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可止小儿夜啼、闻名可令众神丧胆的白判官!
空长了一张稚童的面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犹如疯狗的白判官!
此时待在庄颜的怀中,白判官竟让旁观者忍不住用一个词来形容:
乖顺。
宋亲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匪夷所思。
转眼看到身边的易蘅,他发现,这位冥界少主,似乎也因当前的画面感到迷惑,微微眯起了眼。
“修果!”贺川捂着伤口坐起,对白判官怒道,“你特地来人界,就是为了阻碍我办事么?”
“自恋!自恋!哈哈哈!”
修果先是狂笑着朝贺川指点,感觉到怀抱自己的人似乎不适地一颤,抬头发现庄颜脸色欠佳,察觉自己的声音吵到了对方,又小声下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跟着易蘅来,我跟着你来!我早知道跟着你这种没良心的人,可以找到老师!我为老师来的,谁想阻碍你?我还要问你是来干什么的?弑师的?”
弑师。
这两个字似乎戳中了贺川的痛点。
黑判官的眉头紧蹙,屏息了许久,才找回呼吸的频率,“你少废话!把人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黑判官的威胁,修果再是眷恋庄颜的怀抱,也不得不暂时抽离,举起断魂斧径直杀了过去,“我倒要看看是我先死,还是你先被我砍下脑袋!”
“修……咳咳!”庄颜本想阻拦,但身体实在太过虚乏,只抬手的简单动作,都仿佛能撕碎这破碎的躯壳。
没能拦下白判官,庄颜眼睁睁黑白二人再次厮杀起来,招招狠毒,次次出手都仿佛要夺彼此的性命。
此时是最好的撤离机会,宋亲卿不敢再耽搁,伸手搀扶住庄颜,提醒道:“先生,白判官在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得走了!”
“呃……”虽然担忧,但庄颜也知道不能耽误,只深深看了那黑影与白影一眼,便点头答应。
一阵风卷过,不待宋亲卿先动手,易蘅先行运转灵力,将三人一起带离了现场。
……
落脚地点,在一间独栋的田园风小屋中。
这是易蘅选定的坐标,区别于这位先前伪装成凡人时居住的大别墅,这处小屋风格清新温馨许多,更具生活气息。
不似那黑白灰色调的别墅一般冷感。
庄颜到达屋子后,就开始意识昏沉。
也许是传送过程对其身体的消耗太大,本就不算健康的男人更加虚弱,刚被宋亲卿搀进了一间房,就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宋亲卿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人架到床上。
这一天的折腾,让本就气色不佳的庄颜看起来更加孱弱,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好像一碰就消失的泡沫。
庄颜的身份,绝不简单。
宋亲卿看着床上睡得不算安稳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今天的所见,颠覆了他许多固有印象——
本以为可以信赖的黑判官贺川,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成了棘手的敌人。
本以为很麻烦的白判官修果,意外成了自己的队友,反而给己方以支援。
黑白二位判官虽为共事,但关系却肉眼可见地恶劣。
可这仇视的二位,却唯独对庄颜,都有着或显然或隐晦的敬意。
这些事宋亲卿光靠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他目前能做的,只能是细心帮庄颜掖好被角,默默退出房间。
房间外,宋亲卿并不意外地看见了易蘅。
彼时,易蘅正站在客厅正中,看着墙面上的一幅涂鸦画作,似乎在出神。
这位大死神自从在宋亲卿面前掉了面具后,就再也没有戴上过新的。
就好像,那面具只是为了防备宋亲卿一样。
宋亲卿走到易蘅身边,本想说什么,却被对方抢了先。
易蘅主动问道:“这屋子里的一切,你有印象吗?”
闻言,宋亲卿环顾四周,只觉得入目皆是陌生。
仔细观察了下易蘅盯着看的那幅画,上面只是些斑驳的色块,相当抽象,看不出什么线索。
但易蘅会问他,就一定有特别的目的。
而在易蘅的视角里,宋亲卿与其颇有渊源。
思索到这,宋亲卿难免不想起黑判官搜查残页时,强制易蘅打开的随行仓库。
里头的两个架子中,那个旧的架子上一些小物件,似乎在这屋子里可以窥见复制品:
比如衣帽架上少年体型的衬衫。
比如窗口笔法稚嫩的手作晴天娃娃。
等等。
也许是没等到答案,易蘅心下有了答案,补充道:“没印象也是正常的。”
“与那个旧物架子有关吗?”宋亲卿连忙追问。
易蘅一顿,“你看见了?”
“当然。”
话题发展到这个地步,其实可以借机彼此坦白。
也许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微妙感受,二人此刻对视着,居然谁也没有主动提起那些疑惑。
“你……”还是易蘅再次主动开口,“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有什么想问的?
那可太多了。
虽然还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宋亲卿此时已经可以联想到自己与易蘅可能存在的关系。
先前,易蘅苦寻之人与宋亲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因为自己是天神,宋亲卿始终无法相信。
现如今,连天神身份这一层限制都不复存在了……
易蘅要找的那个人、为了接近宁愿伪装成凡人大动周折的人,就很可能是宋亲卿本人。
宋亲卿很想问:
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苦寻的姻缘,是否发生在我并不知晓的过去?
你如此执着,究竟想得到什么?
是想找回那个我全然陌生的、被隐瞒为秘密的曾经?
还是为了当前这个,什么也不知道、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魅力的我?
可他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些问题没道理。
思来想去,宋亲卿只是避重就轻地问了个:“旧物的主人,曾生活在这个屋子里吗?”
“呃……”也许是没想到宋亲卿会用「旧物的主人」,来如此区别「那一段经历」,易蘅哽住,但还是接受,点头,“是。这里是复原景,被我藏起来,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我先前参加过神界大会,帝君用灵力构建了一整个虚拟大陆。这间屋子,也是一样的原理吗?”
“嗯。”
“费这么大的力气……是为了收藏与他的回忆吗?”
“是。”
宋亲卿突然不往下问了。
可他不问了,易蘅看起来反倒有些不安,像是怕他误解,还准备解释什么。
“他就是你要找的,所谓的白月光吧?”宋亲卿又问。
易蘅见宋亲卿眼神躲闪,不知道对方理解到哪一阶段,正想点破,颅顶脑钉却隐隐作痛。
被刺痛限制,易蘅只得作罢,顺着问题回道:“可以这么说。”
“他……”一个字,尾音拖长。
宋亲卿沉吟了许久,才终于问出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和你一样,很善良。”不知是不是为了强调,易蘅刻意加重了「和你一样」几个字,“和你一样,很可爱。和你一样……不,唯独这一点应该说,和我一样。年纪,和我一样大。”
年纪。
宋亲卿看起来只有17、8岁,像个不开化的少年。
而易蘅看起来,已经27、8,是个颇具雄性魅力的成熟男性了。
“知道啦!”听到这,宋亲卿突然笑了笑,说,“早点休息吧!”
“等等,亲卿……”易蘅还想说什么,却被宋亲卿一下子溜出去。
也许感受到他的故意躲避,易蘅没有再追上来。
宋亲卿逃到卫生间的时候,只听到那个人在背后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一声,像是无奈,又像是怜惜。
对着镜子,看着镜中眼眸轻轻颤动的自己,宋亲卿突然觉得陌生。
眼前的这张脸,伴了自己二十年,但其背后却隐藏着一个自己全然不知的秘密。
这个秘密他自己不知道,门外的那个男人,却似乎很清楚。
他可以问,他可以说;却一个不敢仔细问,一个不敢主动说。
过去做任务的时候,宋亲卿最头疼的任务对象,就是「谜语人」。
明明那么简单的误会,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但当事双方就是憋着不说。
作为旁观者,宋亲卿看着只能干着急。当时的他似乎不开窍,也不明白为什么任务对象不愿意开口。
可如今成为了当事人,又依稀开了窍,他才明白个中滋味。
刚才与易蘅的几番对话,就像是一场拉锯战。
用话语为绳,彼此拉扯,你进我退,患得患失。
宋亲卿怕问得太多,怕问出的信息太庞大,大到他无法处理。
他想知道,可离真相那么近的时候,却又会害怕知道。
他猜测易蘅想说什么,可主动说出的内容,又怕被他曲解。
毕竟背后的故事,远比他目前得知的还要复杂,易蘅想说,却又害怕说出口。
于是,平时对外最烦谜语人的两个人……
在这段关系中,莫名成了谜语人。
“他是不是以为,我没猜到与他有过往的人,可能会是我?”宋亲卿朝镜中的自己伸出手,触了触镜面,“怕我以为白月光另有其人,怕我吃醋,才那么紧张?”
自言自语着,宋亲卿轻笑一声。
镜中的那个少年,也同时笑起,面庞像初春稚嫩的桃花。
稚嫩。
太过稚嫩了。
宋亲卿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嫌弃起来。
——“年纪,和我一样大。”
他想起易蘅的描述,虽很怀疑对方所述的就是自己,却还是不知道当前的年龄差是如何形成的。
这句话,不由得让宋亲卿眼前勾勒出一个画面——
宽肩窄腰、高大成熟的英俊青年,身边站着一个清瘦娇弱的少年。
青年与少年对视,看起来就像是哥哥在看不懂事的弟弟。
不好看。
宋亲卿对着那个少年摇摇头,肆意评价:
不好看!
随即,成熟青年身边换了个人,是与其年纪相仿的,个高腿长、健实高挑的另一位青年。
青年与青年对视,看起来分外和谐,只一眼便知这二人有着同等的阅历、有着岁月沉淀下的共有默契。
这样多好看……
宋亲卿怔怔然。
要是自己能再长大一点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自怨自艾,让宋亲卿猛然回神。
过往做任务时,他从来不会如此评价任务对象,不会轻易以貌取人。
但这天,怎么就对自己这么做了呢?
当一个人会因为另一人自惭形秽,也许不是这个人真的有多么不好。
宋亲卿豁然醒悟——
也许只是担心配不上。
也许只是这个人,动了心。
第55章
这一夜,屋中三人,或梦魇缠身,或辗转反侧。
宋亲卿就是那个辗转反侧的。
真相咫尺距离,他却在那之前,先察觉到了自己的心动。
不管是对颇哲浩还是易蘅,他承认,他都心动了。
可是他唯独无法确定,他该不该喜欢上易蘅。
这犹豫,源于那个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也源于易蘅对过去的执着。
宋亲卿找不到线索,来证明易蘅对现在的他有多重视。
目前得到的蛛丝马迹,件件证明,易蘅为了所谓「白月光」,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哪怕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那个白月光。
可对过去一无所知,宋亲卿不得不把白月光区别成另外一个人。
也正因此,他会害怕。
害怕现在的自己,不如已经成为白月光的,那个自己。
宋亲卿纠结了一个晚上,都没理出头绪。
他本想第二天一醒来,就直接找易蘅问个清楚。
然而离开卧室,在餐吧看到手磨着咖啡的易蘅。一瞬间,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个男人站在餐吧后,分明俊朗如谪仙,偏偏沾染了人间烟火气。
看一眼就让人心跳停拍。
易蘅似乎也一夜没睡,眼下积了些青痕,也许是因为疲惫才特地磨煮咖啡。
听到宋亲卿出来的动静,易蘅还没抬头,就先问了句:“你也要来一杯吗?”
一抬眼,两人都看清了彼此的困倦。
对视之间感应到昨夜不约而同的默契,他和他无奈地相视一笑。
“看来你是需要了。”易蘅轻笑回应。
“嗯。”宋亲卿点头靠近。
两人都各怀心事,也明白彼此各怀心事。
只是,不用交换这心事,只要知道彼此心中都想的是彼此,暂时也就够了。
饮完咖啡,二人状态都提起了不少。
想到那虚弱的庄颜至今还没动静,二人转而进了这位的卧室中查看。
庄颜已经醒来,倚在床头。
只是看起来似乎身体隐隐作痛,让庄颜表情不适,时不时发出叹息。
见状,宋亲卿立刻驱动小结界,将庄颜笼罩其中,调整环境舒缓其神经。
虽然外部环境不能根治病痛,但至少可以给庄颜带来些舒适感。
不多时,庄颜脸色好转,艰难提起嘴角,抬手示意两位年轻神明靠近,似乎要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