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林氏闻言,连忙放下筷子:“怎会如此,早上上朝时不还好好的?可听说出了什么事?”
傅清瑜也挂念父亲,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右眼皮跳的愈发厉害了。
小厮摇头只说不知,让傅清瑜赶紧过去。
傅清瑜向祖母母亲告别后,匆匆往书房去。
左相府是三进的院子,傅文庭来自江南望族,这府里也是曲折回廊,颇有几分江南景致,但傅清瑜顾不得赏,快步到了书房。
推门进去时,傅文庭背对自己,正叹息不已,傅清瑜道:“父亲,您这是怎的了?”
傅文庭转过身,凝视着他,眼眶发红:“是为父没有保全的住你。”
“父亲?”
“今早上陛下忽然发难,要,要娶你为后!”傅文庭咬牙切齿,恨不能生啖其肉,“我儿,你速让人打点行装,为父这就送你出城,只要到了江南,饶是皇帝也不能将你如何!”
傅清瑜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巨响,震得他缓不过神来,他茫然望着傅文庭,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傅文庭话中之意,艰涩道:“陛下何故如此?”
他虽未见过冷云麟,却听说他暴君之名,若非得了武将支持,恐怕早就被弹劾退位。
要他嫁给狗皇帝,他还不如提剑与他同归于尽!
“他便是想对我们动手了。”傅文庭叹道,“可他偏用了这招!”
前朝有位皇帝,倾心一绝色男子,不惜与天下作对,终究是将他风光娶回后宫,成了男后,此后更是数十年恩宠不断,国力也蒸蒸日上,百姓们渐渐也见怪不怪,对娶男妻一事并不反对。
本朝开国皇帝更是,直接娶了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军师,两人一生无后,立了侄子为继位者,也是神仙眷侣。
所以这娶男后自古有之,他反对不得。
傅文庭不再去想,只道:“多说无益,你快去吧,皇帝那边,为父自有法子。”
傅清瑜气的脸都红了,却不能冲动行事,他道:“我若是走了,父亲会被牵连,不若我称病,不信他能硬娶。”
两人正商量着,小厮又在外头禀告:“大人,陛下派了人来宣旨!”
傅清瑜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悬扶住椅背才没摔了,难怪一大早便右眼皮狂跳不止,竟是应在了这里。
看时辰,分明是傅文庭前脚刚下朝,后脚宫里的人就往这里走了!
这王八蛋,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傅清瑜几欲吐血,却只能生生按捺住,傅文庭脸色也难看至极,但父子俩却不能怠慢了,只得出门去接圣旨。
迎接传旨太监到了正厅,摆上香案,傅文庭与傅清瑜更换了服饰,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三月有余,深觉社稷之治必赖乎坤成健顺,中壶久虚,天下难安,朕咨闻傅相有子清瑜,毓秀名门,勤勉柔顺,雍和粹纯,克娴内则,内外治成,今以金册金宝立尔为后,宏开奕叶之祥,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宣读了圣旨,该三叩首谢恩,但是傅清瑜听这圣旨,人都傻了。
这是从哪里东拼西凑来的东西,什么宏开奕叶之祥,这喵的是用来表子嗣的!
他五岁就不做这种文章了!
傅清瑜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惊怒交加,胸中似有什么窜动,喉中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血来,身子也摇摇欲坠,往前栽去。
傅文庭大惊:“清瑜!”
场面登时乱做了一团。
再说回冷云麟,抱着橘猫在御花园赏菊,今年蟹爪兰开的尤其好,冷云麟对橘猫道:“阿喵,听说傅清瑜品性高洁,喜爱菊花,等他入宫了,朕就将这些菊花都搬到他殿里。”
“你可知这封后旨意是朕辰时初便起来写的,你那会儿正睡着呢。”冷云麟对自己的圣旨颇为满意,“朕将好词都摘抄出来用上了,希望他能感知到朕的诚意。”
“朕还开了私库,挑了十几样东西送过去。”
冷云麟自觉做的十分妥帖,剩下的就是见了人之后,恩威并施了。
他是必定要将傅清瑜收为己用的。
回了正德殿后,冷云麟继续批阅奏折,可是忽然觉得困倦,跟橘猫说了一声之后,便睡着了。
似乎还做了梦,梦里有温和慈爱的声音,说些什么他听不分明,冷云麟只听着,便觉得温暖。
不知是睡了多久,冷云麟醒了过来,下意识就去看橘猫,却见它睡在案牍上的云锦猫窝里,呼吸匀称。
冷云麟削薄的唇勾起,露出一丝温暖笑意,低喃道:“我一直想,阿喵这么有灵性,说不得是哪里来修行的精怪,要来度我,若是你将来能化形,我必尊你为皇父,举国之力,助你修行。”
他是真心敬重橘猫,只可惜御医为他诊断过,橘猫如今仿若人六七十岁年纪,恐怕……
日头渐往中天移去,方才去传旨的太监忽然进来禀道:“陛下,傅清瑜在接旨时突发恶疾,口吐鲜血,晕厥过去了!”
冷云麟倏地抬头看去,黑沉沉的眸子极为迫人:“可请了大夫诊治?”
传旨太监琢磨着冷云麟的意思,恭敬道:“奴才瞧着,确实是怒火攻心,至奴才回宫复命,傅清瑜依旧未能转醒。”
“速让太医院医正带宫中所有御医去左相府上,务必要将人治好!”
“奴才遵旨。”
冷云麟在得知消息也猜想是不是傅清瑜装病,总觉得事有蹊跷,因而道:“等等,朕也同去。”
他原想带橘猫一起,可是转头一看,它睡的正好,便吩咐太监仔细照看,换了身衣服匆匆去了。
傅清瑜若是装病还好,若真是真病了,可就坏了他的计划。
冷云麟直接点了十数个御林军好手,骑马出宫,幸而左相府离皇宫甚近,只一炷□□夫便到了,走进去一看,府内众人皆脸色慌乱,也有背着药箱的大夫正往里走。
傅文庭接到消息连忙来迎驾,看到冷云麟瞬间脸色扭曲,却只能暗自忍下:“陛下贵重之躯,怎可轻易出宫。”
“朕来看看清瑜,还带了宫中御医。”冷云麟摆手,“你带路吧。”
傅文庭恨不能撕了他,还要阻拦:“清瑜吐血昏迷,不能见驾,陛下还是请回吧。”
冷云麟却不走:“左相,朕对清瑜十分挂念,他亦是朕亲挑的皇后,朕不见一面,实难放心。”
傅文庭着急傅清瑜的情况,又见冷云麟实在难缠,只能道:“那请陛下随臣来吧。”
跟在傅文庭后面,冷云麟微微眯起眼睛,傅文庭方才神色并不像作假。
难道真的吐血了?
这些读书人怎么动不动就吐血。
以后接进宫里,朕可以教他耍枪,强身健体。
傅清瑜所在的兰庭苑围了好些人,傅林氏陪着婆婆默默垂泪,见到冷云麟进来,眼里更是含了怨恨,让冷云麟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未接触过女性长辈,毕竟在他小时候,生他的女人就死了,这么多年只有阿喵陪着他。
冷云麟抿了抿唇,到底也没说什么,闷声让她们免礼,说他带了御医过来。
不过他满身煞气,让傅林氏脸色愈发苍白。
御医进入内室,其余大夫立刻让位,却也不远不近,瞧着他们诊脉的手法。
冷云麟总算看到了傅清瑜,脸只有巴掌大,白皙如玉的皮肤,琼鼻浅唇,闭着眼睛,小小一团。
像只小猫儿。
御医们轮番诊脉,之后又讨论了几句,才向冷云麟回道:“陛下,臣等为清瑜公子诊脉,其虽呕血,身体却并无大碍,按理说不该醒不过来才是。”
一旁的大夫暗自点头,这把脉的结果跟他们并无出入哦。
冷云麟盯着傅清瑜看,思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傅清瑜不像是装的。
御医都看过了,冷云麟暂时没有好法子,留下两个御医,吩咐若是傅清瑜醒了速去宫中复命,对傅文庭宽慰道:“清瑜昏迷,朕同左相一样担忧,但左相放心,此事由朕而起,朕必定负责到底。”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傅清瑜不死,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了。
傅文庭袖里的拳头握的死紧。
傅清瑜吐血之后,仿佛魂游太虚,身如浮萍,不知飘荡去了哪里。
眼下所见白茫茫一片,他独自行走其中。
不知从何处传来温和慈爱的声音,傅清瑜凝耳细听,好像是几声猫叫声?
但奇异的是,他竟然全都听懂了。
“吾儿云麟,有治世之心,望你好生辅佐。”
傅清瑜心中惊疑,他是知晓传闻的,这冷云麟自小在冷宫长大,几次遭人折辱,幸亏有一只通人性的橘猫养育,难不成这橘猫竟是精怪不成?
他还未回答,便觉得身后有只毛茸茸的爪子推他:“去吧……”
傅清瑜身体往前一扑,忽然就醒了过来。
结果却正对上一张巨脸,一脸焦急摸他脑袋:“阿喵,你怎地了,有哪里不舒服?”
傅清瑜被这巨脸吓了一跳,浑身毛都炸了,他认出来是冷云麟,登时怒从心起,抬爪就扇了上去:“喵喵喵!”
老子哪里都不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大夫:哇,我们医术这不跟御医们相差不大嘛!
————
注:封后那个圣旨是参考了百科及康熙赫舍里皇后封后诏书,如清瑜吐槽那样,是没文化的麟麟东拼西凑的,跟作者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3章
寝殿内瞬间静默,落针可闻。
傅清瑜发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他的手怎么变成了猫爪子,那喵叫声又有些耳熟,狗皇帝的脸也变得如此巨大,冷不丁瞅见,还真是有些吓人。
不过想起他昏迷时听到的声音,傅清瑜瞬间冷静下来。
这只猫恐怕真的是有什么神异之处,倒真是“慈猫”之心。
傅清瑜自小习四书五经,但灵异志怪的书也看过不少,前两年佛寺踏青,遇到一条手腕粗细,通体白玉一样的蛇,还想着是不是白娘子。
若不是被同伴拉走,恐怕要被蛇咬伤了。
但即便对这事并不会多做惊诧,却不代表他心中不怒不忿。
傅清瑜三瓣猫嘴呲着,露出尖锐小白牙,心中冷笑连连,果真是有其猫父必有其子,一个下旨召他入宫为后,毁他余生,一个干脆就让他变成猫,连人都不让做了。
他饱读诗书,自十岁起便随着父亲在书房议事,愿以毕生才学,报效朝堂,为民生计,如今全没了。
这其中落差,傅清瑜涵养再好,也恼火至极。
想至此,傅清瑜忽然后腿发力,蹭的跳到冷云麟身上,指甲齐出,锐利如同刀锋,直朝冷云麟脸上抓去,只听“噌”的一声细微声响,冷云麟脸上瞬间就多了三道爪印,殷红的血液随之流淌而出。
而傅清瑜则不甚灵巧地后背着地,跌落回龙榻上,马上翻起身,嘴里发出愤怒的“斯哈”声。
他倒是想再威武霸气一些,但是猫的身体就只能发出这声音来了。
后面的太监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就怕冷云麟一个恼火把他们全都拖出去砍了。
毕竟冷云麟视猫如父,从来不会对猫发脾气。
之前便有过一遭,那猫好像是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呕吐不止,冷云麟便命人扒了小太监的上衣,抽了五十鞭,那后背鲜血淋漓,没一块好肉,险些没挺过来。
冷云麟盯着龙榻上的猫,俊挺的面容因这三道抓痕显得格外凶戾,漆黑如墨的眼眸极具威慑。傅清瑜气势有些短了,刚刚他那一下可是用了极大力气,毫不爪软,不是把他抓毛了吧?
但他也是罪有应得!
一人一猫静默对视片刻,却见冷云麟单膝跪下来,与猫平视,目露担忧,语气柔和:“你是想离我而去么?不必担忧,我原本就一无所有,你救助我于微末,我愿倾尽己身,让你安度晚年。”
说到后面,冷云麟竟是眼眶发红,声音哽咽。
傅清瑜反应极快,立刻明白冷云麟是误会他这举动是想走。
听说有灵性的猫,在感知到自己大限之时,会丢下主人离开,独自寻找僻静地方等待离世。
橘猫算成人的年纪,确实是古稀之年。
所以将他的魂魄召来猫身内,是想托孤?
可他何其无辜?
傅清瑜强使自己冷静下来,为今之计,便是想法子回到左相府,寻求父亲帮助,不论是去佛寺也好,找道士也罢,一定要找出法子让他回到自己身体里。
如今天正亮着,依照这暴君脾性,大约会牢牢盯着他,傅清瑜便不再动作,回想起父亲曾经偶然提过几句,说是这猫极为安静沉稳,上朝时从来不会出声。
傅清瑜便就地一卧,本能地揣了前爪,安静不动了。
冷云麟以为安抚住,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道:“你今日可有想吃的?我让御膳房做你爱吃的银丝小鱼?”
傅清瑜眼睛倏地一亮,下意识朝冷云麟看过去,目露期盼。
他确实极爱吃银丝小鱼,也只吃过两回,盖因这鱼味道极为鲜美但却十分难养,举国之下,也只有皇家能吃的起这珍贵食材。
傅清瑜也是因为先皇赏赐给他父亲,他父亲命厨房烹了,一部分给了祖母,其余全都给了自己。
后来祖母得知他爱吃,又把他叫过去,将那些也给了他。
回忆起银丝小鱼的鲜美味道,傅清瑜忍着馋意,继续端出个冷傲范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