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溯!是你让他们来的!”莫林听懂了颜白话里的意思,愤恨地盯着苏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载在自己喜欢的人鱼手里:“我那么喜欢你,你居然这么对我!你背叛了你寒衣,又背叛我?你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辜负了你的喜欢?”苏溯对这种指控嗤之以鼻:“美好的事物谁都喜欢,但你的喜欢,只基于你自己,你喜欢人鱼就像喜欢喜欢一个物件,想要收藏,想要炫耀,想要肆意涂抹改造,让对方变得更符合心意,对其他人鱼如此,对我也是一样。”
“人鱼不是物件,人鱼有自己的意志,不需要你这种喜欢。”
“还有,”顿了顿,苏溯想起对方刚刚说戚寒衣的话,露出了几分轻蔑:“别拿你的喜欢和戚寒衣比,你不配。”
第77章
在颜白控制住莫林后,一切就尘埃落定。
一楼的大厅处,百余名刚刚被解救的人鱼蜷缩在这里,她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波,一波是从六楼救出的,无家可归的人鱼,一波是被自己的丈夫强制送到训导中心的人鱼。
前者获救之后,既欣喜,又惶恐,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能离开那个地狱就是一件好事。她们大多沉默着,蜷缩着,长期经受的暴力,足以让她们在任何变数面前都变得谨小慎微,哪怕救她们的是人鱼同族。
但后面这一波的情况却要复杂的多,她们其中有一部分人鱼,如同衣岚一样,被救出时满脸兴奋,高兴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地方。
但也有一些人鱼,虽然恼恨自己的丈夫把自己送到这里,内心却仍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尤其是一些已经生育的人鱼,她仍想要回到那个家庭,去照顾自己的子女。
更有甚者,个别人鱼因为经历了长期的洗脑,竟然认同了训导中心的话,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得到了纠正和救赎,觉得这些人把自己救出来是多管闲事。她们吵着要留下的样子,让人觉得既可气,又可悲。
“我的同族们,很抱歉我没打算给你们选择。”颜白打断了这些人鱼的争吵。
“你们必须跟我离开,前往自由岛,就算你们不愿意,甚至怨恨我也好。我不想给你们解释你们留下需要面对什么情况,也没时间慢慢劝说诱导。我只能通知你们,现在必须上车离开。”
说完这句话,颜白绷着一张俊脸,视线依次在人群里扫过,见还有些人似乎想要开口争辩,又轻飘飘地补充了句:“实在想要留下也行,这座楼一个小时候会被炸毁,想要留下的,就给这里陪葬好了。”
这下没有人鱼有意见了,她们见过这些亡命之徒对付敌人时狠厉的模样,压根不指望他们对自己能有多少怜悯,纷纷表示同意离开。
离开之前,颜白将处置的权利给那些遭遇迫害的人鱼,让她们去审判这里的每一个人类管理者,决定他们是可以生还,还是随这座罪恶的大楼一起埋葬。
最后人鱼们投票赦免了其中二十七位管理者,认定这些是在工作里,仍旧对他们心怀仁慈,暗中提供过帮助的。至于其他的人类,则已经完全蒙蔽与利益之下,成为罪恶的帮凶。
颜白让06给被所有的人注射了会让人昏睡的针剂,被赦免的送到更衣室,然后将其他则留在回形楼内。最后命林典给机器人下达延迟自毁爆破指令,在他们离开的一个小时以后,这里会因为机器人集体自毁,而炸成一片废墟,连同所有的罪恶,也会被一道埋葬。
至于莫林,颜白准备带他回颜氏海运交差,既然已经将莫家得罪了个彻底,当然要留个底牌作为要挟。
中间,借着无人的空档,苏溯悄悄启动了自己的终端给戚寒衣发去信息,怕时间不够,他只能挑紧要的发:我被暗流的人救出,将从海川港口前往自由岛。训导中心即将拆除,莫林落在颜白手上。
消息发出去后,苏溯很快收到戚寒衣的回复:要接应么?
苏溯:暂时不用。
戚寒衣:好。
苏溯摩挲着戒指,见没人过来,又忍不住多啰嗦两句:你那边情况如何?
戚寒衣:家主听闻你的身份,正找我谈话。
虽然先前他们做计划的时候,已经预料到这一步,戚寒衣也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但是苏溯还是忍不住担心起来,毕竟那是戚寒衣所剩不多的家人。对方的看法,态度,戚寒衣不可能完全不去在意。
苏溯自己没有体验过拥有家人的感觉,但现在却也渐渐能理解戚寒衣一些。
正当苏溯把一句话删了写,写了删,反复纠结措辞的时候,他又收到一条戚寒衣发过来的信息:不必担心,一切顺利。
“呼——”苏溯松了口气,把戒指藏好。倚在轮椅靠背上,闭目养神。
一个小时后,渡口处,一艘标有颜氏海运标记的货船装载完毕,等待出发。
在登船的地点,颜白遣开其他人,独独拦住了坐着轮椅的苏溯:“苏溯,我有话单独同你说。”
“嗯。”苏溯停下轮椅,仰起头,等着颜白说话。
这副放松的姿态,却让颜白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却找了个最僵硬的开场白:“我的人一直在留意你的举动,看到你在更衣室拿回了自己的终端。”
“哦,你说这个。看来还是没瞒住。”苏溯无奈地摊开手掌朝前递了递:“所以,要没收吗?”
他倒是没太所谓,索性信息已经传递出去,再收走就收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白有些懊恼地抿了下嘴唇:“我没有给那些人鱼选择,因为我觉得她们现在对于自己的处境并不清楚,没有办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现在,我给你选择。因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想做什么。”
“我本该带着你回自由岛的,但如果你现在要离开,我不会阻拦。只是若将来真的站在敌对的立场,你要记得,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情分。”
港口的风带来一阵熟悉的咸腥味,并不难闻,反而显得有些亲切,仿佛是来自家乡的召唤。
“谁说我要离开了?”苏溯晃了晃藏在衣服倒不如去自由岛做个客。我身上也没钱买船票,只能麻烦小少爷再捎我一程了。”
苏溯才不打算现在就回戚家,戚寒衣和他爷爷保不齐这会儿正为着自己吵架,等会关于训导中心的事情闹起来,自己和暗流的关系也会显得牵扯不清。估计不少人会拿着自己的身份来大做文章攻击戚寒衣,他本来就已经够忙了,自己回去,他还要再费心护着自己。
倒不如先跟着颜白上船,去自由岛探个究竟。而且苏溯已经能看出颜白态度的转变,他想若是自己再趁这段时间争取争取,很有希望能将颜白拉到自己这边。相反,如果此时一走了之,颜白回去之后,说不定又会被劝说着,走上原来的路。
苏溯的回答让颜白高兴了起来,这对他来说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毕竟苏溯应该知道,他去自由岛,是要冒很大风险的,可他还是愿意跟自己去,说明他信任自己。
颜白于是认真地和苏溯保证:“你跟我去自由岛,我一定保你性命无虞。”
当苏溯乘坐的颜氏货船启航,戚寒衣正在戚行厉的茶室里,与他隔着一张方形的矮几相对而坐。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斜阳穿过秃枝,在雪地投下一层暖金色的柔光,让冷寂的冬日,平添了几分暖色。
戚寒衣有些沉默地等待着戚行厉的询问,其实他心里并不如和苏溯对话时那样轻松,他料想,今天的对话或许并不会愉快。甚至戚行厉会因为被欺骗,有一场疾风骤雨般的发作。
惩罚,家法,戚寒衣都不介意。他只希望这场谈话后,他能为苏溯从戚行厉这里求来一个许诺,一个即使自己死去,戚家也一定会护着苏溯,保他登上星舰,成为驾驶员的许诺。他手里最大的筹码便是苏溯展现出的天赋和实力。他知道戚行厉看中家族利益,但在这之上,他首先会保护的,是这个星球的存续。
“看着这雪,我就老想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我记得,你很小时候,就喜欢玩雪。”戚行厉的语气并没有戚寒衣想象中严厉,谈论的内容也与预料里大相径庭。
他伸出有些苍老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远处的阁楼:“那时候你才刚会走,冬天雪下的很大,你趁着别人不注意,就从二楼爬出窗户,掉进厚厚的积雪里。后来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你,才发现你不见了。”
“你父亲胆子那么大一个人,吓得眼眶都红了。发了疯地在院子里找你。”
“大家从午饭一直找到太阳要落山,把院子都翻遍了也没找见,等回屋一看,你自己竟然偷偷跑回了屋子。就坐在厨房里,身上沾了一身的雪,被暖气一热,都变成水,把衣服都湿透了。你也不知道冷,手冻得通红,还捧着不知道哪挖的雪,在搓雪球,把它们挨个往冰箱里放。”
戚行厉说起这件事时,眼里带着些笑意,就像一个寻常同晚辈回顾往昔的老人。
但戚寒衣觉得这一点也不寻常,他拎起茶壶,给戚行厉续上茶水,不动声色地问:“家主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戚行厉捏起茶盏,忽然抬头,眼底散着落寞:“我好像很久没听你喊我一声爷爷了。”
“……爷爷。”戚寒衣更觉得奇怪了,他记得从他被选定为继承人的那一日起,戚行厉就严格要求过他,要称呼自己为家主,说要戚寒衣时刻记得,就算有血缘关系,但自己并不会因此放松对他的要求。
但现在,他却主动要求自己喊他爷爷。
戚行厉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我有时候也会想,自己对于你要求是不是太严厉了,若是悟儿知道了,肯定要怪我。”
戚寒衣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思索良久只说:“我知道的,家……爷爷对我严厉,是希望我成器,能抗起戚家的担子。”
“也不全是。”戚行厉却闭了闭眼睛:“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你做得到,就算我对你温和一些,你也一样能做得很好。”
戚寒衣难得露出几分茫然无措,他理解不了戚行厉的意思。
“寒衣,你长得太像你的父母。我每次看见你,就想起你母亲杀了你的父亲,心里既觉得痛,又觉得恨。我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明明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可我放不下心里的怨气,我虽然培养你,却不肯关心你,甚至刻意疏远你。我明知道你被你父亲的兄弟姐妹欺负,也故意放任不管。”
戚寒衣张了张嘴,因为惊讶,一时有些失语,他一直以为爷爷的冷漠,是因为他本就是这样冷漠的性格,却从未发现他原本也有这样感性的一面。
他从未想过,戚行厉心里是怨他的,他并不觉得生气或者委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发空。
更让戚寒衣想不明白的是,就算戚行厉当真这么想,他已经瞒了自己十几年,自己都已经深信不疑了,他又为何突然讲出来。
“你一定在奇怪,我怎么忽然说这个,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人老了,就是喜欢唠叨,平时我得端着长辈的架子,所以说的少罢了。”戚行厉放下茶盏,叹了口气:“可我现在害怕啊,再不说,有些事,怕是要憋在心里一辈子了。”
戚寒衣敛目,又给戚行厉续茶:“您这是说哪的话,您要想说,做儿孙的,随时都能听您讲。”
戚行厉抬头:“是么?可我倒是听说,你的命只剩了一个月时间了。你瞒着我他的事情,连病也不肯治了,是因为喜欢那条人鱼?你倒是像你父亲,一样的痴情种子。”
听到苏溯,戚寒衣放下茶壶,正色道:“苏溯和母亲不一样。我也并非为了他才拒绝用人鱼来治病,我从一开始就是拒绝这种方法的。”
戚行厉朝下摆了摆手:“行了,我也不是要怪你。是了,你一开始就拒绝过,连这条人鱼都是我威胁你,你才肯留下的。说起来,倒成我的不是了。”
“和我说说那条人鱼吧,叫什么……苏溯?是这个名字吧?他的作战视频我都看了,倒真是个开星舰的好苗子。我曾经是不信的,一直人鱼没经过正规训练,竟然就能把星舰开的这样好。”
“苏溯的确很有天赋。”戚寒衣赞成地说:“他本体是鲨鱼,或许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让他对战斗有种近乎直觉的敏锐。他和母亲不一样,暗流从很早就试探接触他,但他一直坚定地站在人类这边,现在还愿意为我主动涉嫌,去探暗流的底。”
戚寒衣简单和戚行厉交代了自己和苏溯的计划,又说:“父母的仇我不敢忘,暗流组织,我早晚要除去。但真正导致悲剧的,是人类对人鱼的压榨,是不合理的和亲制度,是人类与人鱼间的不平等,不信任。如果我再娶一只人鱼,那才是对父亲的死,最大的亵渎。”
“那你死了,就对得起你父亲了吗?”戚行厉忍不住拍着桌子喊道。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深吸一口气:“做个交换怎么样,你答应我,找个人鱼给你治病,我就同意力保苏溯成为星舰驾驶员,包括你要推行的那些人鱼政策,我也全力支持。孩子,不要固执,你首先得活着,才能去坚持那些你认为对的东西,才能保护你爱的人。”
“那给我治病的那只人鱼呢?她的人生就活该被毁了么?”戚寒衣没有因为戚行厉的提议有哪怕一秒的犹豫:“爷爷,我知道就算我死了,您也会保护好苏溯的。因为他会是最棒的星舰驾驶员,只有他接的过白泽号。为了星球的未来,您会保护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