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问清自在地放下酒杯,淡淡道:“不悔,也无从悔起。”
这世上的事充满了变数,若事事讲究一个后悔与否,那活得也太累了,他之前开启神魔封印,是不想灭灵君问世为祸人间,可峰回路转,如今灭灵君同他们握手言和,可见事实奇妙,宿问清得见更高道路,绝非伪善,他只是不想把心思花在一些无所谓的事情上。
苏和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微妙、很深奥,宿问清看不懂,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秘密,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我与仙君把酒言欢,此后可是朋友?”苏和又问,此刻的他褪去身上那层强装出来的仙气,显得格外温润,眼神澄澈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细的皱纹。
宿问清静默片刻,“算的。”
但是没到交心的程度,这点苏和也清楚,他似乎有求于人,但在说完“大限将至”后就点到即止。
第二日炼器开启。
来前宿问清给“顾潭”再三叮嘱,“这次考究的更深奥一些,你不必再炼得那么难看,差不多就行。”
顾潭“唔”了一声,显然在思考这个“差不多”是个什么水平。
帝尊为了那块莹血石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今日参赛人士比真正要参加的还要少一半,看着稀稀拉拉几个人,帝尊没搞懂。
昭秦跟他也算交流过的,虽一脸不耐烦,但还是低声解释:“炼器大会就是这样,跟你死我活的修为比试截然相反,很多门派其实不怎么会炼器,就是派一些略懂皮毛的来露露脸,让大宗门见一见,然后就退出,你没看到碧蒙阁这次一个人都没参加吗?”
顾潭点点头,心想就这样吧,杀到第一拿到莹血石就回家。
“这次第一一定是我的,我可不会让你。”昭秦又说。
帝尊看他一眼,轻嗤。
昭秦:“……”我忍你很久了!
今日炼器,讲究聚灵、凝气,有精魄而不散,有储备空间加分,若是能挡金丹期修为一击,就更好了。
要求颇多,不少场中弟子隐隐头疼。
“顾潭”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从中间拿了鼎炉出来,就着材料徒手开炼。
万器门长老昨日就很在意他,今日更是盯着看:“都不用打磨的吗?”
宿问清心想帝尊可能连打磨是什么都忘了,他素来都是丢进去,器成形在,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苏和仙尊盯着顾潭看了半刻钟,见他手法极稳,跟昨日的踌躇苦恼截然不同,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遮掩不住的沉稳随和,昨晚听昭秦说顾潭老待在仙君的房子里……这炼器手法,哪怕金丹都夸张了。
苏和又换了个姿势,越看顾潭越觉得是什么人披了张皮囊。
他之前没怀疑过,是以为神魂查不出丝毫端倪,可现在想来这就是最大的端倪,他为合道,若有分身者能从他眼皮子底下过关,只有修为在他之上。
思此,苏和心中豁然开朗。
但他没吭声,甚至没表现出任何惊讶,在场上不少弟子都举牌退出、抑或是浪费完规定材料,不得不退出后,才往前凑了凑,在宿问清耳边低声说:“仙君,我发现……”
宿问清微微侧目:“嗯?”
“还是帝尊会玩啊。”
宿问清:“……”
苏和说完这话就退了回去,饶有兴致地看着。
宿问清在心里叹了口气,苏和这样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但对方既然没有拆穿,就说明是友非敌,昨晚那酒没喝错。
一个时辰一到,场上响起悠扬的钟鸣。
昭秦早就停手了,而顾潭卡了个时间点。
昭秦炼得不错,一个莲花模样的法器,苏和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尽全力了,但可惜……
有人欺负小孩。
“欺负小孩”的某帝尊并未有这个觉悟,他看着昭秦的莲花法器慢慢绽放,有灵气飘散而出,悠悠涤荡,看似温和,实则跟缠带一样将深陷其中的人包裹住,很有攻击性,中间的莲蓬有三百个小空间,精魄也乃莲花,盈盈无暇,不由得感叹:“比上次的麋鹿长进不少。”
昭秦:“???”你一个老二为何一副前辈的口吻点评我的法器?
宿问清按住额角。
轮到顾潭,这人放下了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比成年人的拳头大点儿,在众人的注视中,他按下了中间的窍门。
只听“咔咔咔”的响动,这个四方法器竟然跟机关似的动了起来,一处下陷一处凸起,层层叠叠令人眼花缭乱,然后一个四角水榭楼阁显露,末了横飞出去,在空旷的场地中不断变大,最后竟然跟大殿实体一模一样!
上下三层,房间多多,每一个都是储备间,完全可以按照现实的大小往里面存放东西,可比昭秦的莲花实用太多,不仅如此,上、中,下三层构成绞杀大阵,转动方向不一,威力不一,其中又蕴含五行卦之术,可谓精益求精,环环相扣,毫无纰漏!
跟这座水榭楼阁相比,昭秦的莲花有点儿像玩具。
偏某人不懂分寸,小声跟昭秦说:“哎,你的莲花法器都能装进去。”
昭秦:“……”
“既如此,也不用比了。”苏和仙尊口吻温和,细听还夹杂着淡淡的笑意,“这算是炼器大会三百年来,最好的法器了。”
帝尊:“……”这就最好了?哎呦你们真的是,平时多懈怠炼器啊?
帝尊已经想好了,一旦拿到莹血石就回去跟自己的七品法器融合在一起,没准可以突破到品!
届时给问清当护身符。
就在史千秋跟万器门长老一脸稀罕地盯着这个法器打转时,天际忽然乌云滚滚,携着雷霆之势,众人循声看去,然后见一行三人,落在不远处。
正中间那人玄衣外套白袍,五官俊美邪性,气势逼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蓝衫者,长相不错,却因为脸色过分苍白而显得孱弱,再往一旁的,似乎是蓝衫之人的侍从。
史千秋惊了一跳,随即警惕起来,“魔尊荒山?”
同样都是魔尊,“顾潭”就觉得瞭望首要比眼前这位顺眼得多。
不知是不是宿问清的错觉,“荒山”二字一出口,苏和周身的气息便尽数收敛,再不见喜怒,而是从容地倒了杯茶喝。
“荒山……”昭秦喃喃,随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寸寸难看,在众人犹疑之际,这小崽子抽出本命法器就冲了上去,“混帐狗贼安敢出现在我师父面前?!”
荒山知晓昭秦是苏和的徒弟,不愿伤他,只是侧身抵挡。
“这人当初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兔妖,非要跟苏和仙尊解籍,如今来又是为了什么?”
“不对,是荒山想两个都要,苏和仙尊心气高,不愿意。”
某帝尊:“……”好大的一口瓜。
苏和等喝完这口茶,见昭秦不敌,忽然飞身上前,他如同落在湖中的雪,身姿飘然,都未祭出本命法器,只是对掌,就让荒山后退数步。
苏和扶住昭秦,漠然地看向荒山:“魔尊自重。”
荒山再见苏和,面部表情那叫个精彩,不管是他还是那个蓝衣服的兔妖,瞧着都要比苏和年轻十岁。
难道说荒山是色衰爱弛?
“若不是荒山以恩情相要挟,非要苏和仙尊救那个兔妖,仙尊何至于苍老这些?妖魔一族果然心思诡异,不值信任!”
“呸!”
如此看来不管哪个大陆,人修对妖修一类都无好感。
忘渊帝这口瓜吃得有些噎,又觉得此言差矣,妖族暂且不说,魔族多数重情重义,瞭望首行事坦荡果决,恨不能将“目的”二字写在脸上,说的好听是单纯,说的难听是缺心眼,“心思诡谲”真的是高抬他了。
“阿嚏!”魔域深处,正在打盹的瞭望首一个喷嚏,他难受地揉了揉鼻子:“谁在念叨我?”
第八十章 我要吐了
兔妖名叫草霜,救荒山的时候刚刚化形成功,而那阵子荒山跟苏和已经结为道侣。
不同于苏和的不懂风情,草霜有个情夫多多的娘亲,耳濡目染,对一些房中趣事无师自通,加上心生爱慕,很快将只懂得”相敬如宾“的荒山迷得七荤八素,在草霜身上,荒山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跟乐趣。
他战败失踪,苏和背弃原则,提着剑将跟他一战的妖王斩杀,然后疲惫地找寻了整整三个月,三个月间,荒山过得潇洒痛快,他舍不下草霜,想着多娶两个也无所谓,就带着草霜回到了魔界。
适逢魔尊庆典,苏和作为魔尊的道侣自然在场,也就是众目睽睽之下,荒山带着草霜出现,二人气氛不对,沉默片刻,荒山承认了已与草霜有了夫妻之实,将苏和的面子拂于地下。
荒山是个对礼义廉耻毫无概念的人,他心有热血,但不拘泥于小节,想着苏和一个仙尊自然不会跟草霜一个兔妖计较,但他忘了他们才是得天地见证过的道侣。
苏和可以不跟一个兔妖计较,但是他也不会容忍自己头上多一顶绿帽子。
绝不可能接纳草霜,解除合籍一事苏和态度坚定,荒山两厢都不舍,可苏和冷冰冰得不近人情,反观草霜一直在温声安抚他,本就因为此事烦躁不已的荒山来了火气,一怒之下成全了苏和。
苏和也果决,当即离开魔界,回到了自己的府邸。
众人都以为苏和仙尊只是闹脾气,可十年过去了,百年过去了,五百年过去了……苏和再也没回过头。
这段感情一直被众人津津乐道,但有次有人嚼舌根嚼到了苏和仙尊面前,然后?然后就被废去了修为,自此再无人敢当众提及,可一旦苏和跟荒山共同出现,这些往事就会不自觉在人群间散开。
宿问清端坐的这么一阵,就听下面的人谈论了个七七八八。
“真不是个东西。”某帝尊低声骂道。
宿问清想到那晚苏和望来的眼神,忽然心神一颤,当时不懂,现在却有些悟了,苏和只是很羡慕,羡慕忘渊帝高高在上,心里却只容得下一人。
“伤着了吗?”苏和仔细检查着昭秦,确定无碍后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这点儿修为冲什么冲?”
昭秦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他是真敬重苏和,也是真心疼他,“这个混蛋竟然敢……”
“住口。”苏和温声打断,“荒山魔尊地位高你多少,岂敢当众辱骂?再者你有什么可生气的?”苏和淡淡瞥了荒山一眼,“我与魔尊毫无干系,以后也当划清界限。”
荒山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浮现出似哀非哀,似痛非痛的情绪来,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还是怨我……”
一阵寂静中,顾潭的声音就显得特别突兀:“我要吐了。”
众人:“……”你这孩子,胆儿怎么这么肥呢?
史千秋都出了层冷汗,果不其然,荒山顿时脸色一黑,追忆往昔的情绪被人破坏殆尽。
荒山不伤昭秦,那是因为昭秦是苏和的徒弟,但顾潭他是不会给面子的,谁人不知魔尊荒山脾气不好?还十分爱记仇。
巧了吗这不是,撞上脾气不好爱记仇的祖师爷了。
荒山恶狠狠地盯着顾潭,刚往前一步,眼前就有初雪落下,白衣挡在顾潭面前,是神色端肃的宿问清。
荒山见到宿问清怔愣片刻,随即神色微变,眼神亮了亮,他乃魔尊,一些细微的气息都能捕捉到,本源滋味……哪怕是第一次见宿问清,他也瞬间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先天灵根!忘渊帝尊的道侣,问清仙君!
荒山放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先天灵根有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比起苏和的血,先天灵根的血绝佳!一定能治好草霜。
“你最好打消一些念头。”苏和侧目盯着荒山,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我欠你恩情,还你是应该的,但因果循环,别碰不该碰的人。”
荒山惊醒,想到宿问清自身修为跟身后那位,一时间也觉得棘手,但他可以拿出最好的东西做交换。
这也就是帝尊不知道他的心思。
魔尊前来史千秋不得不招待,炼器大会也没进行下去的必要。第一不用多说,顾潭拔得头筹,万器门长老揣着手上前,很想跟问清仙君讨要这个法器,甚至还想聊聊能不能将顾潭让出来,万器门愿割舍一个镇派之宝。
但问清仙君将法器往纳戒里一放,对着长老就是拒绝三连:“法器不能给,徒弟不能让,您的东西我也不会收。”
万器门长老好像瞬间苍老了许多。
应史千秋邀请,宿问清没走,当然某帝尊也不想走,这口瓜刚吃了个开头,他很想有始有终地吃完,对于荒山的目的实在很感兴趣。
忘渊帝唯一一次动心就情系问清,且觉得天上地下他的道侣最好,若是他,别说区区一个兔妖,就是六界所有妖精加在一起,也不过目下尘土,如何跟他的问清相提并论?但这世间情爱,似乎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禀了天地结为道侣,就要一心一意,如话本子上所说的那般情比金坚。
忘渊帝只觉得荒山之情,比草还轻贱,又觉得他跟那个草霜还挺般配,苏和堂堂合道,一人便可纵横六界,要什么道侣?
“我以为封城文宴跟洛微已经是奇葩了,没想到荒山还能凑出一朵并蒂。”忘渊帝躺在床上,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搭在上面,轻轻抖动着。
宿问清坐在桌边捏着本古籍看,闻言欲言又止,到底开口,“帝尊,别说人间,就算修真界,合籍再解籍,三妻四妾的都不在少数,荒山这类,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