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站在堆满了杂物的暗巷里，一辆通体黑色，车座与车把之间还有一根横梁的老式自行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林络绎对它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是曾经风靡全国、广受好评，一度入选结婚三大件，无论是回忆童年还是描写父爱都一定会出现的二八大杠吗！
　　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儿看见它。
　　“这就是自行车。”克劳德说，他走过去拍了拍明显是经过更换的车座，又伸手拨了一下车把上的响铃，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叮铃铃声音顿时飘散在周围的空气里，“这个铃声，就是买路钱。”
　　买路钱？
　　这个说法听起来有点意思。
　　霍夕山看了一眼林络绎，发现他正一脸复杂地盯着那辆自行车，似乎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霍夕山暂时把心里的疑问压了下去，转而不动声色地问克劳德：“什么意思？”
　　“你之前问我去黑市怎么样才能避免麻烦，那么你应该知道经常会有人聚集在黑市入口的附近，对那些看起来像是软柿子的人下手。这些人大多来自城区里的密枢会和幽冥戒律这两个帮*派，他们平常靠收保护费过日子，去黑市蹲点抢劫相当于赚点私人外快，还不用给帮*派上交，所以大家都挺有兴趣的。”
　　克劳德解释，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车，“但总有他们惹不起的人，另外还有一些人，比如像我，不愿意平白惹麻烦，索性就花点钱买清净。这个车铃就是‘买路’的标志。进入黑市附近区域以后，只要看到附近有人影闪现你就一直打铃，那些人听到铃声就知道你是‘客户’，自然不会再对你下手。而如果你遇到什么事，也可以通过这个铃声找他们帮忙，当然，这需要看情节的严重程度额外付费。”
　　“这样啊。”霍夕山点点头，看到自行车的后轮胎被一把链锁圈在墙上，他朝克劳德伸出手，“钥匙呢？”
　　“那个，咱们打个商量行吗？”大概是看霍夕山已经把枪收了回去，这时克劳德的胆子又有点回来了，他努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让自己看上去弱小，无辜又真诚。
　　“你看，这辆车就是地球的老古董，几千年前的东西了。什么引擎、燃料、动力系统自动寻路系统通通都没有，全靠人自己掌握平衡，而且还得使劲儿蹬那两个脚踏板。不瞒你们说，这东西我学了十多天才勉强能骑，现在突然给你们，你们肯定也不会啊，还要推着这又沉又笨重的东西走到黑市去，多不方便啊！与其这样，不如我把车铃摘下来给你们，你们带着车铃去，这玩意儿装在口袋里小巧方便，反正那些人只要听到铃声就不会来找茬了，跟骑车的效果完全一样，这样行吗？”
　　克劳德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与其带着一辆自己根本不会驾驶的车去陌生的黑市，确实不如带着一只车铃方便。
　　霍夕山看着眼前这辆自己一点也不熟悉的交通工具，难得地陷入了沉思。
　　这几秒钟的沉默让克劳德看见了希望，他的眼神渐渐亮起来，像是重伤濒死的人重新活转回来。他生怕霍夕山反悔，因此急忙转身准备把车铃摘下来。
　　然而他终究慢了一步。
　　一个平静中暗藏惊喜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是那么地令人心碎。
　　“那个，我会骑啊。我还会带人。”林络绎一脸的诚恳，在这短短的一句话里他甚至回想起了自己快乐但是坎坷的童年，有好几次也是骑着这样的自行车跟小伙伴去郊外游野泳，差点淹死，去动物园看猴子，被猴子抢走了背包，等等等等。
　　“我的技术还不错。所以霍夕山，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
　　什么重新活转回来，原来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克劳德垂头丧气心如死灰，真切地觉得自己不会再有美好的未来了。
　　*
　　时间拨回现在。
　　安置好了克劳德，保证他在拍卖会开始前都不会出来捣乱以后，林络绎骑着这辆久违的二八大杠，就这么带着霍夕山上路了。
　　就算是在穿越以前，林络绎也很久都没有骑过自行车了，因此一开始的几分钟他没让霍夕山上车，而是自己骑着熟悉了一下，找了找曾经追风的感觉。
　　霍夕山原本还存有忧虑，但当他看到林络绎真的骑上车，除了最开始的那十几米有些左摇右摆、晃晃悠悠之外，后面竟是越骑越顺、越骑越稳健，霍夕山便放下忧虑，转而生出一些好奇来。
　　“怎么骑的？”他忍不住问林络绎，又朝自行车前后的两只轮子看了一眼，还是觉得仅靠这样的两只轮子就能在地面上保持平衡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为什么能保持平衡？”
　　这个问题林络绎还真的答不上来。他是实践派的选手，小时候学自行车也没深究过原理，这时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他笑着说。他的两条腿原本分在两边各自踩着一个脚踏板，这时把一条腿收回来，同时腰上稍一用力，整个人便以一个非常标准的姿势从车的一侧跳了下来，既轻盈又优雅，简直是自行车十级选手。
　　“实践出真知，你要亲自试试吗？”林络绎拍着自行车的车座，笑嘻嘻地问道。
　　这世界上还没有霍夕山不敢尝试的东西。
　　霍夕山点头，学着刚才林络绎的样子潇洒上车，一只脚将过低的脚踏板稍微抬起来，再用力地踩下去，自行车瞬间往前蹿出一截距离，霍夕山再接再厉，又是几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只见车龙头左拐右拐，接着干脆整辆车都不可控制地朝一边倒去，在翻车的最后一秒，霍夕山凭借着自己从军多年锻炼出来的好身手，以一个跟林络绎下车时帅气程度不相上下的姿势抢先一步跳了下来。
　　二八大杠“轰”地倒下，车铃碰到地面，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前后两只轮子还在茫然地转着。
　　霍夕山：“……”
　　“噗——”
　　林络绎忍了忍，又忍了忍。
　　“笑吧，我又不会怪你。”霍夕山弯腰把自行车扶起来，含着笑意无奈地道。
　　“哈哈哈哈哈那我就笑一下，真的，绝不多笑，”林络绎真的就笑了一下，带着棕色美瞳片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光华流转，像两轮小小的月亮，“没事，第一次骑车摔倒是正常的，而且你很敏捷啊，摔车不摔人，这已经中上水平了！”
　　霍夕山没有说话。
　　“再说了，你还骑出去好几米远呢，这就很厉害了，”林络绎想都不用想，自然而然地找到了合适的角度称赞霍夕山，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还想给霍夕山鼓鼓掌，“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我看你这个开端已经是成功的百分之八十了，就差一步，真的。”
　　饶是霍夕山心理素质强大，这时也忍不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拍了拍车座上沾到的灰，声音里的笑意如同海绵里的水分，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立刻流淌出来。
　　“你怎么睁着眼睛……”他咳了一声，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咱们之间不用这样过分夸张。”
　　林络绎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几乎在他话音刚落时就立刻闭上了眼睛，只有挂在眉梢的喜悦收不回去，而且怎么藏都藏不住。
　　“怎么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我就是觉得你骑得挺好，我可是这个星球上最会骑自行车的人没有之一，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发表评论，这事听我的，不用讨论。”
　　他得意地说，眉目生动，嘴唇柔软，吐出的每个音节都是热烈的，如同跳动的小小的火，如同滴落的松脂变成琥珀。
　　他忽然感觉到有另一片柔软靠近了，短暂在他的鼻尖停留，交换过一次呼吸之后又翩然离开。
　　林络绎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霍夕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近在咫尺，正微微低着头注视着自己。
　　他的眸色幽深，又有细碎的光闪过，仿佛有一整片宇宙静静地藏匿其中。
　　目光是有温度的吗。
　　不然自己怎么会觉得被霍夕山盯着的地方正一点点地燃烧起来。
　　先是喉咙，接着是嘴唇和鼻子，最后是倒映着霍夕山身影的眼睛。
　　时间都变得黏稠了，拉出长长的透明的丝，让每一秒钟都很甜蜜。
　　林络绎想说什么，可是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呼吸，仿佛怕惊动了藏身在某处的不知名的神明。
　　真的有神明吗。
　　要趁机许一个愿望吗。
　　他的思绪快速地闪着。
　　“还是你来带我吧，我坐后面。”霍夕山笑着说，像是打赢了一场无声的战争，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了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抬起手拍了拍自行车的后座。
　　这个漫长的瞬间结束了。
　　“好的。”
　　林络绎有些遗憾地想。
　　※※※※※※※※※※※※※※※※※※※※
　　*可爱的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亲亲mua！ （*^3^）
　　*霍夕山：做个正直的人真难。
　　*看我的章节短介绍啊！


第59章
　　按照克劳德描述的位置，林络绎骑着自行车大概又走了半个小时， 在距离灯塔约摸还有两公里的地方看到了一座从中间断开的公路桥。桥的两边荒凉极了， 除了一根贴满了残破小广告的废弃电线杆以外， 连一块完整的砖头都没有。
　　“看来这就是半截桥了。”林络绎道，余光里忽然瞥见了一个淡淡的人影，刚要转头去看， 那人影不知怎的却又消失了，而四周仍然和刚才一样， 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似的。
　　“是克劳德说的密枢会和幽冥戒律的人， ”坐在后座的霍夕山道。他微微前倾着身体， 伸长手臂，自然而然地环过林络绎的腰， 将手按在了车把的铃铛上， 而后轻轻一拨。
　　“叮铃铃——”
　　“叮铃铃——”
　　随着他的动作，车铃清脆的声音霎时间响起， 更衬得四野幽静， 再无一丝动静。林络绎原本已经感觉有点累了， 但在这一刻，或许是身后的霍夕山仿佛拥抱一般的姿势，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突然又有了力气， 用比一路走来更快的速度朝半截桥靠近。
　　几分钟后， 两个人终于到了。
　　“到了， 就是这里。”看到塌陷的桥下果然露出一处黑黢黢的洞穴， 林络绎颇感振奋地道，“克劳德说把车锁在入口旁边就行了，会有人帮忙看着的……”他顿了一下，嘴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开玩笑道，“看来那些收保护费的人业务开展得还挺丰富。”
　　“是的。”霍夕山从后座上跳下来，看着林络绎把自行车重新上锁，之后和他并肩走进了这个在地下城中颇有盛名的三个黑市入口之一。
　　管道黑市之所以有“管道”之名，就是因为黑市所在的位置是原先这座城市的地下排水管道。
　　以前林络绎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城市下水管道的帖子，有些地方的下水管道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庞大宽阔，再加上分岔众多，整体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迷宫。
　　管道黑市无疑就是这种类型。
　　也许是距离灯塔很近的缘故，管道里的电力供应反而比之前他们经过的生活区要充足的多，几乎是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盏亮着的灯泡。
　　“这是什么？”林络绎看到灯泡的昏黄光晕里似乎笼罩着一排规律分布的花纹，一边问一边好奇地凑上去看。
　　那是一行蘸着黑色墨水写下的文字。
　　“这盏灯由提供各类稀有药品的拉弗点亮，由此向前二百米右转到达A区。”
　　“这竟然是……广告？”林络绎眨了眨眼睛，语气里含着几分不可思议。
　　霍夕山点头，他向管道更深处望了一眼，随即道，“看来确实是的，这里所有的光源都被黑市商人‘承包’了，他们会支付相应的费用，作为交换，他们有权力在灯下替自己打广告。”
　　“可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林络绎不解，继续跟着霍夕山向前走去。
　　霍夕山笑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记得吗，照明在整个地下城里都是很贵的。”
　　“所以呢？”林络绎还是疑惑，继续追问。
　　“所以，如果能长期地点亮一盏灯，就说明这个商人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并且持续地活动在黑市里，虽然黑市生意向来没有什么保障，但跟这种人做生意总比跟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明天还会不会出现的人做生意要稳妥一点。”
　　“这样啊。”林络绎想了想，觉得似乎真的是这样。他在昏黄的光线里扫了霍夕山一眼，毫不隐蔽地勾起嘴角：“看来这是一条聪明人才能领悟的法则啊。”
　　霍夕山回头看他，同样有笑意融化在眼睛里，“再聪明也还是得给老板打工。”
　　“你不乐意？”
　　“怎么会，这是我的荣幸。”
　　按照克劳德的说法，“鼯鼠”杰拉德通常活动在连通B区和C区之间的管道上，那里的管道在拐弯处有比较大的空间，杰拉德选择了一处给两端装上门，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可供他临时居住并储存货品的“L”型房间。
　　沿着一盏盏灯泡的指示，林络绎和霍夕山渐渐深入黑市，直到他们正式跨进A区，看到眼前的种种场景，林络绎一瞬间竟有些发愣。
　　太热闹了。
　　这里竟然比交易区的大街还要热闹一些。
　　在林络绎的想象中，这种只能躲藏在地下管道中的黑市应该是悄无声息的，每一宗即将或者正在进行的交易都裹挟着低沉而朦胧的窃窃私语，买卖双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彼此。然而事实却是A区热闹喧嚣，所谓的黑市商人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坐在一盏灯泡下面，分享着同一片灯光，彼此之间大声地聊天吹牛，时不时还要交换一下摊位上的货物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