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景物逐一从谢图南眼前掠过,令谢图南感到有几分怀念。
菜市场是反抗军一个主要的据点,这里人声鼎沸,人口流动大,很适合作为遮掩。菜市场外面停着一辆重型机车,谢图南一看就知道是小兔的,小兔从小就喜欢这些重型机械,一晃也是几年不见了。
谢图南一踏进去,整个市场都静了。昏黄的灯光下,仿佛连蒙蒙的烟雾也停止了盘旋,卖菜的、杀鱼的、搓麻将的、兜售果仁瓜子的,一时都不再说话。
跟在谢图南身后的几个反抗军年轻人只感觉头皮发麻,万众瞩目的感觉可不是常人能承受的,他们不是目光的中心尚且如此,而谢图南却依旧面无表情,步伐稳定地行走于众人的目光之中。
谢图南来到了麻将桌附近,这里围了一圈人,谢图南却像是完全看不到这些人一样,径直穿过人圈,来到坐在太师椅上的那个老人面前。
“巴爷爷,我回来了。”
老人严肃地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来。
“虽然不知道什么让你这孩子下定了决心,不过回来就好。”
谢图南也露出一个笑容。
之前的面对的袭击,让他意识到如果再维持普通人的身份,他注定保护不了六月。太多势力已经开始下场,宁静的水面开始动荡,就算谢图南无意让反抗军卷入其中,持有大量人手和技术的反抗军本身也会成为受人争抢的蛋糕。
这时候,四周才重新恢复嘈杂。危星低眉顺目,如果谢图南来之前,他只是震惊于时雨透露的身份,那么谢图南来之后,他已经没有任何疑惑了。
谢图南确实是反抗军的首领,而且极受尊敬和信任。
谢图南问候完巴爷爷,一转头,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少女蹦到他面前。
“南南哥!还记得我吗?”
“小兔。”谢图南没有迟疑,“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小兔全名宁兔,名字乖,性格却像个男孩,闻言灿烂地笑起来。
“南南哥,给你!”
她举着一个棒棒糖递给谢图南,谢图南笑着接过来,暂时放进了口袋里。
“谢哥。”时雨等他都打完招呼才开口,嘴唇紧抿,“抱歉,我……”
谢图南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你的问题之后再谈,现在……”他在危星面前站定,这个雇佣兵脸上的血迹已经擦得差不多,头发还在散发益母草的味道,这味道令谢图南觉得有点点亲切。不过他忍住了,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谢哥。”危星舔了舔干燥的唇,身上的桀骜之气已经消散大半,“我服了,也认了,既然落到谢哥手里,谢哥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抬起眼来。
“我挺有用,干活利索,因为给那个组织干了不少脏活,知道的也不算少。”
谢图南沉默了一会儿。
“你要什么?”
危星愿意交出情报是最理想的,如果抗拒,谢图南自然也不会手软。
“不要别的,就……”危星看着还有点不好意思,“周末有个演唱会,我能活着参加吗?”
谢图南没想到危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连活命的要求都延后了,只要参加周末的演唱会。他一时摸不透危星的想法,正在沉吟,危星已经摆出了尽管询问的架势。
谢图南当然也不会客气。
“昨晚袭击我的,是哪一方势力?”
“不是碱城市政府,也不是议会残党,就是一方新势力,近一两年才在碱城出现,不过据他们说,他们存在的历史跟碱城一样长。”危星停顿了一下,“他们称自己的组织为【悬天器宗】。”
谢图南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悬天器宗】是他在《悬天》中加入的宗门,专门培养器者。这个古朴的名字放在科技飞速发展的碱城,有种奇异的违和,那个组织却偏偏这么用了。
“他们想干什么?”谢图南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最终目的不清楚,只知道他们一直在搜集能量体。就是用特殊检测器能够探出来的那种,越强越好,好比这一次,我接到的任务就是抓捕【鲲鹏】。”
危星观察着谢图南的神情,遗憾的是他无法从谢图南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顿时有些泄气。
巴爷爷略微皱眉。
“这样的组织,反抗军从未接触过。”
“当然,他们一直在避开碱城市政府和反抗军,私底下隐秘的行动着。”危星说到这里,好像想起什么一样,“哦对了,他们会把自己的行为扣锅给市政府或者反抗军,在市政府面前装反抗军,在反抗军面前装市政府,我们都这么干。”
反抗军高层们:“……”
好家伙这个操作还有点聪明!
危星说了一堆,又舔舔干燥的唇,看向谢图南。
“谢哥,你其实知道这些能量体的存在吧?【鲲鹏】是不是被你保护起来了?”
谢图南安静地看着他。
“不止。”
“什……”
“不止知道,而且……”谢图南从口袋里掏出了六月,六月还蜷在铃铛壳里睡觉,迷迷糊糊的,谢图南拆了棒棒糖的糖纸,然后把糖塞给他,六月一口就叼住了,棒棒糖的那根棍上下晃悠着。
“啊这……”宁兔微微掩口,眼睛睁得溜圆。
“你们放出的【雷龙】,我也能看到。”
六月醒了,嘴里还叼着棒棒糖,乘着铃铛壳绕谢图南飞了一圈,还没有搞清现在的情况,只能看向谢图南。谢图南与六月对视一眼,笑了。那种目光交互的灵动神态,绝对不是能够演出来的。
危星的脸色已经苍白起来,宛如看到了不能理解的事物,开口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喃喃。
“你能看见它们,能触碰它们……”
“甚至能与它们交流。”
第25章 花树
【不可视能量体】,是隐秘组织【悬天器宗】对这些能量体的称呼。他们的成员都穿着连帽的黑色外套,穿行在碱城的夜色中,搜索并捕捉这些能量体。
“有时候感觉就像无实物演出。”
危星身上的伤经过简单处理,手脚都上了电子镣铐,与谢图南共处一间静室内,他带着些讽意地笑了。
“他们甚至还有一本图鉴,因为抓捕难度太大,也不过勾画了一小部分而已。”
“这个我见到过!”六月突然开口,“会发光的图鉴,打开一页,上面的鸟兽虫鱼图案就会漂浮起来,第一次抓我的人用过那个!”
谢图南若有所思,“那第一个抓你的人应该是个高层,那本图谱,我怀疑是龙鸾殿的东西。”
《悬天》中的御者宗门龙鸾殿,持有一本可以录入百兽的【百兽图谱】,恐怕就是六月和危星都见过的这个了。这是谢图南第二次在碱城听说属于《悬天》的器物,第一件是只剩半个铃铛壳的寰宇铃。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谢图南觉得,他的悬天剑会不会也能出现?
“……谢哥?”危星发出疑问的声音,接着反应过来了,谢图南是在跟身边的能量体说话。
“抱歉,刚才六月说他也见过那样的图鉴。”谢图南说道,他还有另一重意思,即危星所交代的情报,他总有别的方法去验证。
危星很聪明地领会了,不过自从知道谢图南能够与《悬天》生物交流之后,他就再没打算说假话。
“还有之前你们使用的【雷龙】……”谢图南回忆起之前那个画面,“试管里装着的,是【雷龙】的鳞片吧?【雷龙】身躯庞大,雄者紫色电光,雌者青色电光,那条雄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塞进那么小的试管里。”
危星:“……”
情报都让谢哥交代完了,他还交代个什么?!
“这我不是很清楚,那两个试管是黑衣人给我的,之后恐怕又被回收了。”
谢图南点头,并不觉得可惜。
“再多的事,恐怕你也不知道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他结束了话题,正巧有人轻轻叩门,一名年轻的反抗军进来,双手交给谢图南什么东西,又退了出去。
“成,谢哥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就行。”
谢图南离开之前,把手里的两张演唱会门票其中之一轻轻放在了桌上。在危星惊讶的眼神中,他的表情很平静。
“唯一的要求不是去看周末的演唱会吗?为了避免你逃跑,反抗军会暗中控场,我也会一起去。”
危星把那张演唱会的门票拿在手里,指腹轻柔地摩挲几下。
这哪里是怕他会逃跑,分明是怕【悬天器宗】将他灭口。
他目送谢图南离开这间静室,很快就有反抗军将他也带走关押起来。危星躺在关押房间的狭小床铺上,门票舍不得折,就拿在手中,一室寂静之中,他居然做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场好梦。
*
谢图南跟危星谈完,出来处理时雨的事。时雨虽然坐着,神情却十分忐忑,一见到谢图南就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坐。”谢图南淡淡点头,“怎么这么紧张,难得今天我们欢聚在这里。”
时雨:“……”
欢聚?他都要吓死了!
“时雨哥犯了错,正害怕呢。”宁兔笑道,“不过时雨哥这次的事也没多大,南南哥你看……”
“是没多大,不过是老毛病了。”
宁兔不说话了,向时雨扮了个鬼脸,表示爱莫能助。
“上一次是相信一个孩子,结果是议会派来的炸弹客,差点没命。”谢图南还记得很清楚,他抬眸,灰色眼睛无波无澜地注视着时雨,“而这一次,是信危星这样的雇佣兵,小兔告诉我你们前后只有四个月左右的交际。”
时雨低下头,他确实容易轻信别人,而且不止一次因为这个弄出问题来。
“那么这次的处理……”谢图南正说着,余光突然瞥见六月正趴在铃铛壳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谢图南:“……?”
“南南好帅!”六月蹭过来,用圆钝的角去蹭谢图南的侧脸,他现在就是谢图南的无脑吹,就算谢图南让他住炒锅里,估计六月也毫不犹豫。
谢图南被他一蹭,刚攒的气势都快没了,掩饰般咳了两声。
“这次的处理,时雨,外围几个你掌控力度不强的回收站,暂时交给小兔。三个月后,视情况决定是否再交回给你。”
小兔“哎”了一声。
“可是垃圾回收站我不……”
在谢图南的注视下,她慢慢收了声。时雨脑门上青筋跳了跳,有点咬牙切齿。
“别得了地盘还卖乖,垃圾回收站怎么了?”
“哇时雨哥你这话,女孩子谁想管理垃圾回收站啊!”
“垃圾怎么了?”
“我又没有说垃圾不好!”
谢图南看着他们斗嘴,这一吵起来仿佛时间倒流了,当时碱城还是议会制的时候两个人也会这么吵,那时候他身边还有更多的人,只是变革之际的风浪太大,有些人去了就再没回来。
谢图南当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的,与时雨不同,小兔防心很重,而且手段凌厉。有她梳理那几个时雨无法完全辐射的站点,反而是件好事。
一旁的巴爷爷开始还笑眯眯地听,过了一会儿,向谢图南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到屋里来。
谢图南离开好几年了,他这棋瘾犯了都没人对弈,今天可以好好松快两盘。
他们一走,时雨和宁兔诡异地停了下来。宁兔向时雨勾勾手指,凑头问道。
“南南哥是怎么联系上你的?还是你主动联系的?”
时雨顿时瞪圆了眼睛。
“我怎么敢主动联系?你不知道谢哥当年说要隐退的时候是什么表情!我主动联系?我活够了?”
“噫,南南哥人这么好,你骗我。”宁兔表示不信。
时雨压根没得可解释,毕竟当年谢图南走的时候见到的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年倒是有不少人追问他谢图南离开的始末,时雨连说都不敢说,嘴巴蚌壳一样闭得紧紧的。
那是碱城市政府成立的当天夜晚,反抗军在庆祝胜利,时雨爬上顶楼,看到谢图南迷茫地坐在一地酒瓶里。时雨犹豫着上前,想给谢图南敬酒,却见谢图南突然捂住右眼,发出了忍耐痛楚的声音。
【可恶啊,已经无法克制了吗,仿佛被地狱之火灼烧……】
时雨懵了,他当时还天真地以为谢哥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连忙上前询问,只见谢图南猛地抬起头。
【是时候了……蛰伏之机已至!我将在腐朽的世界之下等待天国的升起!】
背对时雨,他“蹭”地站了起来,伴随一个升起的手势。
然后寂静。
谢图南一格一格地转回头来,看到时雨的那一刻,瞳孔地震。时雨也瞳孔地震,他急忙开口。
【谢哥!谢哥放心!我不会破坏谢哥的计划的!】
谢图南的瞳孔地震更剧烈了。
【你都……听到了?】
【是、是啊!】
【……】
谢图南脱离反抗军的时候,只有时雨一个人没有任何意外,在他看来,谢哥就如同那天晚上所说的一样,要等待时机再出来,但凡有人敢打扰,一定会被谢哥暗鲨!
作为最后一个与谢图南见面并交谈的人,时雨受到多方打探,只是想想谢哥的威胁,他都咬牙顶住了。
他绝对不会破坏谢哥的计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