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们人类修士无仇无怨,你们却为何要主动来招惹我!”
薛照微眼眸未动,又一剑斩下,这一剑的剑锋比之前更快、更利,狐妖闪避不及,竟被一剑削去两条尾巴。
——这尾巴他百年未必修的出一条!
狐妖心下又惊又怒,
“你究竟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卷起平地半扇狂风的一剑。
这一次狐妖被削去了半边耳朵,他原本就不善于近身战斗,媚术幻境才是他的专长,见薛照微心硬如铁,当即便决定脱身逃跑。
“你看清楚我是谁!”
狐妖话音落下,薛照微视线里那雪白的狐狸一刹那间竟然变成了江灯年的模样,眉目昳丽风流,“你当真要杀我?”
薛照微眼神动了下。就在狐妖以为他要心软收剑时,他眼神骤冷至极,看向狐妖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紧接着剑风扫过,每一丝风都像是最锋利的刀尖,这一剑比先前的任何一剑都更加狠绝、不留余地,也比之前的任何一剑都让狐妖难以闪避——分明不是极快的剑法,狐妖却找不到一丝闪避的机会。
剑尖穿过跳动的心脏,随即毫不留情穿膛而过。
怎么会……这是狐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狐妖倒地,薛照微眼眼“江灯年”的幻象也随之消失,只剩下一只血迹斑驳的白毛狐狸,他没再多看一眼,收剑离开。
*
*
“你杀掉了那只狐妖?我闻到你身上有很重的血腥气。”谢归慈坐在桌子边,仰起头看向逆光站在门口的薛照微。他觉得藏雪君今日的气势好像和以往有些不同,像是先前内敛的锋芒此刻外放未收拢。
不可逼近。
薛照微“嗯”了一声。
“狐妖的内丹呢?”谢归慈问。
“未取。”
“还是拿走吧。”谢归慈说,“那狐妖走的不是正道,内丹也定然有斑杂杂质,若是被别的小妖物吃了心性受影响,说不定又养出个为非作歹的家伙来为祸一方。”
“对了,我把周菁带回来了。”谢归慈指了指里屋,“我在门口捡到她的,听她说是狐妖死了,那关押她的囚笼也碎掉了,所以她就跑了出来。”谢归慈又把周菁和那狐妖的渊源简单说了说。
“那狐妖把周菁关在山上?她一个人逃出来?”薛照微重复了一遍谢归慈的说辞。
谢归慈摸了摸鼻尖,他把周菁和狐妖的事情告诉薛照微,本就是想让薛照微转移注意力,不去想这其中的不合理,但没想到藏雪君的敏锐度如此之高,他眼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看那山也不高,她逃出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薛照微没有再细问。只是谢归慈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深意。
不过薛照微既然没有说明白,那谢归慈就全然当他不知道。
两人便带着周菁从春山镇返回,没有了狐妖,春山镇上的雾气也散开,露出真面目来。人们脸上笑容和煦,似乎完全不知道这座镇子上曾经有过妖物横行。
谢归慈收回视线,朝薛照微微微一笑:“走吧。”
“狐妖的内丹不见了。”薛照微神情略有些凝重,开口道。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谢归慈讶然,“难不成还有人在我们后面坐收渔利?”
他眯起眼睛,口吻有点冷。
薛照微:“是魔界十二门的手法。”
“春山镇有魔界十二门的人?”谢归慈揉了揉眉心,魔界十二门简直和附骨之蛆一样,叫人嫌恶得发指。
“我已用神识查探过,春山镇都是普通的凡人。”
“说起来,这狐妖是不是本来就和魔界十二门有关系?”
薛照微:“不知。”
………………
为了以防万一,薛照微还是在春山镇上留了一道神识,假如春山镇出什么事情,他会第一时间察觉。
“此次是我失察。”
他还是受了那狐妖弄出来的幻象些影响,心神不宁,处事疏漏。
谢归慈宽慰他:“如果不是丢了颗狐妖内丹,咱们怎么知道还有黄雀藏在暗处。倒也不全然就是件坏事了。”
将周菁送回徐家后,徐大也已经醒来,徐家人对谢归慈和薛照微感恩戴德。
谢归慈指了指薛照微:“都是藏雪君出的力,你们要谢就谢他吧。”
薛照微垂眼:“不必。”
虽然两人都不在谢意,但徐寡妇还是千求万请求他们留下来吃过饭再走,杀鸡宰羊,忙活了起来。
谢归慈叹了口气,“盛情难却啊。”但语气却没有半点勉强的意思。
薛照微站在门廊下远远看着徐图之在院子里扎马步,忽然侧过目光问:“你对周菁之事如何看待?”
“你说她向狐妖祈愿希望父母付出代价的事情?”谢归慈愣了一下,“那狐妖固然可恨,但他并未迷惑过周秀才,如何对待周菁也是周秀才自己的选择,因而他被周菁怨恨也怪不得旁人。”
“至于父母不慈、子女不肖这等罪责该如何判定是人间帝王官吏的职责,与我们修仙之人无关,也不该逾越,否则若是修仙之辈个个都凭心随意插手人间之事,人间的秩序岂不是乱套了。只有妖物为非作歹、为祸一方才是修道之人该管束的。”
他声音很轻很淡,“不过如果是我,我不会向狐妖祈愿——求人不如求己。”
“救人除妖是你的责任,所以你救了周菁。”
谢归慈强调:“她自己逃出来的。”
薛照微唇边极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末了,离开徐家的时候,谢归慈又和徐家人提及,徐图之的天赋如果拜入扶风派反而会耽搁,不如跟随薛照微离开学剑道。徐家人如今对他们两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当下就给徐图之打包好行李,送他跟两人离开。
只有徐图之本人一双清凌凌的眼仰起看向谢归慈,声音有点委屈。
“我不能和你走吗?”
“藏雪君是仙门里有名的人物,你跟着他学到的东西更多。”谢归慈眼下的情况不适合收弟子,他对徐图之印象虽然不差,但是把他带回渡越山,只怕对这孩子没什么好处。
徐图之:“没关系,我跟着您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说完他不等谢归慈开口就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大喊一声:“师父!”
谢归慈被他这一声震得心神晃了晃,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只听徐图之又对着天下第一人的藏雪君声音响亮地喊了一句。
“师娘。”
第22章 隔云端01
谢归慈:“…………”
他低头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这小崽子,这孩子平时看着锯嘴葫芦一个,他几乎以为是藏雪君的翻版,没想到心性……比藏雪君活泼多了。
谢归慈不敢去看薛照微的脸色,而且他估计这声响天彻地的“师娘”一出,薛照微不拔剑杀了徐图之已经是心善。
他揉了揉眉心,温声对徐图之说:“做我徒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先跟在我身边,我还要考察你一番,再决定要不要收你为徒。”
徐图之没有犹豫地一口应下,他无视旁边藏雪君冷利如刀的目光,爬起来乖乖站到谢归慈身边:“师父,您放心,徒儿一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门背后,徐大夫妻俩窃窃私语。
“你教他的?”
周菁白他一眼:“他自己想的主意,我只不过告诉他,要是不成就抱着那位谢仙君大腿哭,哪里想到……”周菁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说。
………………
出来一趟,白得了个便宜徒弟,叫谢归慈略感头疼,他还没有照料过小孩子。当年把谢宥带回来,虽然比徐图之还要年岁小些,但是谢宥心智成熟,根本用不着他操心,没几天就抱上了昱衡真人大腿,做了关门的小弟子,更不用谢归慈操心了。
但是徐图之不是谢宥。
谢归慈也不打算让他跟着自己回渡越山那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眼下唯一能拜托的只有薛照微。
“还请藏雪君暂时替我照看这孩子一段时日。”谢归慈道,“我还需回渡越山处理一些事情,过些时日再来雾山接他。”
薛照微:“好。”
谢归慈这才松了口气,叮嘱徐图之:“你先跟着藏雪君一段时日,若是碰见了什么事情就找藏雪君帮忙。”
徐图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看薛照微,又看了看谢归慈,点点头:“我会好好听师娘的话。”
“……这个称呼就不要叫了。”
不然他真的担心下一次见到的就是徐图之的尸骨了。
*
*
谢归慈回到渡越山的时候是薄暮时分,一轮巨大的圆月从山顶逐渐升起,巨大的黑夜阴影笼罩下来,像是无情吞噬一切的妖兽。
梨花落了满地。
院子里有人。
谢归慈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踏进去。
果然,竹青色衣袍的青年站在回廊下,月色与梨花交映,温和他的眉目。
是谢宥。
“……师兄。”谢宥出声唤他。
谢归慈置若罔闻,抬脚越过他,被他伸手扯住衣袖。谢归慈身形往旁边动了半步,不多不少,叫谢宥刚好抓了个空 。
“有事?”谢归慈冷眼扫过去,将青年身影收入眼底。
——昔日被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半大少年人已经比他还高上一截,只可惜昔日的情谊就如渡越山春末的梨花一样,谢了之后就不会再回来。
谢宥半张脸拢在月夜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另外半张脸俊美温柔,露出哀伤的神色:“师兄对我,真的连半分昔日的情谊都没有了吗?”
“谢宥。”谢归慈转过脸来,月光铺开在他乌缎一样的发梢上,落入他的要笑不笑的眼睛里,他的声音和渡越山梨花飘落时一样的轻,却字字句句叩在谢宥的心弦上。
“当年难道是我逼着你,剖我的金丹吗?”
他向后猛地退了一大步,脸上惨白得毫无血色:“师兄……可是那颗金丹现在还好端端在你胸膛里,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我只是一时糊涂而已。”
谢归慈摇了摇头,眼底的失望之色愈发浓烈:“现在这颗金丹还在我这里,不是因为你手软。
——
“而是你当年修为不及我。”
谢宥眼里几乎要滚下眼泪来,他哽咽道:“……师兄。”
“谢宥,你我的同门情义早就断了。”
“你这一声师兄,我担不起。”
他冷冰冰抛下这句话,没有再看谢宥一眼,转身离开。
月亮被乌云拢住,天色漆黑,片刻之后又散去,照耀着惨白的大地。谢宥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漆黑的眼瞳,他注视着谢归慈离开的方向,声音温和却莫名透露出一种诡谲。
“没关系,师兄……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无论是江灯年还是薛照微,都没有办法庇护你。”他的师兄,那样比枝头的花还要易碎的珍宝,合该被人捧在掌心细细爱怜,旁人怎么会比他知道如何呵护这朵娇弱的花。
“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他轻声地一个人说着。月光下,他眼神格外地森冷。
…………
渡越山山门雾气缭绕,身穿淡蓝色窄袖劲服的青年仰头望过去,抬头间他耳侧挂着一枚红色珊瑚耳坠,半隐藏在发间。
这里就是渡越山。
他呼出一口气,走上前去,“劳烦小仙君替我通禀一声,我想找个人。”
“你想找谁?”
“鹤月君的道侣,谢归慈谢公子。”
…………
师延雪敲了敲门,走进院落:“大师兄,有个人在山门下非要见你一面不可。”
“他叫什么?”谢归慈蹙了蹙眉梢,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有人来找自己。
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是什么人。
“他姓宋,叫宋芳时。”师延雪犹豫了一下,“他说他和鹤月君有故交。……我看他不像说谎,就让他在前面的大殿等着了,大师兄要见一见他吗?”
师延雪刚好路过,渡越山的弟子见宋芳时穿着打扮普通,不愿意为他传话,师延雪便为他走了这一遭。她素来心软,被昱衡真人呵斥过手段慈柔、不足成事,却总也改不了这个毛病。
她一提这个名字,谢归慈便有了记忆,“那就见一面。”
大约半柱香后,人到了谢归慈面前。宋芳时朝他鞠了一个长躬,才起身:“谢公子。”
“我并不认识宋仙君。”谢归慈不动声色道。他还不明白宋芳时为何会突然找上门来,他和宋芳时实在没有什么交集。
“谢公子不要误会,在下今日登门是因为在下曾经受过鹤月君的恩惠,才得以保全性命,只是鹤月君已去,在下无处报恩……想到谢公子曾是鹤月君的道侣,便想将这段恩情报还给谢公子,也好了结一段因果 。”
他声调轻和,说起鹤月君时眼底黯然,仿佛有失落。
“笃、笃。”
谢归慈指尖轻轻叩在石桌上,他没想过宋芳时登门是为了这么一桩事情。
“我想鹤月君救你的时候未曾想过要什么回报,今日我也一样,并不需要你偿还恩情。”他顿了顿说,“……若是你执意要报恩,我院子里的梨花落了满地,着实叫我有些心烦,你替我清扫一番,就当恩情因果了结。”
这实在是一桩很容易的事情,只要几个无尘咒就能完成,甚至谢归慈都没有说要扫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