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哦，”小谷芋乖乖地点点头，在芭蕉叶上坐直了小小的身体。
　　董胖见他乖巧的模样，良心更痛了，忙快步往老王家走。
　　走到门口，老王见他回来忙凑上去：“你刚才说什么小孩啊，咱们村还有小孩呢？你不会是太寂寞了想弄个鬼婴回来养吧？”
　　董胖：“……”这脑洞多少有点离谱了。
　　“没有。”董胖言简意赅。
　　他可不想让老王知道自己刚才吃光了小孩午饭，让小孩饿肚皮的事。
　　“那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老王有点云里雾里，觉得自己这位老友这几天奇奇怪怪的。
　　“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小猫。”董胖随口应付道。
　　“猫？什么花色的啊？”老王好奇道。
　　董胖想了想：“白色的，巴掌大，很爱哭。”
　　老王：“哦。”说的还挺具体，看来这几天没少偷偷撸猫。
　　董胖见老王信了，便抄起橱柜里的碗，打开锅盖往碗里舀了满满当当三大块东坡肉。
　　又想到小孩好久没沾过重油的荤菜，骤然吃这么油不太好，便对老王道：“给我递个盆，我把东坡肉先装出来。”
　　老王把盆递给董胖，知道他这是要给自己炒菜了，麻利地用松茅草点起灶台火。
　　董胖往锅里倒了些水，水热后将洗干净的小青菜丢进锅里，等小青菜软了就用筷子夹上来，又将锅中的水舀干，倒入热油，然后将剁好的蒜泥加入热油中激出香味，炒到金黄松脆。
　　这才再加入方才断生过的小青菜翻炒，而后加入酱油盐以及味精调味。
　　一道炒青菜就这么做完了。
　　董胖忙夹了一部分到放着东坡肉的碗里：“我去喂猫了，你先吃着，鸡架我晚上再炒给你吃啊。”
　　“哎，好。”老王答应一声，而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猫……能吃东坡肉吗？
　　而后又笑自己多想，乡下的小土猫什么不吃，东坡肉又怎么了？
　　董胖端着碗大步走，走到大樟树下，就见小谷芋还乖乖地坐在原地，董胖嘴角翘了翘，快步走过去。
　　见到董胖回来，小谷芋也坐不住了，忙起身朝他小跑过去。
　　他小跑到董胖面前：“董叔！”
　　小孩的眼睛几乎是看到自己的同时亮的，董胖看得真真的。
　　他忙将手中的瓷碗递过去：“给你，吃完了把碗筷放在我家门口就行。”
　　“谢谢董叔。”小谷芋点点头，接过瓷碗。
　　瓷碗里是炒得油亮嫩绿的青菜，小谷芋还从未见过有炒完的青菜还能保持这样鲜艳的颜色，小青菜上还有一些金黄色的蒜泥，小谷芋心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上来了。
　　他用筷子夹起一颗小青菜，塞进嘴里，这颗小青菜也不知是怎么炒的，味道好得有些不可思议，小谷芋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董胖：“董叔，这菜是您自己做的吗？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小青菜！”
　　“嗯，喜欢你就多吃点。”
　　小谷芋眼眸亮亮的，咀嚼个不停，连吃了好几根青菜，就在他准备再下筷时，他忽然看见青菜叶下被盖住的一抹红棕色。
　　将青菜往边上拨了拨，瓷碗底下竟然是足足三大块厚实的红肉，小谷芋的口水当即就泛滥了。
　　他用筷子插起一块东坡肉，正准备往嘴里塞，余光忽的看见正看着自己吃肉的董胖。
　　小谷芋的目光落在了董胖毫无油迹的嘴唇上，一个念头从心里生了出来。
　　董叔他……该不会自己没有吃，把肉都拿给自己了吧？
　　“董叔，这太多了，我吃不完，您也吃一点吧。”小谷芋说着，并不给董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插起的肉举高了，喂给董胖。
　　董胖看着小孩费力举高的短手，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划过心头，也不知到底是被什么驱使着，董胖弯下腰，将东坡肉咬进嘴里。
　　一瞬间，鲜香肥嫩的美妙滋味在口腔中爆开，董胖震惊地咀嚼着熟悉的味道，看向小谷芋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在小谷芋那双纯净的眼眸中，董胖想起了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董胖浑浑噩噩地在世上熬着日子，有一日，他在树林里遇到了一个和尚。
　　那和尚笨拙的很，想生火热热干粮，结果直接把干粮掉进了火里，变成了一把灰烬。
　　董胖嘲笑他笨手笨脚，就被那和尚赖上了。
　　和尚央他给自己做顿饭吃，说他长得一看就像个大厨。
　　董胖答应下来。
　　当晚，吃了炒野菜的和尚对董胖的手艺大加夸赞，还和董胖说了一件事。
　　他说：鬼其实也是有办法尝到味道，只要食物是至净至纯的灵魂心甘情愿交到鬼怪手里的，鬼怪是能品尝到五味的。
　　和尚说的玄乎，董胖便没有当真，再然后……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今日，董胖看着小谷芋的眼眸，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这段记忆。
　　原来当初那看着极不靠谱的和尚……竟然真的没有坑人。
　　小谷芋见董胖呆愣地盯着自己，不禁疑惑：“董叔，董叔，你怎么了？”
　　董胖摇头：“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好哦，”小谷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用筷子插起一块东坡肉递到董胖面前，“董叔，您再吃块肉，我刚吃了好多小青菜，已经快饱了。”
　　董胖垂眸看向还不到自己腰部的小谷芋，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脑袋。


第7章 我没讨厌你
　　那只抚摸着小谷芋的手掌分明是冰冷而坚硬的，小谷芋却觉得有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正包裹着自己。
　　他忍不住想要更多，情不自禁地在董胖的掌心里蹭了蹭，白皙的小脸蛋上自然地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活像是一只成功偷腥的小猫咪。
　　掌心传来柔软的痒意，小谷芋充满信赖的举动被董胖全然收入眼中。这可爱的行为险些惹得董胖破了防，恨不得直接将小谷芋亲亲抱抱举高高。
　　然后再将人带回家去养大。
　　好在他仍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不该过多地接触小谷芋。万一小谷芋沾染了太多自己身上的阴气，是要生病的。
　　尤其小谷芋还是个孩子，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董胖想到这里，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再摸摸小谷芋脑袋的欲望，收回手。
　　小谷芋不知道董胖复杂的内心活动，他许久没有被人这样亲昵地对待过了，忍不住索取更多，他仰着脑袋，犹豫片刻后，双臂围抱住董胖的一边大腿，热乎乎的脸颊和身体贴在董胖冰凉的腿上。
　　董胖：！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谷芋竟然会自己贴上来抱抱，大脑空白了一瞬，而后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开小谷芋的拥抱。
　　然后用目光上下逡巡小谷芋刚才所有接触过自己的部位，看有没有自己的阴气残留。
　　将小谷芋全身上下扫视一遍，确认没有阴气残留后，董胖心头的大石才落下，很是松了口气。
　　实在不是他大惊小怪，先前他不知道这事的时候，和老王掰手腕掰了好几分钟，差点直接给老王送走。
　　也就是老王这把骨头碴子还算硬朗，换了别的老人来真不一定扛得住。
　　从那之后，董胖就格外注意社交距离这件事了。
　　这件事放在董胖的视角来说，是纯纯的为了小谷芋着想，但小谷芋并不知道其中内情，董胖骤然后退的动作，使得小谷芋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堪堪站稳，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中霎时间水润一片。
　　但不是因为董胖后退的举动而生气。
　　他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他没有控制好自己，在明知道董叔不喜欢被人触碰的前提下，还因为被董叔摸了一下脑袋就忘乎所以了，冲上去拥抱人家。
　　小谷芋被推开的瞬间就后悔了。
　　而董胖，也在看到小谷芋泪汪汪的眼眸时后悔了。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小谷芋率先开口，语气诚恳：“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明知道您不喜欢被人触碰，我还没忍住抱您了！明明……答应过您的。”
　　小谷芋脑袋垂着，浑身透露出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的沮丧来，像是被雨水浇湿的奶猫，可怜巴巴的。
　　董胖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小谷芋会先开口道歉，更没想到小谷芋竟然将一切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这孩子着实有些懂事得让人心疼。
　　“没事，是我的错。”董胖有些看不下去了，他怕自己再看小谷芋这样的表情，就忍不住对他说出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生活这样的话来。
　　他只是一只鬼……实在是没法养好一个孩子，况且他还没什么文化，听老王念叨说，现在的小孩教育可卷了，家长都必须会十八门武艺的。
　　他一个伙夫，实在是没什么拿的出手的。
　　董胖收敛了脸上多余的神色，重新作出冷漠的表情：“我回去了，你继续吃。”
　　小谷芋低垂着脑袋点点头。
　　董胖大步走远，小谷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瘦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哭得丑兮兮的，泪水流满了整张脸。
　　他在心里想，董叔果然生自己的气了。
　　董叔不会再喜欢他了，因为他是一个不守诺言的小孩。
　　他不是乖小孩。
　　小谷芋站在树叶沙沙作响的樟树下，不敢放声哭，眼泪沉默地掉在被晒得干裂的泥土上。
　　他怕自己哭得大声了会被董叔听到。
　　本来就不是乖孩子了，还吵闹的话一定会更招人讨厌吧。
　　小谷芋哭得眼泪都凝滞了，眼眶红得像只小兔，才重新拿起董叔给自己的瓷碗，没滋没味地吃完了那块已经冷透了的东坡肉。
　　吃完后，小谷芋拿着碗起身，一路走到溪边。
　　将碗洗得干干净净，瓷白如新后，小谷芋才将瓷碗放在董胖家门口。
　　希望能借此挽回一点自己的形象。
　　几个小时后，董胖踩着点出门，给老王做晚饭。
　　刚走到家门口，就瞧见了那只白得近乎能反光的瓷碗。
　　那小孩……还真是被饿惨了，竟然将上面的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了。
　　董胖的心忍不住又软了几分，路过稻草屋时还特地放慢脚步往里看了一眼，不过也没能看见那小孩。
　　这个时间不在……大概是去觅食了。
　　董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稻草屋。
　　他拿着碗走到老王家，老王瞧见碗，忍不住挑挑眉：“呦，你这是转性子了？还知道给我把碗洗了带回来？”
　　董胖：“……猫舔的。”
　　老王压根不信：“你家猫能舔这么干净？”
　　虽说不信，但老王还是将瓷碗重新清洗一遍，放进木碗架里。
　　董胖则自觉地拿出鸡架，利落地将它剁成数个小块，又到门口的菜地里割了几根葱和蒜苗，切成小段。
　　然后将两枚鸡蛋打进碗里，用筷子搅散，再倒入了一部分刚才切好的蒜苗继续搅拌。
　　老王自然也没闲着，见董胖摆出了架势，自己也麻利地坐到灶台后头烧火去了。
　　董胖倒了点油进锅铲，顺着锅沿划了一圈，等到油温合适，他将搅拌好的蒜苗蛋液倾泻而入，热油瞬间溅起，董胖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十分专注地看着锅里的动静。
　　见金黄带着嫩绿的蛋饼凝固地差不多了，董胖十分轻巧地掀起蛋饼翻面，圆形的蛋饼便完整地翻了过去。
　　数秒钟后，董胖将蛋饼铲出放在瓷盘中。
　　……
　　十数分钟后，葱香味的鸡块也被放在了桌面上，老王狠狠咽了口口水，对董胖道：“一起吃点喝点？”
　　“算了，尝不到味道，吃了也是浪费我这好手艺，还不如拿去喂猫。”董胖说着，往碗里夹了几块肉多的几块，又撕了一小块蛋饼。
　　他不敢夹太多，怕小谷芋吃多了染上阴气。
　　老王见他对那只猫这么上心，忍不住问：“你把那只猫带回家了？”
　　董胖摇摇头：“我晚上那鬼样子你也知道，他会吓到的。”
　　老王闻言叹了口气：“也是……唉。”
　　“没什么，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就习惯了。”
　　董胖不吃菜，最后却还是陪着老王喝了几杯，老王被二锅头辣得脸通红，董胖却面色如常。
　　再烈的酒，在他喝来也不过是寻常白水。
　　老王喝得醉醺醺的，董胖只好扶着他上了床躺下，这才端着装着菜的瓷碗离开。
　　离开老王家时天边云霞已现，董胖在斑斓云霞下端着碗往大樟树走。
　　走到门口时，果然见小谷芋正在捯饬着生火，一旁的芭蕉叶上还摆放着一些泥螺。
　　小谷芋没有像之前那样见到董胖就立刻跑过来打招呼，他只盘着白嫩的小短腿坐在芭蕉叶上朝董胖笑：“董叔，晚上好。”
　　董胖心中感觉到差异，有些不满，却也知道小谷芋这是在严格执行不要触碰自己的约定。
　　但董胖的心还是剧烈地颤动了一瞬。
　　“嗯，给你带了点吃的，趁热。”董胖隔着烧得正热的火堆，将手中的瓷碗递过去。
　　小谷芋格外拘谨地多说了好几句谢谢。
　　他想，董叔真是个好人啊，竟然愿意给自己这样的坏孩子送吃的来。
　　“您……吃了吗？”小谷芋趁着火光看清了碗里的食物，是炒得喷香的鸡蛋饼和鸡块。
　　本来随便应付一下就能过去的事，但董胖鬼使神差地摇摇头：“吃不吃都差不多。”
　　“不可以不吃饭，会生病的！”小谷芋常听村里人这么教训自己的孩子，听到董胖说的话后立刻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