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每次真气外散前就是这副模样。
“小心!”
他想也不想变出一个防护结界把崽崽拢起来,飞快扑到江慎怀里,掀翻了面前的桌案和座椅,以及江慎正要提笔批阅的书信和笔墨。
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黎阮紧紧抓着江慎的衣襟,整个人如临大敌。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少顷,江慎轻轻拍了拍黎阮的肩膀。
黎阮回头看去,护着崽崽的防护结界自动飘在半空,小崽子歪着脑袋看他,嘴上甚至还叼着一小块没吃完的糕点。
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飞了起来。
他们面前,桌案完全被掀翻在地,笔墨纸砚连带着盘中的糕点,全都摔了个粉碎。
殿外,郁修大步冲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大桶水:“殿下,是又着火了吗?何处?”
江慎:“……”
黎阮:“……”
“没着火。”江慎搂着黎阮,无奈地笑了下,“是太子妃在拆家。”
黎阮耳根发烫,恼道:“都怪你,老是说崽崽控制不住真气,会闹出乱子,害得我紧张过头了。他明明——”
他话音未落。
防护结界里的崽崽吃完了最后那口糕点,身上忽然又泛起亮光。
那光芒越来越亮,很快就盖过了黎阮防护结界的光亮。
殿内这几个大人大气也不敢出,静静注视着那光芒缓缓飘落,被黎阮伸手接住。光芒散去后,他怀中已经没有那小狐狸幼崽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漂亮的婴儿。
这小婴儿不似凡间那些新生儿一般,刚出生时皱皱巴巴,睁不开眼。他有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睫羽纤长浓密,脸颊还肉嘟嘟的,但眉宇间已经依稀能看出几分与黎阮极为相似的神韵。
“他他他——”
黎阮抱着那个柔软的身体,忽然有点手足无措。
他毕竟是狐狸,虽然此前没有养过崽子,但狐狸幼崽他是见过不少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抱人类的幼崽。
四肢都肉乎乎软绵绵的,没有皮毛的保护,好像轻轻一捏都会捏坏。
黎阮不敢用力,更不敢松手,浑身僵硬得一动不动。
江慎噗的笑了出来。
明明是小狐狸一直在催着崽崽化形,怎么得偿所愿之后,又表现得这般紧张。
小崽子似乎也有些疑惑,他眨了眨眼,朝黎阮伸出藕节般的胳膊:“呀……呀……”
刚发出一点声音,顿时愣住了。
好像是发现这与他平时发出的声音不太一样。
随后,小崽子低下头,看见了自己变得白白胖胖的身体。
呆住了。
他呆愣了很长时间,好像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幅这样。他动了动小小的手掌,抬手摸了摸脸和脑袋,又回头往身后看,似乎是想找一找自己的尾巴。
可是都没有。
小崽子嘴巴一抿,眼眶悄然红了。
黎阮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伴随着一声响彻大殿的婴儿啼哭声,黎阮大喝一声:“快躲开!”
小崽子被再次包裹进防护结界里,跟个小球似的被抛向空中,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沉闷的——
轰!
真气四散的力道瞬间冲破了防护结界,点点火星散落下来,点燃了刚被郁修扶起来的桌案和书信。
在一片手忙脚乱之中,浑身都炸了毛的狐狸幼崽轻飘飘落到地上,哭得仿佛天塌了一般。
……
崽崽的第一次成功化形就这么猝不及防,又惊心动魄的结束了,好在郁修提前带来一桶水,才勉强保住了这个寝殿。
片刻后,江慎命满头雾水的内侍收拾好烧毁的桌案离开,才回到内殿。
崽崽还惊魂未定,嘤嘤呜呜地在黎阮怀里哭诉。
黎阮也变回了原形,用狐狸语低声安抚着。
江慎走到床边,温声劝道:“他若不喜欢幻化人形,以后不变了就是,不必再逼他。”
“没有。”小狐狸道,“他不是不喜欢当人。”
他低头舔着怀里的幼崽,叹了口气:“他是以为自己的毛忽然秃了,被吓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毛毛不见了,耳朵不见了,尾巴也不见了,呜呜呜呜哇QAQ
第84章
崇宣帝的威逼很快起了效果,没过多久,京城起了内乱。
当朝相国趁皇城守卫空虚之时,派人潜入宫里,意图在乾清宫挟持圣上。
结果自然是功亏一篑。
相国的种种谋划在崇宣帝的事先准备下,很快被逐一击破。这场宫变结束得比预期还要快,谋逆者皆锒铛入狱,等待随后处置。
行宫这边,黎阮花了一下午,才劝说崽崽明白,变作人形并不是秃了,凡人都是没有毛的。至于为什么两位爹爹都有长长的头发而他没有,只是因为他年纪还小,还没长出来。
崽崽听得似懂非懂,又用了十来天时间,逐渐适应了自己变作人形的身体。
当天晚上,江慎按照崇宣帝的计划,屏退侍从,召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冯太医入寝宫,假意分娩。
崇宣帝一早安排妥当,一切顺利进行。
唯有冯太医望着那被包在襁褓里的孩子,担忧地摇头:“皇太孙……长得也太快了点。”
那是当然,崽崽出生到现在都四个多月了,人形肯定不会像刚出生的婴儿那般模样。崽崽的人形幻化出来便能爬能坐,虽然还不太能站立走路,但那是因为他还不适应从四条腿变成两条腿,并不是还没发育完全。
冯太医话音刚落,只见崽崽忽然奋力一抬胳膊,弄散了江慎好不容易给他包好的襁褓。
还咯咯地笑得很开心。
江慎:“……”
黎阮:“……”
黎阮叹气:“这可怎么办啊……”
这样抱回宫里,可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
江慎把崽崽从用来做襁褓的小被子里抱出来,也叹了口气:“我们还是在行宫多留一段时间吧。”
行宫都是崇宣帝安排来的人,虽然不知崽崽和黎阮的真实身份,但至少值得信任,万一被人发现异样,也好处理。
不像宫中那样人多眼杂。
现在的情况看来,留在行宫的确最为妥当。冯太医点点头,又朝江慎行了一礼:“请太子殿下为皇太孙赐名。”
崽崽现在只有乳名,还没有取过大名。
当然不是江慎不放在心上,正相反,他是太放在心上了。
他和小狐狸的孩子,名字要好听,要好记,要寓意好。就这么反复思索了好几个月,还是没起出一个让他十分满意的名字。
所以才一拖再拖。
现在却不能再拖了。
今夜过去,圣上就要将孩子出生的消息昭告天下。何况,皇室子女从出生后,都要由礼部纳入皇室族谱,没有大名是不行的。
江慎倒是已经想了几个,但他还是先问了黎阮:“你有喜欢的名字吗?”
黎阮已经把自家崽崽接了过去,抱在怀里揉揉捏捏,玩得十分开心,随口道:“叫江绵好了,原型软绵绵的,人形也软绵绵的。”
他捏着崽崽肉嘟嘟的脸蛋,问他:“好不好呀?”
崽崽被他捏得嘟起嘴,含糊道:“呀!”
这取名方式随意得和取“崽崽”这个名字时相差无几,江慎默然片刻:“……是不是有点像女孩子?”
“会吗?”黎阮想了想,道,“那换一个字,叫江勉吧,勤勉的勉。”
好听是好听的,可是这含义……
江慎这一生,从幼年时起便承担着各方的压力,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面对这样的童年。旁人都希望子孙后代发奋勤勉,但他只愿崽崽能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黎阮显然没有想过这么多,妖族能有个名字都不容易了,哪会思考这些,他连自己的名字是怎么来的都不记得。
不过,他叫软软,崽崽叫绵绵,这不是挺好的嘛?
“你不喜欢吗?”见江慎一时没有回答,黎阮又想了想,“那叫江眠,江冕,江……还有什么同音字来着?”
“不必了。”江慎连忙阻止,“勤勉的勉挺好的。”
要是真给崽崽取个“眠”字,莫说这寓意还不如勤勉,崇宣帝那关他就过不了。
.
崽崽的大名就这么定下了,翌日,冯太医带着消息回了京。
晚些时候,当今圣上捂了四个多月的圣旨终于传了下来。
圣旨的大致意思是,太子江慎当年出生时,忽有一道紫光落入皇城,此乃真龙降世之相。而如今,太子殿下与一民间少年相恋,竟使少年诞下皇室血脉。有此神迹,是上天感念太子一片痴心,也是太子真龙转世的佐证。
崇宣帝君心大悦,特此破例将那少年封为太子妃,孩子为皇太孙,并大赦天下,各地减赋税三年。
一时间,举国同乐,坊间纷纷赞叹一神迹。
至于零星几个质疑男儿如何产子,或质疑男子如何能立为正妃的言论,都被其他声音掩盖下去。
崇宣帝自从病好后,又恢复了过去勤于政务的模样。短短数月,从中央到地方,从内政到外交,全都好生整顿了一番。
可就在皇太孙出生的消息传回宫中的第二天,他连着罢朝了好几日。
“孙儿乖,快叫皇祖父,叫啊。”
行宫内,崇宣帝抱着崽崽温声细语地哄。可崽崽大概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咿咿呀呀地回应着,逗得崇宣帝龙颜大悦。
他病愈之后,面容瞧着比过去年轻了许多,精神也一日比一日好。
江慎领着黎阮坐在一旁,对视一眼,有点无奈:“父皇,您要是再不出发,就来不及在天黑前回到京城了。”
虽说相国已倒,可这两年他权倾朝野,在京城还有不少余党。所以,崇宣帝这几日政务其实还有些繁忙。
当初说好只是过来看一眼,结果一待就是三四天,回宫的日子一推再推。
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还害得江慎和黎阮不得不来陪驾。
崇宣帝听言,瞥了江慎一眼,清了清嗓子:“常安,把朕准备的东西拿来。”
常公公应了声“是”,进内殿取出一物,呈到江慎面前。
是一道圣旨。
江慎连忙起身,但他没急着接,问:“父皇,这是何物?”
“你要的传位诏书。”崇宣帝逗着自家宝贝孙儿,头也不抬,“你要再催,你就拿着这玩意回宫去,朕不管了。”
江慎:“……”
黎阮:“……”
江慎默然片刻,还是没接那诏书。
他走上前,在崇宣帝面前跪下:“父皇,儿臣斗胆。”
崇宣帝不悦地皱起眉:“怎么,皇位不想要了?”
江慎道:“儿臣是觉得,父皇如今病情痊愈,身体康健,正值壮年。此时传位给儿臣,儿臣受之有愧。”
这是江慎与黎阮商议过后的决定。
当初想要诏书,是因为崇宣帝重病不愈,京城局势动荡。江慎如果不争,皇位落到别人手里,他性命难保。
可现在崇宣帝病情痊愈,隐患又已被排除,他年纪轻轻当什么皇帝。
当然是要和自家小狐狸好好过几年安生日子。
崇宣帝有些诧异,眯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连朕的传位诏书都敢拒绝。”
江慎道:“儿臣只是实话实说。”
崇宣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江慎也沉默下来。
气氛一时有点凝重,黎阮悄然给坐在圣上怀里的小崽子使了个眼色。
崽崽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自家皇祖父,忽然抬手抓住他的手指:“咿呀!”
崇宣帝低头看他,眉宇间瞬间缓和下来。
江慎又道:“而且,儿臣一直想去异国游历一番,想将我大恒的风貌传扬到各国,还望父皇成全。”
崇宣帝瞥他一眼:“就是你先前在奏折上说的那些?”
江慎:“是。”
崇宣帝戳穿道:“你就是想和太子妃出去玩。”
黎阮低下头,没敢搭腔。
他已经被崇宣帝册封了位份,不过因为崽崽暂时还不能回宫,所以一直没机会举行大婚。前些日子崇宣帝与江慎商议过,打算将大婚定在开春之后。
“罢了,想去就去吧。”崇宣帝一摆手,示意常公公收了诏书,“趁着还年轻,是该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至于朕嘛……”他又低下头,朝小崽子笑起来,“有小皇孙陪着就成,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江慎:“……”
江慎:“多谢父皇。”
崇宣帝随口道了句“起来吧”,不再理会他,专心逗弄怀中的小崽子。
但江慎没急着起身,又低声说道:“父皇,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成全。”
他神情稍敛,崇宣帝抬头看他,意识到了什么。
叹了口气。
“你是想说老三?”
.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太子江慎悄然回了趟京城。
他没带侍从,来去无踪,独自策马回到行宫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
一袭红衣的身影站在屋檐下,怀里那年幼的小崽子原本还在困倦的揉眼睛,远远看见他,开心地朝他招手。
江慎刚一下马,立即被那温软的身躯扑了满怀。
“还顺利吗?”黎阮仰头问他。
“嗯。”江慎揭开落满了雪的兜帽,小心把黎阮和崽崽搂进怀里,“江衍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