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骨被打破一直往下流血的的人像是根本没听进这些话。
他脑子里的画面, 停留在眼睁睁看着霍韫启抱人上车的画面。
他亲眼看着那一幕, 才觉得嫉妒像火,循环往复在他的胸腔里不断燃烧。
巷口明暗交界处的光线,就像他和黎非凡颠倒的人生。
原本该活在这黑暗巷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明明不是自己。
不该是自己!
打人的那群人看着手底下这个神思恍惚, 眼神却越来越阴郁的人, 都没忍住要骂一声晦气。
带头的人把人丢开。
“神经病。”骂一声, 再踹一脚, 然后带着人离开。
这群人走后, 趴在地上的人很久都没动。
直到巷子里再一次响起脚步声。
有人在书奕轻面前蹲下来,他带着黑色鸭舌帽,穿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外套,开口说:“你千方百计从我那里逃跑,就是为了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鬼样子?”
“你是在对着我说教吗?”地上人终于抬头,他仇视地盯着蹲在自己前边的人,冷笑说:“杜风,你以为你说这种话我就会向你妥协?你做梦!那只会让我觉得无比虚伪!恶心!”
杜风没说话。
但是书奕轻自己却很快抽搐起来。
他面目扭曲,蜷缩成一团,上下牙齿咔咔作响。
这时候杜风的脸色才是真的冷了。
他一把提起书奕轻的后领,虚着眼睛,冷声:“碰那玩意儿了?”
“你说什么?毒品吗?”书奕轻毫不躲避地迎着杜风的视线,故意咧着嘴笑出声,“这东西挺好的啊,那不是你们杜家的立身之本吗?我告诉你啊,我从你那里出来的第一天就在你待的那场子拿到了那种粉,一次就成瘾,但它让我很快活,前所未有地快活!”
“书奕轻!”杜风一把把人愤怒丢开。
在地上翻了一圈的人从喉咙里笑出来。
他一边控制不住毒瘾犯了身体的抖,一边笑,说:“很多东西是变了,没想到到头来唯独你这么个小角色,倒是最符合设定。”
杜风显然把他的话当成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
他再次上前两步,扯着人衣领把人往上提,不顾手里人的挣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人往巷口拖去。
“放开我!”书奕轻捶他。
但是毒瘾已经逐渐控制了神志,他很快就毫无尊严抱住杜风的大腿,嘴里念叨:“那你给我东西,给我钱!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杜风你给我好不好?杀人坐牢你都不怕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杜风把人拖出巷子,丢上一辆等在外面的一辆车上。
车里的两个人见着杜风叫了声风哥,杜风对开车的人说:“查清楚卖给他东西的人,把手脚都给我砍了。”
“知道了。”开车的人应声。
副驾驶的另一个人回头看了眼癫狂挣扎的书奕轻,对坐在窗边制住他不为所动的杜风,斟酌说:“风哥,你也知道那场子里的人都是自愿,书……他自己不乐意,里面的人看在你面子上是不会给他的。”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杜风往前看了一眼。
副驾驶的人就不说话了。
杜风最讨厌毒品,但他从小浸淫在那样的地方,只要活,就免不了和那些东西打交道。
自然也就杜绝不了。
开车的人这时候舔了舔嘴唇,也跟着说:“风哥,咱们一直也以为杜家完了之后你会离开盛京呢,你之前不是也一直这样计划的吗?你现在还留在这里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是。”杜风并没有否认。
问话的人迟疑了一下,“风哥,你真就那么喜欢他?”
杜风并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这个一直对他拳打脚踢像疯子一样的人。
脑子里出现的是那个雨夜,书奕轻撑着伞蹲在地上问他,你没事吧的那个画面。
即便他知道这个人接近自己另有所图,后来相处,他们之间的所有温情时刻更是互相伪装欺骗的假象,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丢不下。
他在书奕轻身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一个躲藏在暗处逐渐腐烂的自己。
有种暴虐的情绪在他心里不断拉扯,拉住这个人好像就留住了那丝假象。
也拽住自己。
但书奕轻背着他沾上毒这件事,触到了他的底线。
在书奕轻一口狠狠咬在他手腕上的时候,杜风捏着书奕轻的下巴,险些把他的下颚骨卸下来。
他冷眼看着书奕轻含不住口水的样子,在书奕轻毫无尊严的求饶里,杜风问他说:“你说,怎么才肯心甘情愿把毒戒了,并且保证以后绝对不碰那东西?”
书奕轻张张嘴,在眼睛泛白的时候,只是喃喃:“给我粉,给我粉!”
……
另一边市中心医院的高级病房里。
黎非凡安安静静躺在床上。
会诊的几个医生看过之后都摇头表示看不出问题。
“二爷。”其中一个医生上前对一直站在旁边的高大男人开口说:“黎先生的身体检查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情况,他之前心悸的问题因为调养得当也没有加重趋势,这次直接痛到晕倒,这……”
“查不到原因对吗?”霍韫启看着病床上的人问。
医生点点头,表情为难。
作为医生对病人的情况束手无策是他们的失职,而且面对的又是霍家的霍二爷,医生难免觉得羞愧和尴尬。
但是让医生意外的是,霍韫启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很平静。
他最后只是问:“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我们上了镇痛药。”医生说:“差不多早上七八点能醒。”
“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黎非凡这次是真的全然听不见周围的动静的,他也不像以前那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他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霍韫启抱着挂站在一艘船沿上。
豆大的雨滴砸在脸上砸得生疼,头顶乌云密布,脚下巨浪翻滚。
两个人的重量全放在了霍韫启挂在船沿的那只手上,黎非凡湿淋淋抬头,看见他胳膊上的血被雨水冲得一直蜿蜒而下,他身上更全都是血,看不出伤在哪里。
黎非凡张嘴想说什么,但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能感觉到霍韫启在自己耳边一直说:“再撑一下,不会有事的。”
后来又轻笑,“乖,我没事。”
黎非凡想骂他说放屁,出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
但满目四望,看不到岸的绝望如此真实。
黎非凡开始挣扎,想让他放开自己。
但是眨眼间,黎非凡发现自己站在了玉京园的院子里。
春日里风光大好,院子里那几株海棠开得正盛。
垂垂老矣的福叔拄着拐杖从门口进来,看见他,开口说:“黎先生,最近那么忙就别出门了,趁着机会多休息两天才是。”
黎非凡正惊讶想说福叔怎么这么老了。
结果他听见自己说:“没事,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
“哪能不辛苦。”福叔叹气:“二爷走了这几年,多亏了你帮着小七爷撑住了霍家,一年到头没有一天闲下来过。”
这是时候黎非凡才发现这玉京园是变了的。
明明和他熟悉的样子一样,花草正茂,曲廊如新。
但是又不一样。
故人老了,人不如旧,连玉京园的风都透着冷清和寂寥。
黎非凡一步一步往前,他走过熟悉的小路,跨过院子的门槛,最终走到了一扇木门之前。
门一推开,他曾经在老宅旧址祠堂里看见的每一块霍家牌位都能在这里找到,他熟练地跨过门,走上前,拿起一炷香点燃。
插进香火灰的时候,黎非凡在霍家年轻一辈的牌位上看见了一块新的。
也只有那唯独的一块。
是霍韫启的。
黎非凡听见自己很平静说:“最近都比较忙。”
“集团运转很顺利,我都不知道你原来私下底给了我那么多股份,不过我今年都交给霍七了。”
“你母亲最近身体不大好了,但问题不大,也在吃药。”
“……”
黎非凡在自己一句句絮叨里,觉得恍惚不已。
他想,霍韫启死了?他一个主角他怎么会死呢?
自己是在做梦吧?
生出这种荒诞念头的时候,黎非凡刚好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然后他猛地睁眼醒过来。
眼前的霍韫启眉头紧锁,凑得很近,正伸手擦过他的眼角,开口说:“怎么哭了?”
“霍韫启?”黎非凡怀疑开口。
出声之后才发现自己声音并不大,低得都要听不见了。
霍韫启的手还放在他的脸侧边,低声,“嗯。”应了一声。
又问:“做什么梦了?”
黎非凡顿时想起来什么,厉声:“你是不是给我转股份了?”
霍韫启明显愣了一下,意外:“梦见这个了?”
黎非凡蹭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在霍韫启想要阻止他,让他别起得这么猛的动作里,他拎起枕头砸过去。
“梦见老子继承了你全部遗产!”
“还为你霍家累死累活!”
“收回去!滚!不要你的钱!”
第74章
黎非凡所有夸张激烈的言语, 最后终止于霍韫启的怀抱。
霍韫启一边坐上床沿,一边伸手箍紧他。
“被乱动,手上要滑针了。”霍韫启边说着, 另一只手摸了摸黎非凡的后背安抚,“好了,都是我的问题,不要我的钱,不要我的钱。”
黎非凡刚被按得贴在他胸前安静下来。
又倏然抬头:“不对,我凭什么不要你的钱?我白给你睡了?我说的是你给我转股权这事儿, 听没听重点, 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
霍韫启抱着他,低头看了看黎非凡的眼睛。
笑了笑,“不哭了?”
“我哪儿哭了?”黎非凡瞪眼问。
霍韫启没说话, 而是低头吻了吻黎非凡潮湿的眼角,这个吻很是温情和留恋。气息轻轻柔柔洒在黎非凡的眼皮上, 让他不自觉安静下来,微微闭上眼睛。
黎非凡彻底被安抚下来, 表现得很温顺贴在他胸口。
那种乍然醒过来,但是驱散不去的内心空茫感, 一下子就被填满。
因为黎非凡发现自己真真实实抱住了一个活着的霍韫启,没有风雨飘扬的大海和船, 也没有在时光流逝中再不复从前的玉京园。不是一个冰冷的牌位,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就坐在这里,坐在天光将亮的病房。
坐在自己面前。
但黎非凡见到的场景太真实了。
丝毫没有梦境痕迹。
黎非凡从前从来不知道,霍韫启的死这个事实, 会给他那么大冲击。
他是他存在于这里联系最为紧密, 甚至是最亲近和信任的人。
走到今天他突然无法想象这个世界没有这个人, 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也知道霍韫启要是真死了,帮着霍七打理霍家的事儿的确是自己干得出来的事情。
但正是因为知道。
所以他才更不能接受。
“我梦见你死了。”黎非凡最终从霍韫启胸前抬头,把下巴磕在他肩膀上说出了这句话。
霍韫启摸了摸他的后颈,又偏头蹭了蹭他耳朵。
“你都说遗产了,猜到了。但是我很高兴。”
黎非凡没精打采翻个白眼,“你都要死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
霍韫启低笑了两声。
“因为你看起来很不想让我死。”
“你闭嘴吧。”黎非凡没好气,“死不死挂嘴上,听着烦。”
黎非凡想了想自己在梦里经历过的场景,但是他很快就泄气地发现自己毫无头绪。
他只是看见了霍韫启浑身是伤,抱着自己挂在船舷上,但是他根本无从知道霍韫启到底是在哪里受的伤,是谁伤了他,最后到底又是怎么死的。
毕竟场景里他们明明在一起。
要是掉进海里,最后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自己。
如果不是死在海里,那他又是怎么死的?
黎非凡越想越觉得头疼。
他的思绪都在这件事上了,所以并没有发觉自己整个人越来越往霍韫启怀里缩,他的脑袋也在霍韫启的肩膀上无意识蹭来蹭去,最后差不多要把自己团成一团贴人身上。
像是梦境带来的后遗症,他下意识想要感受一个人真实的行为。
霍韫启的眼底因为他的动作软成一片。
随手扯过病床上的被子裹着他,黎非凡立马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甚至心安理得又严丝合缝地埋在人脖子旁边,像是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安静待下来的姿势。
黎非凡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自己从思绪里彻底跳脱出来。
大概是有过最亲密的接触了,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姿势有哪儿不合适的。
他靠在霍韫启身前,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告诉他自己看见了什么。
毕竟霍韫启是知道他会做这种梦的人,在黎非凡找不到更好的头绪之前,他觉得告诉霍韫启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霍韫启没有打断他,时不时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唯独在听见那艘船上黎非凡也在的时候,在黎非凡没有注意到的地方,霍韫启狠狠蹙了一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