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都没让他那么无措过……
直到有人人影推门而出,一下扑进自己怀里。
他彻底僵直在原地。
秦临抱着他,额头刚好够抵在他肩头,他们都长大了许多,“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元十五举足无措的手,终于轻轻覆在秦临背上,温柔的拍着,“是我的错。是我失约。”
秦临仰起头来看他,元十五不一样,他眉眼深邃了太多。他身上……萦绕着驱不散的戾气,尽管他已经在尽力隐藏了。
秦临一瞬间想到了这些年他可能接受的事情,生气全消了,就剩心疼,他仰起脸看着元十五,“你……过得好不好?”
元十五宽大的手掌覆在秦临脑后,垂眼想了想,“不好。”
秦临更心疼了,也学着元十五拍拍他的背。
“我每天都好想你。”元十五睫上洒着月光,眼神温柔又缱眷,“哥哥,我不会不回来。”
“你在那里,我就在那里。”
就算是身处炼狱,我都会爬出去找你。
元十五果然没再骗人。
开始他月余会去护国寺找秦临,陪他看一晚上星星,后来,变成半个月……十天,最后他一得空,就会去护国寺找秦临。
秦临在护国寺住的院子叫北楼。
正值春天,阳光好呀,暖暖的。秦临靠在元十五为他种的菩提树下看书,元十五说,上辈子他书院里也有这么一棵树,他就是在那里喜欢上自己的。
元十五刚从新一轮的厮杀里爬出来,忍着痛洗了洗身上的血污,却见秦临枕在树下睡着了。
他悄悄走过去,脚步尽量放轻,缓缓蹲在他脚边。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记忆被无线拉远……他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在清陵的时候。
秦临其实没睡太沉,察觉到动静,揉揉眼睛看到是顾浔,迷迷糊糊道,“这几日……”
为何没来卡在口中,他觉得自己太主动了。
除了重逢那天失态,秦临又恢复他一个夫子该有的矜持礼数。
元十五开心了,抓过人手,“临哥哥在等我呢?”
“我没有……”秦临想抽回手,元十五把人篡更紧,他这几日因为蛊毒催动的原因,又长高大了不少,加上这年岁正是蹿个子的时候,不像养在殿里的秦临,白白瘦瘦的。
他大掌握着秦临手腕,指腹带着薄茧子摩挲着,他微微蹙眉,“怎么我才几日不在,你又清瘦了许多?”
秦临查觉他走神,立马把手抽回来,自己揉着,眉头凝得不像话,瞪着顾浔,恶狠狠的,“我有好好吃饭。”
“哦。”元十五觉得这样的秦临太讨人喜欢了,掏出怀里的东西,“桃花酥吃不下了吧?”
元十五就是故意再逗他!可秦临还是接过来,嘟囔一句,“吃得下。”
元十五还是对他很好,比原来还好,
他会在草长莺飞的季节,趴在正在习书写字的秦临旁边,用指尖晃晃他的笔头,打扰人,“草长莺飞二月天……阿临,走,哥哥带你放风筝去。”
秦临往往会瞥他一眼,但不理他,元十五就拉着他的袖子撒娇,“好哥哥,我好想放风筝。”
这时候的元十五已经十六岁了,从炼狱爬出了十八次,进了太息台,身上背负的人命,已经记不清了,人人见他都望而生畏。
可他在秦临面前还是个孩子,他会在好不容易放起风筝后,边跑边对着秦临笑,“哥哥,你看我!”
风筝放累了,他们就在菩提树下依偎着,元十五有时会说一些他们上辈子的故事,有时候会说些乱七八糟的以后——
“春天呢,我陪你放风筝。”
“夏天陪你赏花。”
“秋天……”元十五想一想,“随你花前月下。”
“待冬天落雪了……”元十五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睡着的秦临,悄悄说,“我带你回家。”
秦临被他这话扰得睡不着,抬起眼淡然看他,“我是正经人。”
“是,你最正经了。”元十五捏一捏秦临的脸,“可我不正经啊,不过我只对你不正经。别的小姑娘我都不看半眼的。”
秦临不理他,他就用大头往秦临雪白的脖颈处蹭两下,“我只喜欢你。”
一点都不知羞,“眼里心里都只有你。”
“你……”秦临耳尖又泛红了,却只冒出一句,“……你不会害臊吗?”
“会呀。”元十五故意凑过去,“可害臊哪有讨你喜欢重要?”
“你这人还真是……”秦临白他一眼,说不出难听话,换来换去还是那句,“登徒子。”
“我初见你时,你说的就是这句话。”元十五身体往下滑去,枕在秦临膝上,仰头看着他,“哥哥,我从十二岁遇见你,花了四年时间走向你……”
“我真的很喜欢你。”元十五用手臂圈住秦临,像拥抱一场绮梦。
可总有人想扰他的梦,太息台出事在半月后。
贺丞相把西临的将军燕无抓了,送去太息台。
燕无恨中州的每个人,必然会和元十五不对付,果然,元十五差点把人杀了。
你说好巧不巧,秦临来了。
元十五从未想过当初在燕无梦境中见到那幕会真的上演。
秦临生气了。
他还几天没理元十五,他开始细细回想一些事情……
为什么连护国寺的方丈都怕元十五?
为什么元十五每次回来,都有周身的戾气和隐隐的血腥味……
太息台!
秦临猛然抬眼,就是那个中州深藏的人间炼狱,他去太息台想找元十五问清楚,元十五这几日想他想得紧,便随他问。
秦临猜想印证那一刻,难过得不行,元十五就抱着他,轻轻解释,“哥哥,若能安安稳稳活着,谁都不想踩着腐肉白骨往上爬。世人不欠我?我又何尝欠他们。”
“哥哥,”元十五合上泛红的瞳孔,吻了吻秦临额头,“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这辈子,你得陪着我。”
说罢红色瞳孔对上秦临泛泪的眼睛,温柔哄道,“哥哥,睡一觉吧。醒来就把这一切忘了好不好?”
秦临在元十五的蛊术下慢慢合上眼睛,元十五把人横抱起来,“你醒了,我还是你的小十五。”
元十五每次对秦临用这法术,他都会忘记一些事情,好的坏的,导致没多久,元十五总会哀婉演道,“临哥哥,你别转了个世,就不认你这糟糠夫了。”
“你当真……”秦临记得这个人,他喜欢见到这个人,可他又有些局促,说不出口,“是我那位?”
“是你哪位?”元十五旧性不改,“哥哥要给指清道明了,不然我误会了怎么办?”
“你当真……是我夫君?”
“当然了。”元十五刮刮秦临鼻子,语调调戏味儿十足,“小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 ̄~)~
第65章 独一
熊熊烈火滚烫, 深埋地底的灵魂拉着人下坠……
太息殿的灯骤然亮起,高台上坐着的人揉了揉眉心。
“主上。”数百暗卫顺间现身殿前,单膝跪地听候高台上的人吩咐。
“没事, ”元十五懒懒掀了掀眼帘, “做了个噩梦, 都下去吧。”
影卫听声散去, 就留下当守的。
“主上,要去秦夫子那里再要点安神香吗?”游莱点燃一炉新的熏香,站在元十五身侧。
“今日的桃花酥送了?”还是秦临的事让他感兴趣。
“正打算去。”
“我去吧, 好几日未见他了。”元十五起身, 身影很快挪动到了门口, 只吩咐了句, “那些人, 处理干净。”
一到了护国寺, 周身戾气的元十五立马换了个人。把一袭黑袍换成了清雅白衫,袖口衣摆还有几点落梅,把整个人衬得越发俊朗。
骑马过长安时,惹得不少姑娘侧目。
到了护国寺,元十五请小和尚把马牵进马厩, 给了寺里捐了不少香火,“秦夫子呢?”
“午休。”小和尚自然识得来人,“大天师需要我去唤一唤吗?”
“不用,他休息。”元十五在秦临门口的树前坐下,“劳烦你了, 我在这儿等等。”
小和尚讪讪离开了。
大天师好像也没传闻中那么恐怖啊……
元十五几年没睡过好觉了。
除了在这棵菩提树下, 兴许是因为,有他的地方, 都是安稳的。
又是几日噩梦,竟然等着等着迷迷糊糊睡去了。
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自己。
元十五睁开惺忪的睡眼,“睡醒了?”
秦临笑笑,将方才从他肩上摘下的落叶夹进书里,与他并肩坐下,“很累?”
“还好。”元十五把人揽过来,想搂在怀里。
秦临推他又瞪他。
“给我抱抱,就抱一下。”元十五耷拉下脑袋,搂着人腰的手加紧。
秦临还在挣扎,“你羞不羞?”
“我抱我相公,”元十五把头埋在秦临颈间蹭蹭,“你说羞不羞?”
元十五额前细发挠得人痒,秦临无奈妥协了,“不知羞。”
“知你就够了。”元十五仰起头,在秦临下巴轻轻啄了下,“哥哥,好几日没见,我好想你。”
“分明前日才见过。”
“没待够一个时辰,做不得数。”
“无赖。”
两人闹着闹着,日头就落了下来,天穹布上一层暮色,元十五枕在秦临膝上听他念书。
元十五其实最讨厌读书了,可秦临念的,他就喜欢。
秦临翻书时,方才夹进去的树叶掉了下来,元十五从脸上捡起,放在指尖转悠,“上辈子我也在你书里夹过。”
“哦。”秦临念完最后一个字,合上书,修长指尖落在元十五额头上替他捏着穴位,“你和贺丞相打算闹到什么时候啊?”
元十五仰起眼来看他,“你又偏袒外人。”
“我没有。”秦临生气不捏了,“朝廷势力相争,伤及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我没伤他们。”元十五在秦临掌心蹭了蹭,讨好似的,“我替你保护着他们呢。”
秦临半信半疑吧,“你与贺丞相不是旧相识吗?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元十五心里讽刺一笑,面上却维持平和,“人心不古。”
“其实贺丞相挺好的,昨日还——”
“哥哥,”元十五直起身,用亲吻堵住了秦临的嘴,待把人亲得耳尖泛红,爪子在他胸膛乱抓才松口,然后看着秦临害羞的样子痞痞笑。
“登徒子!”
“诶。”元十五抓住秦临的手,拉到自己怀前,“哥哥,他不好。”
元十五用一副再乱动就亲你的表情看着秦临,庄重地说,“这世上,我待你才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
元十五这说的是实话,秦临也无力反驳。
这世上,再没人待秦临能像元十五一样好了。
他给他带来烟火星光和一生安稳的绮梦。
“今夜不再这儿歇?”元十五陪秦临吃完了桃花酥,便恋恋不舍地起身打算走了。
“哥哥想入洞房了?”元十五果真没皮没脸,见秦临又瞪他,又讨好地亲了亲他的额头,“今夜还需处理点集市,明晚陪你。明天十四,陪你玩一整天,我们去逛集市,听说在长安河里放的花灯能流到清陵,清陵神君是个很好的神仙,他能实现我们所有的愿望。”
秦临总那么好哄,元十五快走了,才拉着他的袖口问了句,“那……长寿面还吃吗?”
秦临漂亮的眼睛里,是对元十五毫不掩饰的喜欢,元十五看着也喜欢,捏捏他细白的手,“吃,当然得吃,吃了五年了,缺一顿都不行。”
元十五给秦临构建了个现世安好的美梦,梦里天下太平,民生安稳。
可梦外……
“主上,西临在整兵,楚喻那疯子应该很快会攻进西临。”
元十五黑袍垂落,墨发散披,指尖懒散敲着黑木,“楚明修还是没找到?”
“楚明修当年用亲儿子做蛊讨得西临天师之位,”游莱道,“三年前因为燕无将军在中州被捕,便藏起来了。其实属下猜测……楚明修可能已经被他楚喻处理了。”
“不可能。”毕竟……元十五清晰记得后面的岁月里,他还能折腾出好一出幺蛾子呢。
“燕无……”元十五一出声,背后炼狱画卷便开始翻涌起来,“应该养得差不多了。”
“疯狗和疯狗对咬,很有趣不是么?”
主上眼神瘆人,游莱行礼告退了。
出门就遇到贺眠去找元十五。
“大天师,好久不见。”
元十五掀眼看他,瞳孔微微泛红,“说吧。”
“小皇帝的身体坚持不了多久了。”贺眠全然不在意元十五周身骇人的气息,淡定从容走到他面前,“若我们能联手,等他一死,中州就是我们的了。整个天下也很快会是我们的了。”
“你会后悔的。”元十五不以为意抬抬眼,“你日夜不离陪了他五年,真下得去手?”
“说实话,”贺眠书卷气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挺舍不得的。”
他眼里流露出眷恋的回忆,“他听话,懂事,还叫我不要怕,说谁敢说我,他就抄人满门。”
“就像你对秦夫子一样好。”
“可这并不影响我杀他。”贺眠收起了方才脸上发泄似的柔情,“就像……秦夫子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也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