,去找安樾的唇。安樾似乎正在等着他似的,待他的唇贴近,便微微轻启,一手抬起勾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便吻到了一起。
这一吻热烈而缠绵,较之昨日白天两人的水乳交融,更加地悱恻和辗转。似乎怎么也吻不够,怎么也亲不足。不知何时,安樾已经翻转身来,变成躺卧在苍楠怀中,两人身影融为一个,只吻地天荒地老。
许久,如胶似漆的两人才将唇分开,苍楠轻轻抚摸着安樾的脸,深情呼唤:“樾儿,樾儿……”
怀中的安樾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坐起身,重新回到之前背靠着苍楠的姿势,感觉到他并未排斥,苍楠放了心,继续抱着他,脸侧在他耳鬓厮磨。
“我弄坏了你的易容面皮,” 安樾突然说。
“不要紧,我还有备用的。” 苍楠亲了亲他的耳垂说。
“晚上只我们两人时,就不用戴了。”安樾道。
苍楠一时没有会过神,呆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欣喜道:“樾儿,你是说,晚上我们……我们……”
“白日里你仍是我的贴身侍卫,晚上你我便是同床伴侣。” 安樾平静地说:“你不是想让我快乐吗?”
第95章 回转
回到琉月门,正在大殿门外跺着脚,焦急地来回走动的云枝一见安樾,高兴地一蹦两尺高,立刻迎上去扶住他:“公子,你可回了。我们正要去接应你,就收到你返回的讯息,可等了一日也不见你的踪影,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担心死我了!”
紧随在她身旁的宫驰也说道:“恒月君,云枝是真急得不行……” 说到这才注意到安樾身后的苍楠,目光在他和安樾身上来回穿梭了数下,见苍楠脚步略显漂浮,不由得心生疑虑,皱起眉头。
云枝也看到了苍楠,咋咋呼呼道:“阴大哥,你跑去伪宗怎么不喊我们?我们那晚接到了逃出城的人,回来喊你你已经不见了!后来从那些人口中才知道是你和公子深入虎穴,救了他们。”
“他与我路上遇见,一同去了伪宗。” 安樾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云枝的真面目,见她出落得美丽可爱心中宽慰,但也只略作打量便将视线移到一旁,现在伪宗虎视眈眈,他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已复明的事。听了云枝的话,他接过话头道:“救出族人,可以说是阴护卫一己之力。”
“不简单啊,阴大哥!”云枝看向苍楠,带着些许羡慕说:“公子可不是经常夸人,看来你果然是立了首功。”
“琉月族人都安全救回了吗,可安置了?” 安樾望着前方问,自然是谁也没注意到他的眼睛与平日有何不同。
“都安置了,其实并不是我们首先接应上他们的,是……” 云枝瞧了瞧宫驰,又看了看安樾的脸色,欲言又止。
“是谁,但说无妨。” 安樾道。
“是天衍宗的弟子,他们正好在城外蹲守,遇到了逃出的族人,后来我们才赶到,本想接手,但他们说他们宗主岚日仙尊有令,一定要亲自将这些人安全送到月城才行,我阻拦不了,所以最后是和他们一起护送族人回来的。 ……不过也幸亏有他们,才一起击退了伪宗的追兵!” 云枝一边说,一边偷眼望安樾,生怕他因为听到天衍宗而不悦。
出乎意料地,安樾淡淡说:“既然是相助我琉月人,自当感谢,他们人在何处?”
见安樾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似乎还愿意见他们,云枝和宫驰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宫驰目光立刻投向安樾身旁的苍楠,对他挤了挤眼,都被安樾尽数看在眼里。
云枝喜道:“天衍宗是天奚峰的大弟子带队,他正有事想要拜见公子,那是可以请他进来吗?”
安樾:“好。”
说完,众人这才一起走进正殿。宫驰一听要传天奚峰弟子,慌忙闪到苍楠一侧,对他秘语传声道:“外人认不得你,天衍宗的弟子可不会认不得你,你这秘密我守不住可别怨我。”
苍楠:“勿需惊慌,来了再说。”
却不知如今安樾修为大乘有余,这些秘语仿佛在他耳边喊的一样。安樾挑挑眉,不动声色。命云枝取来他的面具戴上。
简竹大弟子名申杰,他原本是打算将弟子们送到便去找宗主,但宫驰道君的出现令他改变了主意,临出门前,他师父就告诉他这次行动与琉月门有关,宗主行踪神秘,宫驰道君是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如今宗主没有联系上,宫驰道君就一定不能放过了。再者师父提到天衍宗欲与琉月门联合,所以他便一直在外等候,希望能见掌门恒月君一面,探探他的口风。
申杰被引进正殿,施礼后长身而立,他亦听说如今的恒月君就是当年的九嶷圣子,圣子在天衍宗时,他也仅只打过几次照面,印象并不深刻,而眼前的恒月君气度威严自不必言,而且坐在上位,自上而下给人一种威压之感,那是一种低阶修为面对高阶修为者自然而然感觉到的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过去他只在面对岚日仙尊时有感觉到,因此他顿觉传言有误,恒月君与九嶷圣子除了身形接近,哪里有一丝的相似之处,倒是立在恒月君身旁的那名白头发侍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除了容貌不一样,发色、身量与岚日仙尊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同在殿中的宫驰道君擅长易容,这在天衍宗人人尽知。如此一联系,不由得他不惊疑。
在回应了安樾的感谢话语后,申杰终于按捺不住问:“敢问恒月君身旁的这位仙君,高姓大名?”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苍澜仙尊声音:“不要问,也莫要声张。伪宗不日将有行动,速回天衍宗令简宗主集结弟子,做好准备。”
申杰差一点就没控制住自己吃惊的表情,心想难怪觉得威压之感如此强劲,宗主竟然是在琉月门内乔装布局,他连忙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再次抬头道:“恕在下冒昧,我宗岚日尊一向视琉月族人如兄弟,此番乃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恒月君之话语,在下一定带回给仙尊。” 说完,偷偷瞥了苍楠一眼,见后者对他眼神赞许,这才安下心,恭敬告退。
安樾莫名觉得公然旁听这来来去去的秘语颇为喜感,见申杰告退,也不挽留,自让云枝去取了礼物酬谢,云枝虽不明白这申杰说着说着又不说了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公子既然命令了,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去执行,申杰走时,使劲对宫驰使眼色,后者便也跟着出去了。
正殿中便只剩下了安樾和苍楠,安樾将脸侧过一边,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苍楠说:“这天衍宗岚日仙尊是我的前道侣,如今三番五次示好,你说他是不是还想着我呀?”
苍楠一时语塞,若说想把,他现在顶着阴朔的名头,又好不容易与樾儿有了如此亲近的关系,要是表现的不在意其他男人肖想似乎说不过去;若说不想吧,那又实在违背他的本意。
“为何不言语,阴护卫,你难道愿意与那岚日仙尊共享伴侣?” 安樾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