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说完,手中的折子却忽然被抽走。
东方斐将那折子展开,眉头越皱越紧,而后他又连着抽了好几本折子,上面的情况都差不多,说南部军各种舆论造势,魔宫却没有明确的反应。
叶云桑人呢?他的下属要造反他居然也不出面?
他是不屑出面,还是因为什么其他原因……
东方斐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忽然拿出传音符来,对着那边的人问了几句后终于确认叶云桑确实一直没出现。
怎么回事?
“阿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烟逐鹤拧眉,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发白的男子,只觉得又心疼又疑惑,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等等,雪桑魔君?之前洞中那个人是不是叫叶云桑?都有一个桑字,那人看上去又有些邪气,他们莫非是一个人?你和他到底是什么……”
“逐鹤,我累了。”东方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烟逐鹤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罢了,你不愿提我便不提。但是我希望你能知道,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便随时来找我,好吗阿斐?”
对上烟逐鹤关切的目光,东方斐眸光微动,最终转开了目光,\"无事,今日太忙而已,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烟逐鹤眸中闪过一抹失望,却猛然拍了一下他的肩,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副败给你了的模样,“你啊,就是闷骚,千年前又冷又闷,千年后怎么还是没长进?好在本仙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走了走了,明日说好了的,不准放本仙鸽子。”
烟逐鹤走后,东方斐一个人在书房坐了很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鸦羽般的长睫下,遮了万千思绪。
他表面看上去与寻常无异,还是那样的淡静从容,实则内心早已起了层层的波澜,心中却总会有一个声音如同鬼魅般飘了出来,时刻侵扰他的心智,引诱他去做一些破道之事、
这声音自十天前产生后,日日夜夜前来侵扰蛊惑。
他知道,这是心魔。
他的心魔终于还是来了。
普通修道者一旦道心不坚定,心魔便会自妄念中生出,悄悄以修者的负面情绪为食慢慢壮大,最终修炼出了自身的神智后彻底吞噬了修者本身。
而无情道修者的心魔更为厉害,一旦产生立刻便会有自己的神智,日夜惑主破道。
无情道讲究的便是灭绝情感唯余绝对的理性,因为这个要求太变态了所以基本上没人会去修此道,可无情道修者虽然数量少,但由于断情绝欲的缘故个顶个得厉害,几乎修成了的都是一方大能。
但是人皆有情,此为天性,冷漠者也不例外。所以大部分无情道修采取的方法便是抽了自己的情丝封印起来,直到道成之日那情丝自然会化为灰烬。
但若是在此过程中道心动摇,那情丝结界便会跟着动摇,与心魔汇在一起一同反扑吞噬原主。
也因此无情道修者折耗率极高,一旦破了道会顷刻便心魔吞噬,成为最纯粹黑暗的邪魔。
东方斐的师父当年捡到他的时候就发现此子天生无情丝,根本不用发愁情丝封印的事情,简直是天生的无情道天才啊!他不去修无情道简直是暴殄天物!
而东方斐对世间情爱本来就不感兴趣,天生地对修炼痴迷,自然便入了无情道。
想到往事,他一时有些出神,忽然感觉到体内灵气紊乱,灵气暴涨,似乎有要突破的迹象,心中一动,进了密室中修炼。
……
果然如他所料,他确实要突破了。
然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心底那声音却又幽幽地飘了出来,“今天是第七天了吧……他被埋在里面已经七天了,你真的不去看看么?”
东方斐睫毛颤了颤,不语。
“七天的时间不长不短,却足以令一个被困在黑暗中的人发狂。他似乎还受了不轻的伤,当时身上流了好多血……或许你根本不用再去看了,他大概已经死了、”那声音笑得尖锐。
叶云桑受了重伤?
东方斐有一瞬间的分神,然突破时一丝一毫的走神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下一刻他感觉全身猛然一疼,险些气入岔道。
这个心魔在说谎!为的就是趁自己突破时的薄弱期来攻克他的内心。心魔与他为一体,自己都未曾看到叶云桑受伤,心魔又是怎么看到的?
他压下骤起的心浮气躁,强行封了自己的五感与神识,专心突破。
不知多久后,他的周身忽然爆发出一团纯紫色的光芒,灵力如汹涌的潮水般在密室内席卷涤荡,却被主人精巧地控制在室内,没有毁坏任何物品,也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息泄露出去。
再睁开眼睛时,东方斐在室内坐了良久。
被封的五感解开,或许是因为此刻他功力更上一层楼的缘故,心魔没有再出现。但是他心中忽然无端闪过一个念头——
这么久过去了,叶云桑应该已经对他死心了自行脱困了吧?
许是多日来未曾休息的缘故,又或者是连日的突破攻关透支了他所有的精力,东方斐不知何时已然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天空中一片深深浅浅的红,如同晚霞一路从天边燃烧到了地面,无边的血雨落了下来,汇成了血水在脚下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手中有一把长剑,剑尖有一串串血珠落下,滴砸入青石路上,血水汇入石子路的凹槽中,凝成了一方血珀……
这是谁的血?
梦中的东方斐感觉整个人都冷得厉害,他迷茫地看着四周,却什么都看不清,而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画面忽然一转,变成了那一方幽暗逼仄的甬道。
东方斐心中一跳,抬头,便见前方站了一个紫衣男子。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幽沉沉的眸子看过来。
叶云桑?
他正想要说什么,却惊怖地发现对面那人的紫衣一点点被血染透,先是手臂,再是胸口……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涌了出来,在脚下都集成了一方血洼,对方的面色越来越白,那双桃花眸却始终看着自己,静静地道:“东方斐,你还是扔下我了。”
下一刻天崩地陷,无数巨石忽然落了下来,狠狠地砸在了紫衣男子身上!那抹紫衣便被彻底埋没,有血水自石缝中潺潺流了出来……
“叶云桑!”东方斐猛然扑了上去,一瞬间惊醒。
他的心狂跳不止,全身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到梦中的场景他就感觉心脏一阵阵发紧。
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旋转——
他要去看看!
……
吞仙洞外。
崩塌的山峰唯余满地狼藉,原本依山蜿蜒的清澈河水满是淤泥,河水浑浊不堪,边上折断的枯树茬子参差尖锐,笔直地刺向天空,那柔白的内芯如同划破冷寂夜空的利剑。
一片衰败凄静之景。
然而今夜这平静却被一位白衣男子打破,无数乱石忽然凭空飞起,那小山高的乱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飞速减少。
东方斐挖了很久,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泛起了蒙蒙的光,他才停手。
此时那原本小山高的地方成了一个巨大的凹陷,露出了原本被埋在下方的黑暗甬道。
东方斐雪白的衣衫都染了尘土,手指也因为暴力施法而被割伤,鲜红的血汩汩涌出来,他却毫不在意,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地翻了三遍,在确认里面确实无人后方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
太好了,那个梦果然是假的。
或许是自惊醒后心绪起伏得太厉害,此时灵核又开始剧烈疼痛了起来,胸腔中似有燥郁之气在四窜乱撞。
“呵呵呵……你还是来了啊……”有尖锐的笑声在脑海中骤然响起,带着得意,带着轻蔑,“道心已然动摇,你猜你还能撑多久?”
东方斐深吸了一口气,不理会那声音,默默地念起了清心诀,一遍又一遍。往常只需一遍便能起作用的清心诀,今日效用却减弱了许多,他也不恼,而是一遍遍的重复,一遍遍的静心。
待到心绪再度平静下来时,日头已然高悬于空中,热烈的阳光洒了下来。
东方斐站在阳光下,看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无端觉得有些冷。
心魔?
心魔。
自己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东方斐眸中闪过一抹淡嘲。将此地又复原成之前的样子后,慢慢离开了这里。
回到青苍派的书房中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坐在房中,看着窗外落霞满天,思绪有一瞬间的游离,不期然地想起来几千年的往事。
他依稀记得师父曾经摸着他的头,欣慰道,“徒儿,你天生无情,不为情所牵绊,不为世事所困,注定成为守护天下的神明。”
他确实做到了,后来成为了名震天下的扶苍仙尊,无情无欲地守护了天下近千年,从未有过心魔,也从未认为自己会产生心魔。
谁知……
东方斐苦笑了一声,将已然放冷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冷茶带着整夜积淀的寒气,苦涩又冰冷。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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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后。
修真界自扶苍仙尊接管后渐渐步入了正规, 新上任的扶苍仙尊坐镇青苍派主管修真界各项大事,起初还有些门派不服,认为东方斐虽然是扶苍仙尊没错, 但是他现在的修为并没有达到前世的大乘期水平啊!不可否认化神期的强者很强,但是无论是桃花宗的落雨掌门,还是凤霄山庄的简师叔修为都在合体期以上,论仙门之主这个位置,似乎他们二人都比一个化神期的人强吧?
还有人拿扶苍仙尊前世曾经导致一城毁灭的事来做文章, 意欲趁东方斐还没站稳脚跟之前多向他身上泼脏水。
这些人跳得越高,落雨掌门就越叹气。
这些人不会是觉得扶苍仙尊前期表现得很淡然无争所以以为他好欺负吧?
她活了近千年,是有幸见过扶苍仙尊掌权的时代的, 那手腕,那恐怖的修为,自己拍死马也追不上,这些人作死可千万别捎带上她!
这些言论起初只是少数, 后来越演变越多,东方斐却始终按兵不动,直到某一日忽然出手, 快准狠地收拾了叛党, 揪出了幕后主使——原来是天霜门逃亡在外的一个合体期长老。
然后全修真界就有幸见证了一场越级之战。
化神后期的东方斐, 把合体期的长老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演武场上的男子青簪束发,白衣如雪,凤眸清冷若寒月,带着疏离和冷漠, 宛如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遗世独立,令人心生仰望。
他手中只是持了一柄普普通通的木剑, 像是随便从哪里抽出来的,上面有一串串血珠滑落,砸在了演武场上,汇成了小血洼,对面的合体期长老断了一足一臂,全身经脉被毁,正痛苦得抽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简直是白衣修罗啊!
谁他娘的说扶苍仙尊脾气好的?
自此之后整个修真界寂静了不少,再也无人敢心生反意。
天霜门弟子跑的跑死的死,门派气数已绝,门派中剩余的代长老率领一众天霜门弟子前往青苍派沧澜居跪地不起恳求扶苍仙尊接管天霜门,自言七百年前这两门派曾为一家——云门,云门由您一手创立,也该由您一手统一,您真的忍心看您的心血分崩离析吗?
东方斐托着茶杯,目光有几分悠远。他想起了前世的日子,想起了前世名震天下的云门子弟在他面前头也不敢抬,想起了云门三弟子恭恭敬敬地唤他师尊,想起了高处不胜寒的风回流雪峰,想起了自己那荒凉孤寂的前世。
直到死也没有一个能说几句话的人。
前世是习惯了,对世间情感不在乎,可今生……他却有些向往温暖,或许是花不翡这具壳子情感未灭的原因吧,自从在这具身体上醒来后,他发觉自己的感情似乎越来越丰富了。
这不是个好现象。
东方斐最终吹开浮茶,慢慢品了一口,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
代长老与天霜门弟子在沧澜居跪了三天三夜,终于换来屋内那人清清淡淡的一声,“可。”
从此,青苍派与天霜门合并,改名为云门,恒霜仙山重新更名为九重云海落,青敖青悟成为了云门的大师兄和二师兄,其他天霜门弟子可堪用着也被东方斐委以重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云门这个巨大的门派体系便运转了起来。
无论是青苍派弟子,还是天霜门弟子也皆更改了服饰,皆为一袭月色云纹法袍,腰系云铃头顶舒云冠,持剑斩妖除魔,一如千年前,重现属于云门弟子的鼎盛风华。
只是高坐于第九峰的风回流雪殿,看着殿下弟子恭恭敬敬地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地禀报着些什么的时候,他莫名感觉有些冷寂。
而昔日被步云霜锁在密室里的那口血棺也被人发现了,东方斐看着棺中的大弟子栩栩如生的尸身良久,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云芜的魂魄大概是受过什么重击,破裂的不成样子,却被人用邪术聚在一起以此来维持着他魂魄不散。而他的肉身则被人日日夜夜用童男童女的血供养着,养得还如同生前模样一般。
若不是没有呼吸,无论谁都会以为棺中的云芜君只是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来,千年前的某一日,还是孩子的步云霜刚搬上第九峰时尚有些拘束,跪在殿中请安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出来,那时身为大师兄的云芜君主动请缨带这个腼腆的小师弟熟悉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