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但还是倔强地追问道:“那师尊为何……在山门时又向着师兄?”
“蠢货!”简楼子冷冷哼了声,“我若是不保你,你哪里还能站在此处跟我说话?子霁倒是比你聪明,知道这会子风头正盛,不可再让旁人看热闹,直接领了任务奔赴北州,你合该同他学学。”
他背过身,接着道:“总之,你这段时日便随我一起准备讨伐合欢宗的事宜,去北州之事,莫要再想了。”
江绪这才明白他为何要让自己留下了,渺音不仅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了自己的身份,还将自己与简楼子的那些旧事也抖了出来,如今自己好好待在无极宗,定会有人说简楼子这是还顾念着与渺音的私情,这才帮着合欢宗养徒弟。
但只要自己站在对抗合欢宗的前线上,这种议论便会跟散沙一般散去,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如此手段,实在是厉害,无怪乎简楼子统御无极宗至今,能积累下如此深的威信。
江绪想到这,垂着眼恭敬一揖:“弟子遵命。”
简楼子这才稍显满意地嗯了声,主动说起了另一件事:“过两日是你的生辰,我与你几位师叔商议了一番,冠礼也顺带一块举行了,等做完这些,你便去妖盟走一趟。”
江绪先是应了他的要求,接着问道:“师尊是要我去做何事?”
“魔修恐要再次与合欢宗结盟,”简楼子如此告诉他,“我们也应当寻个盟友了。”
他说完便转身回了屋内,江绪静静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
都说孩童对旁人的感知最敏锐,江绪于此上更是有着莫名其妙的精准直觉,当年简楼子说那些话时,定然是真的有此打算。
他之道的确不可妄言,不过话可以只说一半,念头也能随时改变,更不遑论简楼子其实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回应他的问题——
为何要保着严绥,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所以方才的那些话,江绪一个字都不信。
至于严绥……
他朝着北方的天穹遥遥望去,心中涩然无措,他没能忘了简楼子在劝说渺音时,严绥同样应了声事。
“师兄,”江绪轻声喃喃着,眼中渐渐湿润,“你是为了参透情爱才与我在一块的么?”
你真的,破道转修了么?
……
程阎抱着手臂慢悠悠地御剑缀在严绥身边,对方没有御剑,仅凭着一柄素青竹伞在空。中自在前行,面容波澜不清,令旁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的视线严绥面上不住地停留又挪开,不时发出啧啧声,抓心挠肺的,明显有话想说。
可严绥始终目不斜视,只当没他这个人在自己旁边跟着,他的另一侧是同样沉默不语的雅,身后则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如沉默鸦群般飞速掠过惨淡的阴云,朝北方的天穹而去。
简楼子的余威尚在,无人敢在明面上议论山门口之事,气氛压抑到程阎根本没法想些别的,终于朝严绥身边靠了点,口中发出呲呲两声,示意对方理会自己:
“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啊,宗主摆明了是要把江师弟同你分开,你竟就这么一声不吭地听了他的话,带着我们往北州去了?”
他将声音压得细如蚊呐,只有另一边的雅能听到点模糊的声,也微侧过脸朝严绥投过来道难以察觉的目光。
“m”“'f”“x”“y”%攉木各沃艹次程阎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没应,又道:“总不会是——怕了宗主吧?”
这话说得连他自己都不信,嗤嗤笑了两声,结果嘴边弧度还没压下来,便听见严绥轻声道:“怕啊,怎么不怕。”
他神色倒也不像是怕的样子,淡淡的,只一双眼中情绪沉沉,压抑得让程阎不敢直视,只干笑了声,道:“你这趟回来,幽默许多啊。”
严绥终于侧脸看向他,平静道:“你也知师尊修的是无情道,素来不把情爱放在眼中,若我真的为了绪绪违抗他,他便真的不会容下绪绪了。”
“嘶,”程阎思忖着点头,“也是这般道理,不过你既然敢在招摇山就对江师弟下手,总不可能没想过如何稳住宗主吧?”
“若放在招摇山那时,事情自然好解决,”严绥说着,神色渐沉,“谁也不曾料到被灭门几百年的合欢宗会在这时候卷土重来,渺音身上的伤不养半年根本无法出关,若绪绪这会子被逐出师门,绝对自身难保。”
“此事一旦外传,江师弟在他人眼中便只是炉鼎,再加上合欢宗余孽的身份,处境必然会危险至极。”
雅说着,没有去看他们,视线落在远处灰蒙蒙的云层上,没有人会不想一步登天,只看经不经受得起诱惑。
“如今大师兄稳住师尊,先行一步去往北州是对的,”她也不知是在对程阎说还是对严绥说话,“待风波稍缓,自然就没那么棘手了。”
“我可不信他能忍到那会,”程阎压着嗓音笑,“招摇山那回,江绪前脚刚溜,他后脚就追过去了。”
严绥面上终于浮出点笑意,轻飘飘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聪明。”
程阎嘿嘿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便听见严绥道:“过两日绪绪生辰,冠礼应当是那会,你帮我顶一日。”
他笑容一僵,拼命克制着才没有喊出声,只压着嗓子冲严绥抱怨道:“顶你一日?!如何顶?我还能一个人掰成两个用不成!”
严绥没看他,温声道:“明州那个“m”“'f”“x”“y”%攉木各沃艹次传闻是源妙真君道场的遗迹你不是去过?我听闻供奉在神像前的那件法器在争抢中不翼而飞。”
据典籍记载,源妙真君擅幻化之术,能以一芥子化万物。
程阎迅速往旁边退开,嘴硬反驳他:“那同我有何关系,还能是被我得了么?”
严绥很轻地笑了声,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我那回也回了趟宗门,恰好遇着了道明师叔,又去拜访了简阳子师叔祖,渐羽,我一直想请教一番,你是如何一边在剑堂抄经,一边在清宵峰上练剑的?”
程阎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自认倒霉,无奈摊手道:“好吧,我的确得了那桩机缘,不过我得先说好,以我现在的修为,至多能顶你八个时辰。”
“足够了,”严绥微微颔首,“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哪里的话,”程阎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记得替我同小傻子说声生辰快乐。”
严绥微敛着眼睑,没有再说话,神思又晃晃悠悠飘回了山门前,江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台阶上,他本想立即追过去,却被简楼子拦住了脚步。
“子霁,”简楼子的声线平静至极,“北州方才传了消息过来,魔修趁夜屠戮了一整座城镇,你即刻带着选好的弟子过去支援。”
严绥对上他暗含试探的目光,收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同样维持着平淡的表情。
这是简楼子的试探,他开始怀疑江绪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是不是一个用来看破情爱的对象了。
严绥想着,面上浮出点忧虑的情绪,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是,师尊。”
总归江绪这段时日都会留在宗门内,过两日再寻个机会将人带走便好,没有如今就跟简楼子撕破脸的必要。
不过……
眼前飞快闪过渺音的面容,不是今世所见的神采飞扬的模样,那张堪称绝色的面容上横亘数条狰狞疤痕,披头散发,表情癫狂,神志不清到连话都说不了。
他本应在百年之后才回到中州的,严绥想,如今因着自己的刻意引导,再加上提前见着了江绪,终于成功令他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中州。
如今简楼子再想动江绪,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渺音疯子般的报复了。
只要能牵制住简楼子,江绪便能安稳地在无极宗的庇护中迅速成长起来,而他也能做出更多的筹划,好让江绪成功摆脱上辈子的结局。
这一回,有程阎与雅,有渺音同合欢宗,他的绪绪再也不会无依无靠了。
忽地,一连串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有人顶着模糊不清的脸,抓着他的肩嘶吼:“你知道他在自己最后的一个生辰时同我们说了什么吗?他说他想努力名扬五海十二洲!说这样就能有底气站到你面前,让你好好看看他!”
那人吼到最后,嗓音已全然沙哑:“可你他娘的竟然为了一个给你下情咒的狐妖叛出师门,害他死在了万箭阵下!严子霁,你有什么资格后悔,怎么配在这发疯!”
思绪于此戛然而止,严绥抬头看了眼厚重的云层,温和一笑。
虽然魔修动乱是他意料之外的事,不过……
还是再乱上一些罢,让天道更焦头烂额点。
最好忙到再也无法盘算着怎么杀了我的绪绪。
岁迟
终于写完了,就是说晚上还会有一更,然后周日不更,因为要庆祝自己又老了一岁!
第11章 隔阂
于修者而言,冠礼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算不得什么必不可缺的礼数,只是大的宗门总会给核心的亲传弟子们办上那么一回,仪式仿照凡间古礼,由师尊主持,亲自加冠取字。
不过凡间的冠礼是意味着少年长成,可娶妻成家,为国效力,而修者的冠礼则是为了昭告天下此人已经有了能独自游历,为自己之道拔剑的能力,故而往前数数也并非没有五百岁都无法加冠的案例。
但在无极宗内,江绪还是开宗以来第一个年满三百岁都未行冠礼的弟子,为此简楼子也没少被其他峰主明里暗里地损几句,终于前两年下了死命令,要江绪在今年时拥有行冠礼的实力,否则就将他丢去观剑崖关禁闭,何时突破了再放出来。
江绪也知道他这话定然不是在说笑,这两年卯足了劲,好容易才达到了最低的要求,让简楼子没有了将他丢去观剑崖的理由,遂又重新懒散了下来,若非严绥今次回来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他定然还能在山上再逍遥个百八十年。
不过如今这般也好,他想,与其浑浑噩噩度日,不如提剑入世,待合欢宗之事了了,便学着严绥去各州走走,去做些从前做不了的事。
如此应当也算是并肩同行了。
而这会想起严绥,江绪便不可避免地回忆起了他行冠礼的那日是怎样的情形——
天现奇异霞光,豢养在宗内的仙鹤灵鸟在空中久久盘旋不去,无极宗罕见地大开山门,广邀四方修者一同观礼,甚至直接将观礼设在了无极峰的主殿上,足以瞧见简楼子对此事的重视。
如此热烈浓重,缓缓拉开了严绥往后风光无限,被赞誉与仰慕包围的人生。
他思及此,不由露出点怀念的神情,轻声自语道:“只可惜他们全都去了北州,不然倒是可以好好庆祝一番。”
最不济也能让程阎开坛酒,几人小酌一番。
不过江绪也明白,简楼子楼子虽未明说,但此番冠“m”“'f”“x”“y”%攉木各沃艹次礼也只是走个过场,毕竟自己也是无极宗宗主的弟子,若连冠礼都不曾有的话,岂不是坐实了“严绥炉鼎”的身份。
简单些倒也不错,他想,如今在宗门中待着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趁早下山躲个清净。
至于去不去北州……
虽然已经同严绥说好了,可照如今的情况来看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更何况,有些怀疑一旦在心中种下,便再也难以消除了。
江绪思及此,难免轻轻地叹了口气,惆怅的,心中被堵得发闷。
还是过段时日再瞧瞧吧。
……
事实也正如他预料的那般,冠礼的仪式简单到了极点,只有各峰的峰主与简阳子到了琼霄峰上,江绪恭敬地跪在简楼子身前,沉默地任由简楼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最后恭敬一叩首,这冠礼便算是成了。
简楼子满意地一颔首,沉吟道:“你如今有所小成,踏上了寻道之途,往后也当常常自勉,殷勤求索,心怀正道光明。”
江绪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微微一动,莫名的熟悉感瞬间涌进脑中,他垂着眼,按着流程应道:“还请师尊赐字。”
简楼子嗯了声,道:“便叫怀光罢,望你今后即便身陷囹圄,也能坚守本心。”
江绪心中霎时一片惊涛骇浪,但还是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又恭敬一拜,道:“多谢师尊,弟子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简楼子满意点头,从桌上拿起用灵力印记封了口的信笺递给他,吩咐道:“好了,如今情况特殊,便如此结束吧,你即刻带着我的信笺启程前往妖盟,合作之事不可再拖了。”
“是,”江绪应道,终于能站起身,“那弟子便下山了。”
门吱呀一声合上,里头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地透过缝隙传进耳里,江绪在檐下静静站了会,才听明白他们是在讨论跟妖盟合作的事。
就好像,所谓的冠礼只不过是顺带办了一场。
他倚靠在廊柱上,怀中抱着剑,听着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凝视着远方空荡荡的铁锁桥,脑中尽是曾做过的那个奇怪梦境。
“怀光……”
他喃喃着重复着这个名字,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梦中之事仍旧历历在目,清晰得好似昨日才真实发生过,江绪不由将怀中的断山河抱得更紧了些。
若这梦是真的,那再往前,曾在春日里梦到的那场大雪……
是否也是真的?
心口处久违地泛起尖锐的刺痛感,秋风呼啸着,将冰凉感传递至每一寸血肉中,莫名的恐惧感令思绪戛然而止,江绪缓慢地眨了下眼,终于将自己从无尽的刺骨寒意中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