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未眠的手腕牵起来，放在侧脸上，启唇道：“不记得我？”
　　未眠虽知道了他是谁，反应却很奇怪。
　　这张脸，明明与他梦中的没有任何区别，是他忘了，还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他让未眠触碰自己，感受最真实的体温，如果哪里不对，他可以改。
　　未眠猝不及防，掌心被迫贴上温热的皮肤。
　　他像被烫到一般，想把手缩回来。
　　奈何黑雾的力气太大，他握得并不紧，未眠却没能挣脱分毫。
　　他说话的语气和样子和刚才没有太大区别，仿佛喊了“阿藤”之后那一瞬间的温和只是未眠的错觉，现在要是未眠没有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他就会生气。
　　未眠以为黑雾的意思是他以前也凝聚过人形，不过是更完整了而已，怎么就不记得他了。
　　纠结片刻，未眠回答：“……记得。”
　　不论如何，这个回答是让黑雾满意的。
　　他放下未眠的手，却没舍得松开。
　　拥有真正的人类躯体，比他在未眠梦里感受到的一切更加真实。
　　细腻白皙的皮肤，血液在表皮下的血管中涌动，再靠近一点，独属于未眠的气息就会变得更浓。
　　黑雾抚摸着那一小截手腕，将柔软的手心翻过来暴露在视线内。
　　未眠的耳根悄悄泛起薄红，他和黑雾的人形在梦里是很亲近，可那是梦，醒来后就忘得七七八八。
　　在现实中，他从未和谁有过太多的接触，哪怕是碰一下手。
　　曾经的藤蔓、小松鼠……还有黑猫，都不算，它们和眼前的人类躯壳不一样。
　　蜘蛛这时候靠近，举着已经烤好的肉：“呜呜！”
　　趁黑雾视线移开，未眠猛地把手抽了回来，接过烤肉：“……谢谢。”
　　他逃避一般快步走到烤肉的火堆旁坐下，低头吹散烤肉的热气。
　　未眠眼睛余光看见黑雾同样走了过来，坐在他斜对面的石头上。
　　一缕雾气缓缓飘散至眼前，隔空卷住未眠手里的烤肉，片刻后撤离，原本滚烫的烤肉温度已经变得合适。
　　未眠微微愣神，心里的紧张与忐忑缓和了许多。
　　不管黑雾变成什么模样，他都会对他好。
　　他低头默默啃着烤肉，中途喝一口递过来的水。
　　往常黑雾变成黑猫趴在他怀里，递水这种事都是由蜘蛛来。
　　放下水壶，未眠才看见是黑雾递给他的。
　　树枝还未彻底熄灭，残留的火光照在他脸上，显出一丝温柔的神色来。
　　未眠动了动唇，再次低头。
　　每次吃什么食物，他总要喂给黑猫看它吃不吃，现在猫突然变成了人。
　　还是……算了吧，反正黑雾吃下他喂的食物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夜里蜘蛛把睡觉的地方收拾出来，突然开始下起了下雨，它又匆匆忙忙加厚了一层地上的干草，搬来一块石壁挡风。
　　未眠昨天因为身体的缘故没睡好，等蜘蛛布置完已经困倦得不行，躺入干草堆中，拉紧外套的领口。
　　黑雾还在外面，他有了人类形态，还会变成猫和自己一起睡吗……
　　未眠正胡思乱想着，昏暗的视线里，雾气如同烟雾一般飘进来。
　　他尚未反应过来，雾气在他面前快速凝聚。
　　狭窄的空间里挤进第二个人，黑雾侧躺在未眠身边，动作熟练地伸手抱住他。
　　经过晚上和未眠短暂接触，他便不想再以进入未眠梦境的方式与他亲近了。
　　未眠呼吸一滞，慌忙将他推开：“等等，你……”
　　眼前的人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温热的气息撒过来：“怎么？”
　　又开始了，未眠又开始当初对他反反复复的态度。
　　但黑雾此刻的心情还不错，可以容忍未眠抗拒他的一点举动，耐心道：“不喜欢这样？”
　　他轻松制住未眠挣扎的动作，像以往一样轻抚他的脊背。
　　未眠几乎快要呼吸困难，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脸一定很红，磕磕绊绊道：“为……为什么要这样？”
　　黑雾理所当然道：“梦里一直都这样。”
　　可那是梦……未眠欲哭无泪，又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
　　两人的力量悬殊太大，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黑雾依旧纹丝不动。
　　未眠知道黑雾对他没有恶意，但被这样抱着，他根本不可能睡得着。
　　情急之下，未眠硬着头皮道：“要不，你再进我的梦里……”
　　黑雾拒绝得十分干脆：“不。”
　　他空出来一只手，捏住未眠的下巴两边，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同时想要和未眠离得再近一点。
　　在未眠的角度，便觉得他想要亲吻自己，下意识紧闭上眼：“阿藤……”
　　他声音有些颤抖，带着些许控诉和委屈，还有这段时间里，终于被养出来的一点脾气。
　　在梦里，他和黑雾是很亲近，可是梦里的黑雾也不像现在这样对他……
　　未眠被迫仰起脸，下巴被捏得有点疼，微微抿唇。
　　黑雾的动作在半路停顿，随后松开了禁锢住未眠的手。
　　未眠不开心，他不愿意。
　　然而他也并没有退出这个基本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干草堆，只是轻轻抚摸未眠下巴两边的红印：“疼？”
　　未眠努力平复下呼吸，爬起来想离开这里。
　　他彻底没了睡意，脸上又很烫，想出去透透气吹一吹风。
　　黑雾以为他要逃离，耐心终于耗尽，更何况现在外面在下雨。
　　他坐起身拦住未眠，手臂一伸将他捞过来，未眠成了坐在他腿上的姿势。
　　“好了，”黑雾语气低沉，将未眠按在怀里，一只手顺着脊背往上，不轻不重地捏住他的后颈，“睡觉。”


第30章
　　未眠这下动不了了，他浑身僵硬，因为后颈被捏住，被迫在黑暗中仰起头。
　　两人离得极近，气息交缠在一起，等未眠不挣扎了，黑雾抱着他重新躺好。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偶尔吹进来一丝冷风。
　　黑雾摸了摸未眠的侧脸，有点烫：“不舒服？”
　　未眠没出声，直到脸上的皮肤被再次抚摸，才含糊道：“没……”
　　他几乎埋在黑雾怀里，说话的声音很小。
　　他不是不舒服，是太紧张了。
　　但正抱着他的这个人，是他一直以来无比亲密和熟悉的存在。
　　更重要的是，未眠没办法反抗。
　　他心里的那点别扭和不自在，渐渐开始消退。
　　而且此刻视线不明，看不清黑雾的脸，恍惚间他仿佛身处梦境之中。
　　只是梦里不会像这么黑，但闭上眼后，感觉是一样。
　　未眠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实际上没过多久，他就放松了下来。
　　困意再次涌上，他无意识地往温暖的怀抱里靠。
　　快要睡着的时候，未眠迷迷糊糊感觉到帽子被往上摘，黑雾碰了碰他的发丝：“摸角？”
　　未眠一下子清醒了，立刻止住黑雾的动作：“不……不用了。”
　　梦境与现实终究是有区别的，一对角依旧是他不想暴露在外的禁区。
　　未眠拽紧帽檐，心里忐忑，怕黑雾又要强行做什么。
　　他突然想起在树林和黑雾起冲突的那一次，那时黑雾还是模糊的影子，将他禁锢住摘了他的帽子碰他的角。
　　现在知道了黑雾就是梦里的人，他当初的行为便也能解释，毕竟他们在梦中一直如此。
　　黑雾沉默片刻，没有再继续动未眠的帽子，重新抱住他。
　　未眠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
　　他心里想着，不要把黑雾当成人就好，他和从前一样，还是那个喜欢套着一个壳子伪装成其他生物的怪物。
　　一起睡觉而已，以前他每晚抱着黑猫，算起来也是一样的……
　　听着外面稀稀落落的雨声，未眠很快睡着，黑雾没有入梦，他这一觉只姐睡到了天亮。
　　醒来时，眼前是一片灰土色的石墙。
　　和往常一样，未眠的大脑迟钝了一下，随后发现身后有人。
　　黑雾从后方搂住他，正牵着他的一只手。
　　他身形高大，几乎将未眠整个镶在怀中，周身都笼罩着他的气息。
　　未眠的指尖在他手中像是精美雕刻的玉器，不断轻柔抚摸，感受皮肤摩擦间的触感，比未眠略重一些的呼吸就在头顶。
　　黑雾察觉未眠已经醒来，终于松开他的手，向上碰到他颤动的眼睫。
　　他顺势摸着未眠的侧脸：“想吃什么？”
　　一夜过去，外面的天色大亮。
　　未眠一点一点挪动着推开黑雾的束缚，转身坐了起来。
　　黑雾再次伸手过来触碰他微红的脸时，未眠慌忙低下头：“……都可以。”
　　不行，他没办法把眼前的人继续当成怪物对待。
　　而且不知为什么，未眠看见黑雾这张脸，总觉得很紧张。
　　他把这当作是还不习惯和谁这么亲近，梦里的不算。
　　以前小时候，未眠也没少期待自己母亲能变得正常一点，对他好一点，偶尔做了这样的梦，醒来后还是原样，梦境和现实始终是有区别的。
　　黑雾起身出去，未眠紧随其后，接过蜘蛛递过来的水壶，去溪边洗漱。
　　回去后，黑雾已经带着一些新鲜的果子回来，身后还有一只瑟瑟发抖的绿齿兽。
　　未眠愣了一下：“这……是你抓的吗？”
　　蜘蛛上前接过果子拿去清洗，黑雾“嗯”一声，抬起右手。
　　绿齿兽非常怕他，简直要吓得当场晕厥，却还是走到未眠的身前，强撑着四肢没有直接趴下来。
　　昨天见文越诱捕绿齿兽，未眠就很心动，也想尝试抓一只，今天律绿齿兽就被送到了眼前。
　　说不开心是假的，他都没有跟黑雾提过，难道对方会猜透他的心思不成。
　　绿齿兽体型虽大，但以岩石为食，而且站在未眠面前的这只看起来实在太恐惧，没有半点寻常怪物的样子。
　　有黑雾和蜘蛛在，未眠便也不怕它，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举起来，想喂给绿齿兽。
　　未眠身上的气息温和友好，绿齿兽往前一步，低头想吃掉碎石。
　　快要碰到未眠手里的石头时，它突然又停住了，四肢抖得更厉害。
　　未眠不明所以，干脆直接将碎石塞进它微张的口中。
　　感觉到紧盯着自己的视线与那股可怕的气息稍缓，绿齿兽这才如同活过来一般，咬碎石头咽下去。
　　不需要绳索或是食物引诱，绿齿兽好像也很听话。
　　未眠看向立在后方的黑雾，猜到应该是因为他。
　　解决了早饭，未眠打量着绿齿兽的周身，小心碰一碰它身上的绿色鳞片与脖颈一圈毛发。
　　大概因为不吃荤食，绿齿兽和蜘蛛一样，身上都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鳞片也很干净。
　　“我们可以坐在它的背上，”未眠叫来蜘蛛，给它分配位置，“露娜可以在前面，坐后面怕掉下去。”
　　蜘蛛低眉顺眼地点头，但它知道自己能不能和未眠一起坐上去，还得看黑雾的意思。
　　枯枝虫对新加入的怪物很感兴趣，从蜘蛛头顶跳到绿齿兽身上，在它软和的颈毛中滚了两圈。
　　绿齿兽刚刚一连吃了不少东西，也意识到黑雾不会杀了它，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未眠围着绿齿兽转一圈，想先坐上去试一试。
　　然而绿齿兽的高度快要到他的头顶，他环顾四周，想找个能站上去的废墟。
　　此时几缕雾气飘来，裹住未眠的身体，他脚下突然腾空。
　　雾气看着风一吹就散，却能直接将未眠抬起来，小心将未眠送到绿齿兽的背上。
　　待未眠坐稳后，雾气才撤离，未眠转头正要向黑雾道谢，视线一暗。
　　身后多了个人，黑雾也坐了过来。
　　两个人的重量对绿齿兽来说很轻松，它主要是害怕黑雾，在原地呆站了许久，才迈开脚步往前。
　　未眠第一次拥有这样的体验，一开始还有些忐忑，抓紧绿齿兽的颈毛生怕自己掉下去。
　　绿齿兽在附近慢慢走动，速度虽不快，对未眠来说却也足够了。
　　他朝不远处的蜘蛛招手，神色略显兴奋：“露娜快过来！”
　　黑雾也看向蜘蛛，蜘蛛立刻会意，靠近后先编织出一个透明的茧，牢牢固定在绿齿兽的背部后半截。
　　未眠和黑雾坐在前面，后方还有位置刚好能容下蜘蛛的茧。
　　布置好后，蜘蛛爬上绿齿兽的背钻进茧里，枯枝虫也一起。
　　乍一看，绿齿兽身上只有两个人。
　　未眠看着蜘蛛的动作，略有些失落，他本想往后退，让蜘蛛没能坐在前面的。
　　他见蜘蛛完全钻进了茧中消失不见，抬头与黑雾对上视线：“我们……现在出发吗？”
　　黑雾伸手搂住他的腰间，同时绿齿兽重新迈步向前。
　　刚才短暂的尝试，让未眠对绿齿兽的速度有误解，真正开始朝着目的地出发时，周遭景物越来越快地向后掠过。
　　迎面吹来的风也大，即使有黑雾护着未眠不会让他掉下去，他也措不及防，慌忙拉紧自己的帽子。
　　黑雾见他不太自在，于是握住未眠的腰间，直接将他翻了个身。
　　风还在不停地刮，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换了个姿势的未眠反射性地紧紧抱住黑雾，过了一会儿才敢抬头。
　　绿齿兽正在奔跑，现在的速度比最开始时足足快了好几倍。
　　缓过神来的未眠意识到和黑雾离得太近，但他不敢松开手，又想看看在后面的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