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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文鸳教完小谷芋一种全新的雕刻技巧后,董胖和往常一般留她下来吃晚饭。
文鸳蹭饭蹭习惯了,一个月里差不多有半个月都在董胖家中吃饭,简直和这家的鬼没什么两样了,这会儿也是欣然答应下来。
况且众鬼对她友善,从不用她的外表说事,还有小芋头,黏她得紧,一天不见她,第二天准会格外黏人。
文鸳活着的时候,就没过多久舒坦日子,如今很是享受现状。巴不得真能住在小谷芋家里,给小谷芋当奶奶了。
可是小谷芋现在都有三只鬼家长了,多她一只好似也没什么用处,还多了张嘴吃饭。
文鸳想到这,哪好意思主动提啊。
只得是继续以小谷芋雕刻老师的身份在小谷芋家中行走了。
她不知道的是,容潇董胖和燕寂早已经私底下讨论过这事情了,三鬼都暗自奇怪文鸳怎么还不主动开口,难道竟是他们三个一起看走了眼,文鸳是不想加入他们家,给小谷芋当奶奶的?
但看到文鸳对着小谷芋宠溺的模样,也不像啊。
还是容潇这只机灵鬼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推测道,这文鸳也是个面皮薄的,怕是心里早有这个打算了,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董胖和燕寂也觉得她分析得有道理,三鬼便想着干脆挑个好日子,他们直接将这事捅破得了。
也免得文鸳难受。
容潇选择捅破这次窗户纸,是在文鸳又一次看完了电视,和众人道别,走出客厅后。
容潇想了想,干脆跟出去,叫住了文鸳:“留步。”
文鸳有些错愕地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容潇直白了当道:“你……要不要留下来,别走了。”
文鸳似是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不太敢确认,张了张唇,却是没能说出话来,这令她看起来颇有几分滑稽。
“我的意思是,留下来做小芋头的奶奶,和我,董胖,还有燕寂一样。”容潇见她还有疑虑,补充道。
文鸳愣了愣:“可,可以吗?他们也答应么?”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就是董胖和燕寂了。
容潇闻言一笑:“他俩啊,早连怎么欢迎你加入这个家的词都想好了,谁知道等了你这么久也没开口,他们只好委派我来问问了。”
文鸳心间一股暖流涌动,睁大了眼眸:“我……我自然是愿意。”
或者说,求之不得呢。
容潇得了她的答复,微笑:“好,只是今日再建屋子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先和我挤一晚上。”
“屋子?”文鸳没想到这群鬼居然连自己要住的屋子这件事都考虑到了,显然是真心真意地欢迎着自己的。
她忙摆手拒绝:“不用浪费钱,我自己就能建屋子,我搭起木头房子又快又好!”
容潇见她都决定自己动手建房子了,忙说:“那我们进屋吧,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小芋头,他肯定会高兴坏的。”
文鸳听了容潇这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纠结归纠结,但文鸳的身体还是十分诚实地紧随容潇身后,重新走进客厅。
燕寂和董胖大约猜到容潇已经邀请过文鸳,这会儿见她进来脸上皆是露出善意的笑容来。
文鸳也会意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径直地朝小谷芋走去,小谷芋见她回来,很是惊喜:“奶奶,您怎么回来啦。”
文鸳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一只手按在胸口,平复一下情绪,而后正色看向小谷芋:“小芋头,奶奶以后真的给你当奶奶好不好?”
小谷芋睁大了眼眸,当即流露出灿烂的笑容来,像是一朵绽放的太阳花:“当然好啊,我很喜欢奶奶哒!”
得到小谷芋的肯定答复,文鸳那张有些丑陋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舒展笑容,甚至令她看上去有几分慈祥的意味。
半点也不觉得可怖了。
她弯下身,一把将小谷芋抱起来,在小孩柔软的脸颊上亲了亲。
小谷芋抱在怀里,就像是一个温暖的小火炉,灼灼地释放出热量来,煨得她那颗冰凉了千年的心脏冰雪消融。
在做厉鬼的千年里,这真是发生在她身上最好的事情,她有了一个乖巧的小孙孙。
是真正属于她的家人,并不依靠血缘维系。
一切皆由她自己选择。
文鸳少年时便因为相貌丑陋,在县里出了名,凡是出门上街,必要吓哭孩子,被泼辣些的妇人和脾气暴躁的男子追着辱骂的。
她被多骂了几次,便开始戴面纱出门了,可好巧不巧,那时镇上正流行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大多数的女子都是用面纱覆面的,她便又被骂作了东施效颦,丑得出奇。
文鸳气得当即脱了面纱,丢在地上踩了好几脚,往家跑去。
刚进院子,便听见爹娘哥哥在屋子里头商议着自己的事情。
文鸳爹:“爹知晓你看上那李家姑娘了,只是她家彩礼要得实在是不低,爹真是掏不出啊。”
他哥低垂着头,闻言眼眸闪动:“这……这不是还有我妹妹吗?把她嫁出去,换笔彩礼钱,咱家里再凑凑,也就够了。”
文鸳爹:“你妹妹长啥样你不知道?咱们镇上哪有人敢娶她的,看到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文鸳娘见儿子实在是喜欢那李家姑娘,喜欢得紧,咬咬牙,干脆道:“要不这样,听说那镇东做木雕的老头正在招小工,活儿辛苦,但开价不低,我把鸳儿送过去?”
文鸳哥当即道:“那这月钱能先支取么?”
文鸳娘:“我去商量商量。”
……
便是这样,文鸳被送到了镇东做木雕的老头店里,做了小工。还是一干三年,没有月钱的那种,因为她这三年的月钱,都被她娘支出来给她哥娶媳妇去了。
木雕老头姓周,脾气古怪,一言不合便要打人骂人,不过这打骂的对象却不是文鸳,而是他自己的亲生儿子。
周老头的儿子名叫周清闲,是个书生,老头给他取名时希望他一生清闲,也因此供着他上了学,只可惜这周清闲没什么考学天赋,考了多年连秀才都不是。
周老头便放弃了这条路子,转而让周清闲跟着自己学些木雕手艺,将来也好讨媳妇过日子。
只是这周清闲人如其名,就爱讨清闲,人懒得很,平时最喜欢的姿势除了躺着就是坐着。
说起来这周清闲倒也并非全然一无是处,他是长了张好脸的,文鸳初次进周家店铺时,见藤木椅上躺着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心跳都漏了几拍的。
只是很快,文鸳的心脏就跳不动了。
只因这周清闲着实是个混不吝,平时周老头给他布置了什么做木雕的课业,他是一概不做的,后来和文鸳混熟了,便干脆推给文鸳做。
文鸳也不推脱,只因在店里待久了,她逐渐喜欢上了木雕这门手艺,只是碍于她并非周老头的徒弟,偷学主人家手艺是要被打断腿的,她没敢真的学。
但如今既是周清闲自己要求的,文鸳便不怕了,到时候真出了事,往他身上推就是。
就这样,文鸳偷偷观察着周老头的雕刻手法,又替周清闲做作业,再由周清闲把这木雕拿过去交给周老头评价,周清闲再将这评价传达给文鸳。
就这样,三年过去,周老头完全被二人忽悠瘸了,笃信自己这乖儿子已经学会了自己的全部技艺,要自己这儿子当场雕个件来看看。
文鸳和周清闲傻眼了,三年的骗局瞬间崩塌。
周老头抄起烧火棍就要打周清闲,就在即将挨打之际,周清闲语出惊人道:“爹,别打!文鸳如今也算咱家人了,她学和我学是一个样!”
周老头狐疑地看向文鸳,又看看周清闲:“你这臭小子什么意思?”
周清闲石破天惊般道:“我想娶文鸳做我媳妇!”
周老头闻言,颓然地放下烧火棍,竟是不再言语了,而是紧锁着眉说:“算过日子没,打算啥时候娶她过门?”
周老头这几年里,给周清闲介绍了不少漂亮的良家女子,让他娶妻,但他愣是一个都不要,挑剔得很。
周老头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小子不是不想娶,而是眼光独特,喜欢文鸳这样的!
真不是他说,就算这文鸳待在他家帮工三年,他乍一眼瞥到文鸳,还是会被吓得一激灵。
但这儿子铁了心要娶,周老头也没办法,只能一边不满,一边给儿子操持起了婚事。
文鸳和周清闲成婚的当日,几乎是全镇人都出来看了热闹。
周家那俊俏挑剔的小郎君竟是娶了文鸳这么个跟妖鬼似的女人,实在是眼光独特,慧眼独具……被鬼迷了心窍。
旁观的人都在笑,或者嘲讽或是轻蔑,唯有堂上的一双新人没有笑,他们郑重无比地拜过天地高堂,许诺永结同心。
婚礼后的那几日,周老头和周清闲但凡是出门都得躲着人走,不然总少不得被有心人缠着问“怎么不把你家那新媳妇带出来看看”。
一有人问,其他人便跟着哄笑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周清闲一开始还隐忍一二,但后来被问烦了,便干脆直接破口大骂,如此一来,倒骂得没几个人敢问这事了。
他和文鸳成婚后,人成熟了不少,也没以前懒散了,文鸳坐着雕刻店里的订单,他都会主动凑上前去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若是没有,便自觉进院子洗衣服做饭。
文鸳二十岁生辰那日,周清闲特地搜寻来市面上所有的刻刀,用自己那三脚猫的技术在所有的刻刀刀柄上刻上文鸳的姓名。
只是刻得实在是丑,他送出礼物后,见文鸳拿着自己送的刻刀干活,都觉得很不顺眼。
便撒着娇央求文鸳自己再把那刻字修一修,修得好看些。
文鸳本是不在意这事的,只是周清闲神色严肃道:“你以后是要做木雕大师的,大师刻刀上的字这么丑,后人看了怕是会笑话。”
文鸳便只好依着周清闲的意思,自己又把那名字重新修了一遍。
只是这一遍,便将周清闲留下的字迹完全泯灭了去,这也是文鸳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一件事情。
原本小夫妻关着门过日子,只要不去听外头那些难听的传闻,日子过得倒也算安稳。
直到那一日,镇长召集了镇上的所有人,当众宣布要从每一户征召一青壮年,远赴淮州打仗。
礼朝被外敌入侵,连着沦陷三座城池,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已然不能再避战,皇帝终于决定正面迎战,开始大肆征兵。
只是这周家,一共便只有两个男丁。
周老头和周清闲。
周老头年老力衰,能供选择的,便只剩下周清闲了。
一个清晨,周清闲跟着征兵的队伍走了,他给文鸳留了话,道:“我这人最是会偷奸耍滑,肯定能活着回来,不必太过担心我,娘子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家中便是。”
第63章 她和周清闲
文鸳听着他人给自己传达这话,哭着点点头,不住地说好,自己相信他。
只是她本就丑陋,再加上哭得格外惨,吓得帮忙传话的那人甚至说不出句安慰的话来,眼睁睁看着她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
文鸳倒也不在意这个,只是自己哭自己的。
她在外面哭了一场,再回到周老头面前时,就没再表现出异样来,怕周老头瞧见了也跟着难过。
文鸳做的木雕件在附近已经颇有些名气,阔绰些的人家少不得来她这订货。
一来二去的,挣了不少银钱,惹得镇上的人又红了眼睛,酸言酸语地说这周家的媳妇讨得真是值当,虽然丑了些,但是能扛事挣钱啊。
气得周老头没操起烧火棍追打这些话多的人,他家的儿媳妇,他自己嫌弃嫌弃就得了,哪轮得到别人家来置喙。
就这么过了没多久,文鸳有一日熬夜做工时,忽然晕倒了。
吓得周老头连夜跑去请了大夫来,大夫来了,给文鸳一把脉,发现这文鸳已经有了身孕,忙给开了些安胎药,又嘱咐最近不可太劳累。
等周老头送走了大夫,文鸳人还是蒙着的,她……怀了周清闲的孩子?
这些天来文鸳只觉得人很容易疲累,但恶心呕吐之类的症状是一点都没有的,故而文鸳也就没有朝怀孕的方面去想。
但现在,大夫却说她有孩子了!
文鸳心中生出喜悦来,周老头送走了大夫,严肃的老脸上也流露出几分笑意,嘱咐道:“这店里的活你就先别做了,爹来吧。”
文鸳老老实实答应下来。
她专心在家中养胎,平日里除了吃睡,便是在周清闲的书房翻翻对方平日里作的那些不甚通顺的诗,还有为她作的画。
文鸳一开始是很抵触周清闲给自己作画的,她觉得自己生得丑,实在是没有什么被画下来的必要,周清闲听了她的话,却是一改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面色严肃:“谁说的?我家娘子好看着呢,只是别人都是睁眼瞎,看不到罢了。”
文鸳便也逐渐习惯了,周清闲拿自己入画。
如此过了数日,文鸳的肚子开始沉了,这一日,她终于收到了远在淮城的周清闲寄回来的书信,他在信上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缺胳膊少腿,等回家了还能给她作画。
听人给自己念着书信,文鸳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周清闲说话时不着四六的神态,忍不住笑出声来,托送信人再给自己回一封信过去,说自己有了他的孩子,让他给孩子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