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王子的模样停留在死去的那个年纪，他依旧是一身光洁的铠甲，金色的头发简单束于脑后，印着奥德尔双狮徽章的披风飘动，英姿飒爽。
　　“拉尔王子，请您救救我！”国王爬向拉尔，害怕地试图拽紧对方的披风，没想到手穿过了虚影。
　　拉尔头也不回，他拔剑直指巨龙，气势凛然。
　　却不想那头白银巨龙却露出了畏惧神色，它一步步后退，张开四翼飞向远方。
　　广场寂静无声。
　　国王还未从慌乱中回过神，他看见拉尔回过头，看着自己一脸严峻。
　　国王匆忙爬起身，窘迫用长袍遮住被尿湿的裤子，“太、太好了，您…终于来了。”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拉尔冷着脸，“奥德尔竟然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可、可是…”国王语无伦次。
　　“如果你真在考虑人类的未来，就听我的劝告，”拉尔严肃地说，“别把时间浪费寻欢作乐上，记住你是奥德尔的王。还有，去和白银一族重新交好，赶快结束这场百年的误会。”
　　“可是，白银一族不是叛徒吗？”国王战战兢兢地问。
　　拉尔闭上眼：“不，杀害我的不是它们，而是赫姆，是他贪恋虚无的力量，割裂了白银一族与人类的友谊。白银一族本就是中立方，强大如龙族，抢夺秘宝对它们来说毫无用处。”
　　“这…”
　　“赫姆才是真正的叛徒，他背叛龙和人类，哪怕他后面不停补救和改善，也拯救不了奥德尔衰弱的命运，”拉尔阴森森瞪着国王，“哪怕将失去的秘宝重新找回也无济于事，听懂了吗？”
　　国王慌了神，“当然，我会如实遵从您的命令。”
　　“人类毕竟是弱小的，在我们强大到能立足于亚斯特拉大陆之前，绝不能寄希望虚无的力量守护。”拉尔的身体渐渐消失。
　　“等一下！如果白银一族…”国王大喊。
　　拉尔不见了，在国王面前只留下那道残缺的魔法纹路，
　　……
　　国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坐在床上大口喘息。
　　他疲惫地掀开被子，发现身下竟一片潮湿黏腻，国王气得暗骂一句，下床后将尿湿的裤子脱下来摔在地上。
　　随后他拉动了魔法响铃，叫来仆人准备热水进行洗漱。
　　“等一下，”国王叫住欲要离去的仆人，“给我把骑士长叫过来，让他挑选几个最忠诚勇敢的部下，明天给我执行一个重要任务。”


第47章 前功尽弃
　　柯林坐在奥德尔王宫的最高的塔顶上，看着亚斯特拉大陆亘古不变景色。
　　斗转星移，日升月落，这片天空永远还是这般澄澈空灵。世界按照着残酷永恒的规律一直在运作，似乎从未知晓万物的喜怒哀乐。
　　就像无情的神那样。
　　但是现在，有些过错即将得到弥补，人类将驱逐遮蔽百年的阴霾，迎来光明。
　　可是，柯林捂住胸口，已经不会再跳动的心却发出清晰的疼痛。他不明白，这分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为什么他会感到难过？
　　就像是丢失了重要的东西一般。
　　他自认为自己失去的够多了，身为拉尔王子即将继承的王权、生命、荣耀还有他在这一世的家人和朋友。所以即便再丢失什么，好像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但是心中某种东西似乎要炸裂开来，柯林握紧拳头拼命压制着，直到终于承受忍不住了，那份感情化作不存在的眼泪从眼眶奔涌而出，他双手捂脸无声痛哭。
　　有时候越是刻意无视，越无法欲盖弥彰。
　　斯托亚。
　　每当回想起那个名字，就像触到某种电流一般，引得柯林灵魂的战栗。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他对斯托亚、对白银一族只有利用。
　　柯林利用了白银龙族的善良和温柔，利用了他们的情感。这是柯林作为曾经的王之子，作为人类，这是在各种权谋下最有利最明智的手段。
　　如今，曾经人与龙的恩怨即将化作句号，白银一族回归，奥德尔也得到崭新的开始。
　　可是他和斯托亚之前的裂痕，永远也无法弥补了。
　　柯林没脸见斯托亚，他是狡诈、卑鄙无耻、善于玩弄感情的混蛋，这些人类的缺点几乎在他身上都得到体现。
　　或许…斯托亚早就知道了吧，柯林自我安慰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机，所以才选择了包容和无视。
　　也许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好事，至少斯托亚从该死的永恒契约之中解脱了。
　　对了，柯林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忙站起身，朝着魔法学院的方向飘去。
　　成为亡灵后，柯林的行动不再受任何制约，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误入禁忌而遭受攻击和指责，他可以自由地游荡在世间。
　　柯林回到曾经的寝室，原来作为高级魔法师的住处，这里在他不告而别之后又发生一些改变。
　　有一个新的魔法师入住了。
　　这是一个极为随便的人，满地是杂乱摆放的魔法书和药水，此刻这位魔法师躺在摆满魔法卷轴和各色宝石的床上竟然睡得很香，鼾声就像闷雷一般。
　　柯林在这件房子里搜寻很久，他终于在床脚和书柜的缝隙中找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他曾经丢失的戒指，也是联系斯托亚契约的证明。
　　是时候将这份东西还给他了。
　　它在微弱的月色下依旧焕发出通透的光彩，只是上面的纹路全部消失了。
　　柯林试着把它从缝隙中取出，虽然他不指望身为亡魂的自己真的能触碰到那个东西。可是随着指尖传来一阵冰凉坚硬的触感，柯林愣住了，他拿起戒指的时候仍处在茫然的状态。
　　他竟然碰到了，这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东西。
　　就好像在溺水前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柯林下意识将它重新戴在无名指上。
　　哪怕契约已经失效，柯林仍紧紧握住了戒指，生怕它再次丢失。
　　因为掌握在手中，柯林才开始对这个眼前越发虚无的世界有了一种真实感，他曾经存在过的真实感觉。
　　其实自己还是眷恋这个世界的吧。
　　有时候太冲动不能称之为勇敢，他的鲁莽让自己丢了性命，柯林苦笑。也许是当得知自己是拉尔的转生，又或许回忆起了过去，柯林就无时不刻想要变回曾经的自己，变回那个骁勇善战的拉尔。
　　他想变成斯托亚记忆中的模样。
　　可惜转生后孱弱的肉体和普通的容貌无法比及自己的野心。
　　柯林叹了口气，有些时候还是放弃思考比较好，他不能继续再想下去了。
　　天色微亮。
　　柯林飘出窗外，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他需要亲眼见证人类与龙族的结局。
　　……
　　国王果然按照自己的提示，派出了和龙族交涉的骑士团。数百个人骑在天马上，他们组成一支强悍的队伍，朝着白银一族的栖息地浩浩荡荡进发。
　　仿佛一切都注定了，白银龙族早早在几里之外等候这这支队伍的到来。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柯林说不上奇怪的地方，他只祈祷着自己临死前写的那些东西能传达到斯托亚的手上。
　　“尊敬的白银一族啊，”为首的骑士长不卑不亢，“我奉国王的命令，前来与各位友好商议，事关人类与龙族的未来，请让我见你们的首领。”
　　“请回吧，人类，”为首的白银之龙扇动双翼，“我们乃中立一族，不再干涉其他纷争，也无意与你们交好。”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柯林惊讶看向白银之龙，它们这么处理，作为首领的斯托亚知道吗？
　　“我相信您们是愿意与人类友好交流的，”骑士并未流露出太多惊诧，“关于两族之间百年前的误会，我们已经弄清了真相，请容许我们进行合理的解释，洗刷白银一族的冤屈。”
　　“不必了。”为首的白银龙冷漠无情，“真相对我们毫无意义，我们回归亚斯特拉大陆，意味着不再执着与人类的恩怨和过去。请回吧！”
　　不对，怎么会这样！柯林一脸震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必须要去找斯托亚问清楚，为什么白银一族会改变之前的看法，拒绝人类的友好信号。
　　柯林又气又难受，他已经尽自己所能做到了最好，冒着危险得到了百年前的真相，甚至为此失去了生命，他还说服了顽固的国王，没想到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斯托亚，请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48章 毫无意义
　　柯林回到曾经斯托亚居住的巢穴，跑去他们初次相遇的那片丛林，甚至走遍龙族的愿望之地。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斯托亚的身影，他就像从未存在那般。
　　柯林慌了神，开始毫无目的地乱转，他像失去航灯的轮船，没有了行驶的方向。似乎在那群白银之龙中，再也看不到张开四翼优雅飞翔的身影了。
　　你去了哪里，不再需要我了吗？
　　柯林大声呼喊，但是没有人能听见一个死去的亡灵的声音。
　　他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唯有手中的戒指，所能给予自己最后的慰藉。柯林伸出手，宝石在阳光下依旧光彩夺目，内里仿佛水一般流动着七彩的波纹，似乎在给自己指示了什么。
　　柯林一怔，他连忙按照宝石中流动的方向飘去，在飘荡了百折千回后，终于在一处深山中发现一个神秘陌生的洞穴。
　　洞穴隐藏在人迹罕至的群林深处，它被高高的苇秆完全遮蔽了。如果柯林没有按照戒指的指引，他永远都发现不了这个地方。
　　柯林小心地走进去，哪怕他完全能穿透这些遮挡的树枝灌木，却害怕惊动这里栖息的昆虫和鸟类，更担心会影响到可能会出现的斯托亚。
　　洞窟虽然窄小，却是一处天然的岩洞。仔细一听从里面传出潺潺的水流声，也不知从哪里冒出，又流向何方。
　　柯林往深处继续走，越往内部越黑暗。阳光无法担任照明的任务，他只能借着戒指微乎其微的光，摸索着往前。
　　突然从漆黑的远处发出一阵星辰般闪烁的淡蓝色微光，似乎在指引着他。
　　柯林惊喜万分，他顾不上什么，直接往亮光的地方冲去。
　　随着距离缩短，光线开始增强，狭窄的通道变得宽阔。
　　他撞进一片明亮中，眼前呈现的是一处巨大溶洞中，前方所站着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斯托亚！柯林高兴喊道。
　　而变成人形的斯托亚背对着柯林，低着头一动不动。
　　柯林刚想靠近，却发现在斯托亚面前是一面巨大水晶一般的墙壁，里面封存着一个非常模糊的人影。
　　水晶墙隐隐发着幽蓝的光，似乎带着蚀骨的寒冷。
　　斯托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水晶墙里的人影是怎么回事，柯林不得而知。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斯托亚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柯林一愣，难道对方能看见已经化为亡灵的自己吗？他试图喊了一声，发现斯托亚没有任何反应。
　　静默一会，斯托亚发出一声叹息：“这么多年你总是这样，永远不会为人类之外的任何事情妥协，连一刻都不愿为我停留。”
　　斯托亚看不见自己，柯林总觉得他在透过什么和自己交流。他好奇走过去，发现在对方所站的前方，随意摆放着一具残破的骸骨。
　　震惊之余柯林很快反应过来。
　　斯托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讯，还带回了自己被野兽啃食得一干二净的残骸，连那带着血字的衣袍也一同摆在了水晶桌面。
　　只见他伸出手，默默捧起已经被野兽啃得只剩下白骨的头颅。
　　柯林感觉到斯托亚在通过白骨空洞的眼眶来审视自己的内心，哪怕身为亡魂的他没有任何形态，却像被看透了一般，赤裸裸展现在斯托亚的眼前。
　　“不管你现在是柯林也好，还是拉尔也罢，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我也已经无法再阻拦你了，”斯托亚停顿许久，发出冷漠的笑声，“哈哈，或许这样结局也不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这是什么意思？柯林慌乱起来。
　　“我们的契约已经终止，我也厌倦了漫长的等待了，柯林，”斯托亚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从现在开起，你要变成什么样子，或者要去做什么，都随你。”
　　斯托亚？柯林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许说他一直坚信着斯托亚绝不会这样做。
　　斯托亚声音低沉又温柔，话语却如此残酷绝情。
　　“柯林啊，”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斯托亚淡淡地说，“我想，我不会再爱你了。”
　　柯林呆住了，这句话犹如沉重的铁锤砸向他的大脑，将他整个人砸得头晕目眩。
　　“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会迷恋上你，人类到底有什么好的呢？你自己也这么认为的吧？”斯托亚继续说着，缓缓松开手，失去支撑的头骨从高处一下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柯林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弱小、自不量力、愚蠢又天真。”斯托亚笑了笑，“当初我就是被这样的你迷惑了。爱情对人类来说不值一提，只要为了利益，一切都可以利用。”
　　不是的！柯林想要伸手，却穿透了斯托亚的身体。
　　斯托亚施展白色的焰火，点燃了骸骨和残存的衣袍。
　　住手！住手！柯林大喊，他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尸骨在白色成火光中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