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皮薄,总归是不好意思的,眼神下意识地有些回避。可对方却把这点不好意思当作了羞涩,嚯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力拍拍宴江的肩膀,抢过滑头:“哎!你害什么臊呢?林哥知道你家里没有长辈替你相看着,你得自己上点心,成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穷点是穷点,那又有什么关系?成家立业,成了家自然就会立业——”
“林兄。”宴江无奈。
“好了,也就见见而已,又不是非要如何。”恰是饼摊上来了客人,林小哥回头吆喝了一声,匆忙对他吩咐:“过几天我寻个借口叫她来集市找我,到时候给你介绍,你可不能丢我的脸啊。”
说罢便拖着凳子回去做生意了,不给旁人任何拒绝的机会,宴江看着他的背影,顿感压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想要继续拿起书来看,心中却乱得厉害,一个字都看不进脑子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夜里的事情。借着书卷的遮挡,他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唇,眼神逐渐放空。
昨夜里,鬼王反常的态度、唇舌与怀抱,以及那句埋怨般的“不解风情”。
在当时发生得顺理成章的事情,到白天再想起来才觉出不太对头的味道,隐隐有股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正常,可每当他再想去细究之时,却又只抓得住零星一点清晰的头绪。
他自小被禁锢在君子之道中,长大后也没父兄来向他传授些男女之事,对亲密之事极不开窍,一时半会儿自然领悟不出那些动作代表着什么。
况且那时只顾着害怕,压根也没沉浸其中。
只是隐约地觉得……鬼王应该要再凶一点才对,因为自己只是对方需要的“食物”,对方不该对他有那样的好脸色,一定有哪里不对。
再多的,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就这样愁了一整天,直到收摊回家的一路上,仍心神不定地想着这事,以至于踏入自家院中的时候,差点一脚踩上自家门前的莫名横尸野山鸡。
宴江退后两大步。
野山鸡就随意地扔在地上,低头看去,鸡的喉口一道利落的刀痕,仍在淌着鲜红的血,爪子也还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是刚刚才断的气。
左右看看,有点不知所措。宴江正想着要不要去问问邻居,也没发出什么声音,门里头却好似早就知晓了他的存在,那扇破门缓缓从里头推开。
时崤并没有站在门口,而是靠坐在屋内紫木椅中,对比起院子里,屋内的暗色给他添了几分阴森。也不说话,就这么隔着好几步的距离看宴江,目光直勾勾的,看得宴江手足无措了,才终于悠悠开口:“不用去了,这是本座赏你的。”
“大人?”
“一天到晚吃些糟糠野菜,也难怪魂气如此稀薄。”鬼王拿起桌上的白玉茶盏,随意地掀掉盖子尝了一口。他能知晓宴江的一切想法,尝罢,又补充道:“附近山中野物,吃了会饱,不会死。”
宴江只能硬生生将自己满心疑虑咽回肚子里。
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建设,才上去将山鸡捡起,暂且搁到院中简陋的灶台上,自己则转身进到里屋,垂着眼睛对鬼王道了一声谢:“多谢大人赏赐。”
与往日一样,他走到角落中卸下背篓,弯腰的时候,粗布白衣贴紧身体,清晰勾勒出瘦到骨节分明的脊背。
时崤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这个背影。
虽然瘦了些,但真抱起来的时候,是软软暖暖的。
恰见书生回过头来,眉目间一丝疑惑与拘谨没来得及藏好,就被捕捉到了。鬼可没有忍耐与迁就的概念,昨夜那股隐隐的不悦再度浮上心头,时崤撂下杯子,勾勾手指将人叫到眼前来:“你拿什么来谢本座?”
宴江今日精神不集中,骤然被他这么一问,下意识便答:“小的……当牛做马,无以为报。”
果不其然便听鬼王嗤笑一声。
“本座可不需要。”时崤盯着他的鼻头,想了想,微微坐直身子:“再离本座近点。”
宴江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被威胁感,但还是不得不依言照做。近了,那不属于人类的冷气将他团团包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
“真要谢的话,便再让本座……”时崤有意压低了声音,那语调中就显出一股错觉般的温柔来,又像是勾引与诱骗,“……再亲一亲,你觉得呢?”
宴江猛地抬起头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下一瞬惊恐地感觉到腰间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力道一收,他整个人就失去重心地往前倒去,被冰冷接了个满怀。
“阿浮乖点,可别惹本座生气。”时崤贴在书生耳边,用气音缓慢地说话,叫的是宴江的小名,像极了情人间的窃窃私语。
吻毫不客气地贴了上来。
宴江想往后躲,才发现自己已经毫无退路,鬼王只用一只横在他后腰的手,就轻轻松松地构造出了独属于他的牢笼。舌头依然很冰,带着与以往不太一样的强势舔上唇珠,时崤没有给宴江留出半点缓冲的余地,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颌,逼迫他张开双唇,那舌便大摇大摆地侵入温热的口腔。
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吻,大胆而越界,不是在夺取魂气,也没有其他任何借口可以依托。
没有身体上的不适,宴江头一次如此清醒地感受到鬼王的动作,对方灵活的舌缠着自己的舌摩擦、柔软的唇贴着自己的唇滑动,间或伴着吮吸与勾弄,触感诡异,舔得他不住发抖。吻得深了,舌尖竟探到他的喉咙口小幅度戳刺,固定下颌的手也慢慢往下滑,指腹停在他脖子相应的位置处,打着圈地轻轻按揉。
鬼王的动作暧昧又色情,一里一外,弄得宴江喉咙口又痒又麻。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因为位置太过隐秘,直直传到心口,便是一股抓心挠肺的痒。
人类被迫吞咽下两人深吻中产生的口水,头皮止不住地发麻,抖着手想去拉开鬼王,可他摔进对方怀里的姿势本就无处借力,身体又被紧紧揽着,只是把黑色衣角攥得皱巴巴的而已。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吻本身,还是因为鬼王释放出来的鬼气,渐渐地,他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甚至顺着对方柔软的衣物往下滑。时崤稍微侧头,追着人类的唇,将两人贴得更紧。
片刻后,又转而托住宴江的腿,将人往上颠颠,抱成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高大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让宴江跪坐在他的腿上,靠在他的胸前。
这个吻太深太长,渐渐地将时崤的舌也捂得温热。
等到他终于舍得放开可怜书生的时候,对方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微张着嘴靠在他大臂上大口喘气,嘴唇红艳艳的,还带着暧昧的水光。
时崤低头,深深嗅闻宴江耳后的气息。
那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鬼王之前以为是活魂固有的气味,如今才发现不是,是一种更隐晦的,包在宴江身体里、藏在他魂体里的清香,别的人类也好,生灵也罢,都没有这样的味道。这个味道吃过一次之后就会上瘾,所以书生近日总是勾得他体内鬼气躁动不止。
不是没有疑惑过,但书生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无能的人类。
时崤眼中由黑便红,右手突然施力,揽着宴江的后腰压向自己,感受到人类温热的大腿内侧与自己胯部相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哼,类似于满足的轻叹。
宴江气还未喘顺,对此无知无觉,只有鬼王自己知道,他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居然对着一个平平无奇的雄性人类……
发情了。
【作者有话说】:
时崤,鬼确实是鬼,可惜是个色鬼……
老变态罢了……
第十三章
【阿浮想要什么,还不如直接求本座来得靠谱些。】
夏日的天气向来没有道理可言,前些日子连续旱了一个多月,这一天睡前还是万里无云,到了半夜,却突然就下起了大暴雨。像是老天爷要将前头缺的雨水全补回来似的,这雨下得让人心惊,沉甸甸的雨珠密集地往下砸,力道之大,恐怕稍微不结实点的房子都要被砸塌。
雷电一道接着一道,仿佛直接劈在人头顶上,宴江活生生在熟睡中被这雷动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
前后左右都黑漆漆的,分不清天亮了没。
第一反应就是自家房顶又该漏水了,得赶紧起来拿水桶接着,免得雨水蔓延开去,浸坏了自己的书册纸笔。
他半耷拉着眼,还没完全醒神,身体已经先一步有所行动,想要拨开薄被坐起身来。
可是双手动了动,才发现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压在自己身上,沉得厉害。
轰隆——
又一声闷雷,雨声更大了,四面八方都被沙沙的水声包围,让人错觉这屋子里也下起了雨。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宴江感觉自己周遭有些冷,给被窝中留有的余温一对比,更是困得厉害。
他心里记挂着家里漏水,也没有多想,直接便伸手去推开身上的重物。
手一碰上去,才发觉那东西冷得厉害。
还没来得及想起这是什么,那物竟突然动了起来,圈着他的腰往一旁收紧。
宴江心跳漏了一拍。
“乱动什么?”
男人低而轻的声音贴着他的头顶传来,气息与腰上手臂如出一辙的冰冷。
猛地睁开眼睛,彻底从半睡半醒重清醒过来。
他记起来了。
想起鬼王昨日傍晚抓着他亲了许久,之后还强行搂着他一同入睡。
眼前是男鬼的胸膛,冰冷,没有心跳,宴江想往后撤离,又被腰背那只手臂拦住了退路。
他抬起头,虽然在意料之内,但当目光在黑暗中对上那双泛着血腥红光的瞳孔时,心中还是畏惧地一阵发颤。
“天还没亮,老实点睡觉。”
“大人,我……”宴江犹犹豫豫地开口,刚睡醒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我得去看看屋顶是否漏雨。”
被时崤抱在怀中,他不自在极了,眼神不住躲闪,却连挣扎都不敢,就这么乖乖软软地躺着,一只手还搭在时崤小臂上,忘了收回来。
外头雷光闪了闪,将天地间照得犹如白昼,即使这小破草屋门窗紧闭,也被模糊地照亮了一瞬。
借着这一瞬间的光,宴江看见时崤眼神清明,眉目间环绕着淡淡黑雾,正面无表情地垂头看着自己,面容格外肃杀。
他抖了抖,平白生出一股恐惧,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但受限于被面对面揽抱着的姿势,这个动作又像极了主动在鬼王怀中钻得更深。
时崤胸膛微微地震颤,似乎无声地笑了两声。
“屋内有本座的结界,不会漏雨的。”
冰冷的手揉了揉宴江的耳垂,在人眼无法捕捉到的阴影中,一抹黑色鬼气顺着这个动作进到他的耳孔里。
于是一股睡意随之席卷而至,来势汹汹。
宴江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连回答都没来得及,就重新陷入了沉睡,安静、恬淡。
黑暗不会对鬼的视线造成任何影响,时崤欣赏半晌,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着迷般在他耳后深吸一口,掠夺那股独特的淡香。
半晌,才松开手,坐起身来,在自己腹部半愈的伤口处探查片刻后,再一次运起鬼气疗伤。
夜过得格外地快。
直至早上,暴雨依旧不见停,甚至连收小的势头都没有。
宴江这一觉睡得极熟,醒来的时候已是比平日稍晚了半个时辰,他往外推开半扇窗户,只见外头一片雨雾朦胧,太阳被云层牢牢遮挡,天色将亮不亮。
这样的天气压根没有办法出摊,即便出了摊,也不会有生意。
风也是潮湿的,雨珠打在窗台上,又溅进了屋中,宴江将目光从雾蒙蒙的天收回,无奈地将窗户重新拉上。
偶尔偷闲也好。
他安慰自己。
也不用向往日一样匆忙了,宴江转身走到摆着爹娘牌位的木柜前,仔仔细细地挑了三根香点上,衣摆撩起,恭敬地朝着牌位双膝跪地。
唯有这个时候,他的身上才能显现出一两分属于文人的气节,他跪得笔直,双手执香高举头顶。
“阿爹阿娘在上,保佑儿子早日开窍,考取功名,重振宴家,以慰列祖列宗之期盼。”
虽说这一通话是例行告愿,但顾及到鬼王也坐在厅中,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说完,又结结实实地磕下头去。
一切看似无比寻常。
只是宴江自己清楚,他其实偷偷藏了些别样的话,没有直接诉之于口。
额头与地面相触碰的那一瞬间,他在心中悄悄地想:也求阿爹阿娘保佑孩子在鬼王手中逃过一劫,余生顺遂。
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他丝毫不知道鬼王在他体内放了一丝鬼气,更不知道对方可以随时随地探察自己的想法,只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足够隐晦。
再从地上站起来,却感觉身后骤然一凉。
是时崤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嗤笑一声。
“你这对爹娘也不过是地府里最底层的小鬼,求他们,又有什么用?”
宴江还举着香烛,手上一抖,烧过的香灰便被抖散下来,带了焚烧过的余温拂过他的手背,最终掉落在地。
时崤贴得极近,微微侧着头,因为比宴江高上许多,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喷在他的太阳穴上:“鬼府之王就在你面前,阿浮想要什么,还不如直接求本座来得靠谱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