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好像觉得只要斩尽眼前人,而后杀灭眼前的鬼,就能成为圣人,这明显不对吧?”
“嗯。”殷北略微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不笨的时候还是挺聪明的。”
敖金彧面露困惑:“不笨的时候……”
“咳。”殷北清了清嗓子,把自己刚刚那句夸赞糊弄过去,“总之,他确实忘了什么。”
“我来这里,是因为这场仗打了太久了。”
殷北注视着滚滚黄沙下厮杀的人群,“他们从北边来,一开始是为了抢吃的,但战争就会死人,被抢夺的氏族不甘被抢,化作厉鬼也要把他们赶回去。”
“很快那个部落就没有活人了,失去了理智的厉鬼们找寻着生人,从北方一路往下,蝗虫过境一样挑起争端,把人变成鬼,把部落变成不毛之地。”
殷北垂眼看着他们,“死了太多人了,战场在不断扩大,鬼挨着鬼都快要落不下脚。”
“先圣说,他们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变成大荒的祸端,迟早也会来找我们。”
敖金彧眯起眼,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密密麻麻像蚁群一样的众鬼,忍不住说:“可是这也太多了……你一个人要把他们抓进冥府吗?”
“当年的冥府还没有鬼差。”殷北目光平静,“如果只是把这些厉鬼丢进去,不过就是让那里变作新的战场而已。”
“得先把他们吓破了胆,把他们打到服为止,才能押进冥府,说不定还能挑几个能用的鬼协助。”
“不过……”殷北看着沉迷战斗的敖醒天,“他似乎完全忘了这回事。”
“这样下去,没多久他就要精疲力尽了。”
殷北微微摇头,“看来他的路没走多远就要落幕了。”
敖醒天一开始如入无人之境,但很快就觉得力不从心了。
眼前的敌人即使被他入切菜砍瓜一样打倒,他们也根本不知道畏惧。
死了的人变成鬼又再次扑上来,他们悍不畏死,根本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差距!
“蠢货!”敖醒天一脚踹开一个敌人,又被新死的鬼缠上,对方的躯体刚刚落地,他已经飞快接受了自己鬼魂的新身份,他哈哈大笑:“来吧!一起做鬼啊!”
这还是能说话的鬼,更多的是早就已经不知道是谁的鬼物,他们只知道厮杀,根本不知道为何而战——失去理智的厉鬼,这是蛮荒时代,大荒之上最常见的怪物。
“呃!”
不知道谁的□□从他身后穿透,他挣扎着站起,又被虎视眈眈的鬼怪压下,他们围着他嘶吼调笑,要把他也变成这样的鬼!
“啊——”
钻心的疼痛宛如真实发生,敖醒天一瞬间仿佛直面死亡,他忘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一瞬间爆发的求生本能让他只想逃离。
但凡人和鬼物的重重围堵之下,他只能艰难抬起头,发出一声不甘又短促的叫声。
可是剧痛过后的黑暗并没有来临,他忽然重获了自由,甚至觉得自己比刚刚更强——他成了鬼。
敖醒天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他是要成为万鬼之王的人,他是要做酆都大帝的人,这修罗战场对他而言,是葬身之所,也是一切的开始!
只一瞬间,他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自信又回来了。
他如今是鬼,不会累也不会死,他们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的躯体还倒在地上,混乱战场里被人践踏而过,敖醒天暴怒而起:“贱民尔敢!”
他如今拥有殷北的天赋,那是被先圣称之为可当万鬼之王的天赋,在混乱的南方战场当真如同死神收割,所到之处,无论是鬼还是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放肆大笑,感受着自己水涨船高的煞气和力量,一遍遍从战场呼啸而过,众人逃窜,众鬼哀嚎,他拥有史无前例的力量!
他将厉鬼踩在脚下,毫不留情地把他们撕扯开来,双目逐渐染上浓重戾气,蒸腾的血气不散,仿佛将他包裹在内。
他声音沙哑,喘着粗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冥王身为半圣,身上却有挥之不去的杀孽煞气,原来是这样……”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已经化作鬼爪的双手,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哈哈,这便是半圣之力,哈哈哈!”
“我便知道,我若有此机遇,我也是半圣!哈哈哈!”
“啊——”一道凄厉的鬼吼响彻战场,有人喊了一声,“太阳升起来了!”
刚刚还悍不畏死战斗的鬼物们如潮水般消退,被太阳驱赶着往阴影处逃窜,有动作稍微慢一点,在太阳光下发出一声惨叫,瞬间消融。
“什么!”敖醒天才一抬头,毒辣的太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忽然感觉到钻心的疼痛,一低头,自己引以为傲,拥有无上伟力的鬼爪已经被阳光消融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啊!”敖醒天惨叫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变成了不见天日的鬼物,距离半圣还有不少路要走。
他立刻顺着众鬼逃窜的方向逃了出去,把战场和凡人都远远丢在了后面。
从鬼魂裹挟中获得片刻喘息的凡人们看着一下子空旷起来的战场茫然睁大了眼,有人脱力跌坐在地,有人踉跄着追了两步,而后倒在地面再也没有睁开眼。
敖醒天慌不择路。
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刚刚的狂傲,和现在的恐惧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只是太阳光,他就被吓得肝胆欲裂,不知往何处逃窜。
他跟着鬼魂朝着高山背阴处的村落逃过去,村落里的人们惊恐拿起武器,但受惊的鬼魂们呼啸而过,看样子不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敖醒天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余裕,他现在不想杀人,也不想着圣人,他只想逃离这要命的阳光。
厉鬼嚎叫,凡人惊呼,婴儿啼哭,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忽然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在了原地。
“你要去哪?”
那人问他。
敖醒天哆哆嗦嗦地张开嘴:“去、去背阴处,去太阳到不了的地方……”
“你是谁?”
那人又问他。
敖醒天神情显露出几分迷茫:“我是……我是谁?”
“蠢货。”
敖醒天一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他像是突然被从当前的角色里驱逐,刚才还任由他驱使的身体不再狼狈地逃窜,他独自转过身,走向千万年前走过的路。
一双鬼爪扼住食人恶鬼的咽喉,森然鬼气汹涌而出,他拖拽着恶鬼暴露于阳光之下,被阳光照射的恶鬼发出可怖的嘶吼,身上不断冒起青烟。
殷北立于阳光之下,太阳对他一视同仁,他身上也不断冒起青烟,但他恍然不觉。
踩着恶鬼的少年人杀气凛然:“逃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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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快到尾声啦!
这本本来篇幅就不长,是我在整理《食堂》稿子的时候,发觉冥府的设定做的挺完善、还挺有写头的激情产物,所以现在我有点不知道番外该写点啥了(憨憨挠头.jpg番外老样子搞点腻腻歪歪的感情戏日常,除此以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写的了,大家如果有特别想看的也可以嗦,我挑有灵感的写写嘿嘿,啵啵大家
第67章 镇狱开
升起的阳光驱赶着众鬼,它们呜咽着蜷缩在仅剩的阴影处,凡人察觉它们不敢靠近太阳,一个个惊慌地跑出来,远远离开阴影。
但他们也同样不敢靠近看起来相当危险的殷北,踌躇着站在太阳底下,犹豫着要不要跑远。
敖醒天已经脱离了幻境,但刚刚太阳光将人瞬间消融的阴影还在心头,他跌坐在地,下意识恐惧地朝阴影里缩了缩。
殷北冷眼注视着他,他才反应过来些什么,有些苦涩地开口:“……你由此成圣吗?”
“还早着呢。”殷北嗤笑一声,“这只是刚开始。”
“我以为好歹能看个三五年连续剧,可你连一开始都没扛过去。”
敖醒天呆呆看他,看起来遭受了莫大的打击:“原来,原来我即便有了圣人之姿,也成不了圣人吗?”
“那我究竟差了什么?”
他心有不甘地抬起头,“你告诉我究竟差了什么?”
“我想想。”殷北居然认真撑着下巴思索,“太多了吧,一时半会儿说不过来。”
旁边隐约传来几声憋着的闷笑,敖醒天这才后知后觉地恼怒起来:“你!”
“你当圣人是什么好差事吗?”殷北似笑非笑,“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先圣是干什么的?以身合道,填补天道空缺,说是飞升天外,其实就是已经不在了。”
“即便在往日幻影里,也都无法显露曾经的面目……”
他微微垂下眼,“你那么喜欢这种下场?”
敖醒天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动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可你们矗立万万人之上……”
殷北笑了一声。
“你说圣人是天命之子,一生未尝败绩。”他指了指自己,“可我早早就死了。”
“成圣之路,我死过一回,受伤无数,差点魂飞魄散的次数也不少,恐怕和你想象中一帆风顺风风光光的模样不太一样。”
“我是不知道你在曾经那位天帝身边看到了些什么,以至于给了你这样的错觉……不过你说我稳坐圣人之位?”
他嗤笑一声,“轮回建立,冥府成形,天道对鬼已有制约,滞留人间就是逆天而行。”
“所以比起其他种族,鬼更怕光更怕雷劫。你当天道制约只对小鬼有效吗?”
敖醒天目光震动:“你、你难道也……”
“三百年一次的劫期,就是天道对我的警告,他要我早早投胎,离开世间。”殷北无奈耸了耸肩,“可我又答应过先圣约束众鬼,只要这世上还有鬼,我就不能走。”
天道劫期和先圣诺言把他夹在中间,他是这天地间,唯一永世不得超生的鬼。
除此以外,殷北目光扫过隐没在幻境中的冥府众人,还有这些麻烦的家伙。
他们帮冥府做事,滞留于此不去投胎,总不能还要让他们遭受雷劫,所以这些代价,都是殷北一肩抗下的。
敖醒天目光放空,一瞬间似乎对自己一直向往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他追寻的圣人之位,难道只是一片风光的幻影吗?
殷北摇了摇头:“人往高处走,你们对圣人之位的向往,或许也是天道的某种算计吧。”
“只是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成了圣人,雷劫照样要挨,天下的闲事你都要管,万一出了什么大灾祸你就是第一个倒霉的……若真有人想替我,我倒是乐得清闲。”
殷北目露遗憾,“可惜我都放不下心。”
他打算转身离开,敖醒天挣扎着坐起来,问他:“等等!”
“既然如此,你如何成圣?为何偏偏是你,千万年来不曾陨落!”
殷北微微回过头:“这谁说得清。”
他目光远远望向云浮山,“只是我还记得我当初为何要去南方战场,记得我是谁。”
心如磐石,不变不移。
他的劫期,到最后已经是与漫长时光、善变人心的持久抗争,需要的不是一时孤勇和热血上头,而是面对几乎没有尽头的永恒的坚守。
昙花一现的幻梦如水墨隐没水中般缓缓消失,他们一起回到了现实。
敖醒天刚刚在无意识间变成了人形,回到现实的一瞬间,冥府众人还提防着他冲撞逃跑,但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大受打击,任由他人给他套上枷锁,没有反抗。
他往下看了一眼:“但那毕竟是你的指骨,是能打开镇狱大门的。”
漆黑的巨大旋涡仿佛回应他的话,骤然出现在了城市上半空。
殷北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去:“嗯,也亏你能找得到。”
当年真正的发展与敖醒天经历的不同——他没有退。
太阳升起,他借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打散了不少厉鬼的胆气,给冥府送去了不少鬼魂,但之后活人还在朝这边涌来。
那场大战经历了多久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从混沌杀意中保持着一线清明醒过来,眼前依然是无穷无尽的敌人。
等他停下来的时候,这片战场上已经几乎没有鬼了。
厉鬼要么消融,要么被他送进了冥府,而活着的人们面露畏惧,不敢踏入这片战场,与他遥遥相对。
地面铺着人的尸骨,有时也有人驱使异兽参战或是施展法术,人脆弱的躯体瞬间就会湮灭——殷北一直以为自己的躯体早就已经和其他凡人的一样,灰飞烟灭了。
敖醒天居然还能找到他的半截指骨,确实是相当令人意外。
敖金彧有些紧张地往下看了一眼:“镇狱提前打开,没事吧北北?”
“嗯,本来也差不多该在这时候,提早了几天而已。”殷北看起来并不在意,他微微笑起来,“你要给我护法吗?”
“当然!”敖金彧赶紧点头,没忘记自己一开始的作用,“我还是你家的镇物呢!”
殷北忍不住笑了一声:“好,那你就位吧。”
敖金彧低下头,这才发现,原来殷北的家就坐落在S市中心,那间连通着镇狱的房间仿佛一切的源头,源源不断地朝人间散发着来自幽冥深处的寒意。
房间四角的镇物,掉了漆的金碗、系着红线的桃木枝、以及一把崭新的菜刀从房间飞出来,隐隐将幽冥气息和人间隔绝,只是显而易见,还留了一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