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边两个人都心中有愧,一个都没敢跟他对上视线。
巨龙落地奄奄一息,敖醒月看起来像是当真打算杀了他,殷北稍微动了动脚,打算拦住最后一下。
心月狐星君又笑起来:“别急。”
果然,最后致命的一爪落在敖醒山额前,却迟迟没有落下。
敖醒月只是低头看着他,眼带失望:“……你总是这样。”
敖醒山奋力睁眼看她,张了张嘴吐出一句:“你也总是这样。”
“我在兄妹中排行老二,你该叫我哥的,可你从来不叫。”
“你也总是这样。”
他仿佛一瞬间想起以前,尽管他受了不轻的伤,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但真正让他钻心痛的,似乎只有尾巴上的那一道陈年旧伤。
那是他小时候,在东海沿岸戏水,被以龙为食的大鹏鸟抓走,爪子贯穿留下的伤口。
他的伤早就好了,但无论用过多少灵丹妙药,那里的鳞片都不曾再长出来,偶尔他气极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他还记得他被抓走的那日,他的父亲,老龙王就在他身边,就连他的兄弟姐妹都在不远处看着。
他清楚记得自己哭喊着求救,但老龙王只是冷眼看他,眼里的失望显而易见。
七弟勃然大怒:“这大鹏鸟敢掳走我龙族子嗣,难道就这样放它离开吗!”
“之后我自然会给它点教训。”老龙王神色冷酷,“但居然这么简单就被大鹏得手,这样弱小的孩子,也不必救下。”
敖醒月就站在他们身边,她仰起头看他,像是确认般问了一句:“你们不救?”
而后她纵身一跃,幼年青龙已有吞天之势,仰头怒吼,势要把那鹏鸟咬下一块肉来一般冲了上来。
敖醒山想,在被她救下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曾经真情实感感激过这个强大的妹妹。
他们一起滚落在岸边,敖醒月呸掉嘴里的羽毛和鲜血,而老龙王带着其他人远远朝他们走来。
敖醒山吓得瑟瑟发抖,他以为敖醒月违背龙王命令救下了他,是要被惩罚的——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有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打算替她抗下所有的责罚。
但他猜错了。
老龙王哈哈大笑,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骄傲:“阿月,你可知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只是外形。”
“我的孩子里,只有你最像龙!哈哈哈!”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趴在岸边,捂着受伤的尾巴掉眼泪的时候,敖醒月蹲在他身边看他:“只是尾巴秃了而已,你哭成这样做什么?”
从那以后,他好像就被人叫成“秃尾巴龙”了。
大约也是从那以后,他对敖醒月一瞬的感激就变成了嫉妒、愤恨。
敖醒月定定看着他,敖醒山终于张了张嘴,他笑起来:“我大约不是龙吧。”
敖醒月闭上眼睛,转身就走:“此人交给冥王处理。”
“敖醒月。”敖醒山躺在海底,一如当年趴在海岸边瑟瑟发抖的孩子,“我原本以为,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真的能生出像祖龙一样的孩子,因为你也很像祖龙。”
“可阿爹想让你争天帝,你为什么不争?”
敖醒月回头看他一眼,目光不曾动摇:“昔年祖龙战无不胜,又为何固守大海,不去争那陆地之王?”
敖醒山喃喃问:“为何呢?”
敖金彧轻声喊了他一句:“二叔……”
敖醒山闭上眼睛:“是七弟让我来的。”
敖醒月停住了脚步。
“想来我也是被他骗了。”敖醒山难得语调冷静,“当年四海龙王以武排位,你当魁首,七弟该去西海。”
“可他心高气傲,不愿屈居你之下,愤而离开四海,上了天界要打出自己的天地。如今他想要的,应该不只局限于这片大海了。”
敖醒月背影冷硬:“他要是想要一战,就尽管来。”
“他要是打算正面来,如何会选择让我先来。”敖醒山笑起来,“你实力强悍,但七弟比你聪明,你小心些吧。”
他微微偏过脑袋,“阿彧。”
敖金彧的神情有些难过:“二叔……”
敖醒山看着他说:“你要不想像二叔这么窝囊,力量就不可缺少。”
敖醒月正想回头给这个不省心的玩意再来一下,就听见他接着说,“但若你不会深陷其中,自怨自艾,那力量倒也不是唯一。”
他别过头,仰头看着水天一色,“是我挣不脱,又看不开。”
殷北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话要说了,这才开口:“那我带他离开了?”
敖金彧抬起头:“你要走了吗?”
殷北脚步一顿,垂下目光开口:“……不走也可以。”
“若是小太子有事……”
倒也不是他故意做出这幅陌生模样,只是他难得有些紧张,也不知道这会儿该用什么态度对他。
敖金彧用力抿了抿唇:“我想去祖龙沉睡之地看看。”
他一时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好先略过称呼的部分,问他,“你来吗?”
两人的气氛稍微有些微妙,明明相隔不过数米,中间却好像隔了一个东海。
殷北轻轻应了一声。
心月狐星君给殷北飞快比划了一下姿势,他飞快点了点嘴唇,然后点了点心脏,然后扯了扯自己的衣服。
敖金彧已经先一步往前,殷北拧起眉头,尝试理解他的意思:“你让我有话直说,表白真心,然后……”
衣服这部分有些难以理解,殷北认真思索,“给他擦眼泪?”
“哎。”心月狐星君重重叹气,“我是教你,先亲他一口,然后跟他说——阿彧我心跳好快,再脱衣服……”
殷北黑着脸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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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心月狐星君:你别不信啊,对付龙这一套最有用!
殷北:滚。
第60章 要紧
殷北以前没有来过东海深处。
虽然他和敖醒月关系不错,但祖龙沉睡之地,想来也不会随便邀请外人进来看看。
这么深的海底按照常理应该已经看不见一丝光线,但东海财大气粗地在地面撒了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给这片神圣庄严的海底添上了一丝珠光宝气。
倒是很有东海的风格。
敖金彧停下了脚步,低垂着头看向海底。
难得他这么安静,殷北想起离开之前勿善君说的话,不由得想,这家伙一张乌鸦嘴还真是灵,他还没到场,已经先被人揭穿了身份。
殷北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你有什么感觉吗?”
这一片海水似乎格外静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底下埋着什么不平静的东西。
这片海底沉睡着龙族千万年前的祖龙,他们说,这就是他……
敖金彧神色有几分复杂,默默闭上眼睛,单膝半跪下来,将手按下了海底柔软的细沙上。
水中海草轻轻摇曳,未开灵智的鱼虾不知危险地路过,敖金彧神色虔诚,仿佛倾听着千万年前的呼唤。
殷北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但还是忍不住怀疑地皱起眉头:“还没好吗?”
敖金彧睁开眼,困惑地看向殷北:“我……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他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是说我是返老还童的五爪金龙吗?可是……”
“什么都没有?”殷北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原本他还收敛了感知,但听他这么说,他狐疑地查探了海底之下的情形——巨大的龙骨几乎横贯整片海底,它被安静地掩埋在东海之下,仅从这样的场景,就能想象到它生前是怎样壮观的一条巨龙。
殷北沉默片刻,收回了目光。
敖金彧正在偷眼看他。
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他觉得殷北好像稍微变得有些陌生,但仔细一看,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他平常打游戏遇到难打的BOSS也是这样一张严肃的脸。
四目相对,殷北看起来欲言又止。
“怎么了?”
敖金彧还是没忍住问他。
“没什么,我只是想,心月狐星君偶尔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殷北注视着他,“你不是那条传闻中的五爪金龙。”
“啊?”敖金彧瞪大了眼睛,反倒像是松了口气——他见过张小宝、姜越人想起过往的记忆,总觉得都不是什么好事。
突然想起仿佛另一个人的记忆,不到身临其境,或许是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怎么反应的。
但他又好奇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他们都说我就是……”
“两点。”殷北垂下目光,仿佛透过柔软的沙层看见了底下的巨龙,“第一点,他们说你返老还童,那既然如此,躯体应该还是同一副,只是变小了。”
敖金彧点了点头,殷北神色冷淡,“但东海底下这条横贯海底的巨大龙骨还在。”
敖金彧张了张嘴:“咦?”
“仔细想想,我也从来没听说过,龙族能够返老还童的。”殷北揉了揉眉心,“这种类似涅槃的能力,一向是凤凰族的看家本领。”
“是我下意识相信了心月狐星君的说法……”
他顿了顿,要是现在有熟人在这里,肯定要笑他心乱了。
敖金彧没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由自主走到了他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回了一贯的样子,他问:“第二点呢?”
“那位传闻中战无不胜的五爪金龙,是位女性。”殷北垂下目光,“她与你还有些不同,除了龙骨之外,她还身负一双羽翼。”
“这一部分特征,我似乎从来没听敖醒月、或是其他龙族提起过,所有人都只记得她身负金鳞,生而五爪。”
敖金彧看着他,总觉得自己混乱的大脑似乎稍稍平静下来了一点,能够稍微跟着思考些什么了。
他跟着点了点头:“其实……龙族不喜欢记载历史,很多东西都是龙王一代代口口相传。”
“现在我们会有龟丞相帮忙记载,不过再往前一些,还没有这个传统……”
“也许是口口相传中丢失了祖龙的部分特征,也有可能是妖族反过来,被人类的历史影响了部分。”殷北微微点头,“蛮荒时代,我们追随的先圣也是女性,不如说一开始,大部分氏族都是母系社会。”
“而后随着时代发展,父权体系取而代之,人类认为五爪金龙是真命天子的象征,是权利的顶峰,或许这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龙族的历史。”
殷北目光低垂,“总之,比起五爪金龙,这位祖龙,更像是一条应龙。”
“这样看来,也许当年被她庇护在海洋中的大小龙族,大部分都是她的子嗣,这样也更能说得通一些。”
敖金彧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他呆呆跟着点了点头:“总之,我不是祖龙,但是……”
他露出困惑的神情,“那我是什么?”
“祖龙遗孤。”殷北收回目光,“人间有藏于石缝中的千年莲子再度发芽,你大约便是藏于祖龙腹中终于苏醒的最后龙子。”
“龙族诞生之时有天地异象是常有的事,如果你是寻常龙生下,哪怕出现金龙盘旋的奇景,大家也不会过于吃惊。”
“之时碰巧在这个地方,无论是敖醒月还是心月狐星君,都下意识把你显露的真龙影像,当成了当年的祖龙。”
敖金彧用力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哦、哦……反正就是我确实不是他们的孩子,但也不是祖龙,我是祖龙的孩子……”
他抓了抓脑袋,“都这么多年了,真亏我还孵出来了啊。”
殷北忍不住笑了一声:“仔细想想,祖龙在时我虽然早已化为厉鬼征战,但多少时间还是有所重叠的,若是我们有姻缘线,那月老有的是时候牵,又怎么会恰好等到你诞生的时候,才来东海寻你?”
他说完这句,敖金彧没有接话。
殷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坏了,现在提婚约这事,恐怕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正想解释两句,就听见敖金彧问:“你是故意骗我的吗?”
殷北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嗯。”
敖金彧又问:“那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殷北垂下眼:“一开始。”
敖金彧愣了愣:“我在你家门口开始?”
殷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或许在那条小巷里遇见,我就有些预感了。”
敖金彧低下头:“那果然还是我太笨了。”
“你……”殷北拧起眉头,他一向不会哄人,更不知道这会儿应该怎么做,或者怎么说明白自己的想法,心月狐星君的馊主意在他脑子里一晃而过,被他立刻扔了出去。
“我其实有在生气的。”敖金彧蹲下来,没看殷北的脸,“我之前那么担心你会受伤,还把玉佩送给你……”
殷北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佩:“那我还……”
“不许还!”敖金彧立刻抬起头,似乎想要努力摆出凶巴巴的脸,可惜收效甚微。
他又低下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那肯定很多人都知道吧?怜春君、勿善君……还有黄主任对不对?”
殷北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
敖金彧背对着他:“所以你们是合起伙来骗我!”
殷北想了想,还是不能把其他人一起拖下水,于是一肩扛起了所有黑锅:“你也可以当成是他们都被我所迫……”
敖金彧嘀咕一句:“你哪有那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