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了缩脖子，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太大了：“我……”
　　未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为一根藤蔓，它好像也不会懂，只是和往常一样想要和自己亲近而已。
　　于是他又默默把帽子戴上，重新躺下来向藤蔓伸出手。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藤蔓乖乖缠上来，停住不动。
　　—
　　深夜，缠在未眠手腕上的藤蔓突然一松，丝丝黑雾从中溢出来，慢慢挤满整个狭小的石洞。
　　未眠正睡得香甜，梦境毫无征兆地出现。
　　和以往的不一样，他这一次是坐着的，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未眠意识还不太清晰，只知道自己好像坐在谁的腿上，他想努力看清，却只有十分模糊且黑沉沉的人影。
　　又是……又是和之前一样的黑影吗？
　　因为上一次做梦，未眠没有遇上危险，醒来也没有看见身上哪里出现异样，连带着现在也不太确定了起来。
　　加上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更加无法正常思考。
　　黑影禁锢着他，抓住他的左腿将裤腿拉了起来，露出白天弄上的淤青，再将手覆盖上去。
　　眼前的视线虽然模糊，这触感却无比真实，未眠挣扎了一下。
　　黑影放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紧，声音从侧后方响起：“别动。”
　　未眠挣脱不开黑影的束缚，只能任由他按住自己的腿，在淤青的地方缓缓摩擦。
　　可能是在梦里的缘故，未眠不觉得疼，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舒适感。
　　他不仅感受不到黑影的恶意，甚至觉得对方是在关心他的伤。
　　未眠安静下来，歪头靠着黑影，呆呆地问道：“你是谁？”
　　没有回应，黑影继续抚摸那一块淤痕，原本青中泛紫的皮肤开始恢复如初。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才继续说：“你希望我是谁。”
　　或者，希望他是什么模样的。
　　未眠很茫然，他好像不太懂黑影这句话的意思，迟钝的意识开始缓慢运转。
　　渐渐的，他眼前开始变得清晰。
　　先是周围的环境，虚无悬空的四周变成了他熟悉的石洞，这是他潜意识里较为安全的地方，只不过空间明显大了不少。
　　抱着他的黑影也有了变化，漆黑的像裹了一层雾气的身躯凝为实质，一张脸也完全显露出来。
　　这是未眠的梦境，除去闯入的外来者，有许多东西都是可以由他自由支配的。
　　原本只凝出模糊人形的黑雾，在此时有了真正的人类躯体。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坐在地上抱住未眠，这样的姿势也能看出他身形挺拔精壮，上身结实的肌肉恰到好处。
　　他面容冷俊，五官长得近乎完美，低垂的一双眼正看向未眠，漆黑的瞳孔隐约显出暗红色，透着一丝邪性。
　　未眠顺着他小麦色的手臂往上看，神情呆滞。
　　这个人还抓着他受伤的左腿，几乎没有温度的掌心此刻变得温热，贴上皮肤的触感也更加真实，仿佛这不是梦境。
　　未眠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变化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呆呆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这张脸很陌生，没有在他记忆中出现过。
　　然而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得到回答，男人松开他的腿，上面的淤青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抬手捏住未眠的下巴，动作有些强硬，大概因为还不太熟悉新的身体，没有控制好力道。
　　未眠被迫抬起脸，石洞里光线较暗，男人凑得极近，在未眠瞳孔的倒映中看清自己当下的模样。
　　他再往前一点就能碰上未眠的唇，未眠眼神慌乱无措，挣扎着想躲开。
　　脸上的力道骤然一松，环住腰间的手臂却收得更紧，男人目光下移，指腹抚过未眠脸上刚才被他捏出来的印子。
　　同为人类，皮肤互相摩擦之间感受到的一切直白地传递过来，不论是温度、触感，还是身体内部不断涌动的血管与脉搏，想要躲闪的微微颤意。
　　很快这只手从下巴摸上未眠的侧脸，留恋地轻轻摩擦。
　　两个人挨得很近，完全陌生的气息将未眠包裹住，他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这个梦里所有的发展都出乎意料，让未眠本就迟钝的大脑更加混乱。
　　他没有躲，无意识地偏头，在男人的掌心蹭了蹭，眼底的恍惚与茫然更甚。
　　他知道这是梦，所以……这的一切就算再真实，也是一定假的吧？
　　但在梦里，未眠也从未和谁这么亲密接触过，他隐隐觉得不安，随后猛然发现自己的帽子不见了。
　　这让未眠惊慌起来，抬手想遮住头顶，四处张望：“我的帽子……”
　　他话音刚落，熟悉的帽子凭空出现在一旁，未眠赶紧拿起来戴上，下一秒就被人摘掉丢开。
　　不仅如此，眼前的人还拦着他不让他去捡。
　　未眠手腕被紧紧捏住动弹不得，犹如实质的目光从他头顶的羊角上掠过。
　　他觉得难堪，害怕又委屈道：“不要看……”
　　即使这是梦，他也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自己一直藏住的东西。
　　“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熟悉，未眠皱了皱眉，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某处，小声道：“丑。”
　　手腕被捏住的力道松了些，转而温柔摩擦着那一圈细嫩的皮肤，抱住他的人再次开口：“不丑。”
　　未眠一下子抬起头，有些怀疑和不敢相信的期待，迟疑着问：“真的吗？”
　　他目光湿漉漉的，眼底因为刚才捡不到帽子而涌上的水汽还未消退，男人忍不住凑近，和以往一样蹭着他的面颊，低声重复：“不丑。”
　　这动作像在亲他，未眠的脸更红，扭头躲开了，倒是没有再想挡住自己的羊角。
　　或许因为这个梦太奇怪，未眠的思绪也是凌乱和跳脱的，他放松了一些，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张陌生的脸。
　　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男人的鼻尖，还有眼睫毛，好奇道：“我没有见过你。”
　　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梦里？
　　男人垂着眼任由他动作，答非所问：“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句没来由的话，让未眠十分茫然：“什么？”
　　他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模糊，看不清眼前的视线，最后只听见一句：“人面蛛会保护你。”
　　天亮了。
　　醒来的未眠钻出石洞，坐在草丛间。
　　他走了会儿神，拉起左腿的裤子。
　　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仅过了一个晚上，淤青就消失了。
　　果然……他昨晚的梦真的不对劲。
　　可是他一旦清醒，梦里的一切就变得模糊，未眠仔细回想，只记得梦见了一个人。
　　好像是他为自己治好腿上的伤，然后……然后说了一句什么“不丑”。
　　未眠明明已经忘得大半，包括那个人的脸，现在想起来还是莫名地别扭。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烫。


第9章
　　这不对劲。
　　未眠搓了搓脸，想让那股热意赶紧消退。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也想不起梦里更多的细节，越是这样心里就越是慌乱。
　　而且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又被他给忘掉了。
　　进入过他梦境中的只有黑雾，但黑雾明显是想杀了他的。
　　他醒来之后腿上的伤完全好了，看不出半点痕迹，放在平时至少要等上大半个月才能恢复。
　　他不认为黑雾会突然好心帮自己治伤，而且这一次的梦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可不是黑雾，又是谁。
　　又是某个潜藏在这林间，悄悄注视着他的怪物吗？
　　未眠毫无头绪，茫然环顾四周。
　　他站起身，在石洞附近小心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这时候未眠才突然发觉，从他醒来之后还没见到过藤蔓。
　　昨晚睡之前，藤蔓是和他在一起的，他折返回石洞里寻找，却一无所获。
　　可能独自找野果子去了？未眠在附近等了一会儿不见藤蔓归来，自己先拿着树桩去湖边。
　　然而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未眠都没有见到藤蔓。
　　他不敢走太远，找遍了所有去过的地方，每天准时送来的野果子也不再出现。
　　这让未眠更加不知所措，他身边又出现未知的异样，唯一可以亲近和陪伴的藤蔓却不见了。
　　未眠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甚至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天黑后未眠独自回到石洞，手里捏着两朵早已干枯凋谢的小花。
　　这花是藤蔓有两次送果子的时候一并带给他的，他一直留到了现在。
　　说起来很难为情，他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礼物之类的东西，所以这花已经枯了，他也没舍得直接扔掉。
　　未眠默默叹息，放下花躺在干草堆上，蜷缩起双腿抱住膝盖。
　　他早就困得不行，顾忌昨晚的梦一直没有睡，这时候实在撑不住，几乎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距离石洞不远的地方，蜘蛛的茧挂在树梢上。
　　它忙碌了一整天，刚刚才回到茧里歇下，割开一个能看见外面的小口子。
　　未眠栖身的石洞就在前方，按照以往它绝对不敢离得这么近，但这一次不同，黑雾不在。
　　凌晨时分黑雾传唤蜘蛛，对它传达了指令，让它照看好未眠。
　　蜘蛛连忙应下，一低头的功夫黑雾就已经离开了，整片树林都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他没有告诉蜘蛛要去哪里，更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蜘蛛第一时间找到未眠时，未眠刚睡醒从石洞里出来坐在草丛里发呆，状态看着还行，就是好像没什么精神。
　　黑雾走得太匆忙，没有向蜘蛛交代更多。
　　它一时不确定该做什么，于是先去树林外转了一圈，布下许多陷阱。
　　以往有黑雾在林中镇压，大部分怪物是不敢进来的，最多在外围转一转，而上次的红月没有感知器官，是个例外。
　　一旦黑雾不在，一些怪物极有可能蠢蠢欲动，想进入这片看起来安静平和的树林中觅食。
　　在黑雾回来之前，蜘蛛都不敢放松警惕，它睡到半夜起来巡视一圈，确认安全再回来继续休息。
　　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度过了一段时间，未眠没有发现暗处的蜘蛛，也没有再梦见什么奇怪的人。
　　藤蔓不在，他又恢复了以前独自外出寻找食物的日子，每隔一天去湖边打水。
　　蜘蛛悄悄看着他在林中往返，纠结要不要像黑雾之前那样，也给未眠送一些野果子。
　　它不明白为什么黑雾会对未眠这个人类另眼相看，对于多数怪物而言，它们会保护的只有同族同类、血亲，或者伴侣。
　　未眠显然不属于前两种，那么是……伴侣？
　　蜘蛛恍然大悟，难怪黑雾会亲自给未眠送果子和花，这是对伴侣的关爱与示好，通常情况下伴侣心情好了，也会变得更加温顺和听话。
　　那它身为黑雾的下属，为未眠寻找食物是应该的。
　　蜘蛛努力回忆黑雾以前摘的果子是什么模样的，匆匆钻进茧中挖出一个通道。
　　于是第二天未眠去湖边洗漱打水的时候，看见一大堆野果子，堆放在岸边的石头上。
　　果子有好几种，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有大有小，都很新鲜。
　　未眠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地上前。
　　他以为是藤蔓回来了，可在附近找了一圈，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阿藤？”未眠茫然环顾四周，回应他的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
　　难道不是藤蔓……那果子又是怎么出现的。
　　未眠来到石头前，这一大堆野果至少有三十多颗，底下没有垫树叶，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多出来的小花。
　　的确和藤蔓一贯的做法不一样，未眠迟疑着拿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味道也大不如从前。
　　自从他来到这片树林，奇怪的事情似乎总是在发生。
　　没有对他下死手的蜘蛛，树林边缘堆积的怪物尸体，会动的藤蔓，奇怪的梦境。
　　再次见到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的果子，未眠已经不会像最初那么惊讶和害怕了。
　　他想了想，从野果堆里拿走了十个，其他的没有动。
　　蜘蛛躲在茧中看见未眠收下了果子，十分欣喜，虽然未眠没有全部带走。
　　它没有放花，因为花不是食物，代表的意义不一样。
　　未眠摘了片树叶包好果子装进口袋，拿出树桩打水。
　　这时候，远处的另一侧岸边，慢慢爬过来一只怪物。
　　它身体像一只巨大的青蛙，头顶长着密密麻麻、像树枝一样的东西，墨绿色的表皮布满肉瘤，腹部隆起极高，一双绿油油的复眼望向湖边的未眠。
　　未眠眼神余光注意到动静，抬头看过去脸色一白。
　　怪物嘴角一咧，薄薄的舌头舔了一下眼睛，头顶的树枝互相摩擦，发出怪异的声响。
　　未眠立刻丢下树桩，一转身往林子里跑去。
　　他来不及想更多，只顾着往前跑，才钻进树林就听见身后传来“砰”一声巨响。
　　未眠下意识扭头，这只怪物竟然直接从刚才的位置跳了过来，距离一下子拉近。
　　它挪着笨重的身躯转向未眠，后腿利爪扣紧地面，准备再次发力。
　　未眠心里顿时沉了下去，这怪物前进的速度太快了，他根本逃不过，即使躲进树木茂密的地方，也未必拦得住它。
　　他虽有异能，但使用方法和效果并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