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渊看着他，齐渡城说完后随即沉默了下去。钟判官此时才开口道：“老爷, 凡人有句俗话叫做‘阎王叫你三更死，不能留你到五更。’有些事儿, 一旦被发现了那就回不去了。”
　　就好比，如果齐渡城当时没有踏入城隍庙，那么或许他今天就不会变成什么活城隍。再比如，如果雷四没有把齐家夫妇的魂魄勾出来, 那么二老或许还有苏醒的可能。
　　但现实没有如果，事情发生了，就只能接受它带来的后果。
　　齐渡城沉默片刻，他搓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闷声问道：“真的不能还魂了吗？”
　　见渊：“不能。”
　　齐渡城沉默, 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他让鬼差们离开, 但又叫住了老赵。齐渡城看着被老赵牵在手里的魂魄，动了动嘴，道：“把他们交给我吧。”
　　老赵犹豫了一下道：“老爷，魂魄应该尽快安排转世。”
　　齐渡城闭眼又睁开道：“我知道。送他们投胎的事情, 还是我来吧。”老赵看着齐渡城，为难之余却也不想拒绝，手中的勾魂索早就递给齐渡城了。最后老赵也只能干巴巴道：“老、老爷辛苦。”
　　但没有人回应他。
　　齐渡城带着父母的魂魄回到了家里。勾魂索勾着的夫妇面容呆滞，全然不复活着时候的灵动。普通人魂魄被勾走大抵就是这样的，没有执念的魂魄最后归宿都是平静地轮回。
　　齐渡城伸出手想摸一摸他们，但只能抓到空气，最后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不该留恋。”见渊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一如既往地平淡甚至冷酷。
　　齐渡城没有理他。见渊看着那中年夫妇的魂魄，语气仍是淡淡：“你是城隍。他们与你已经没有尘缘了。”
　　“……”
　　“我……，明天我会送他们去轮回的。”齐渡城声音低哑。闻言见渊也不再说话。
　　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屋里。月辉之下，这小公寓更显得空寂清冷，青年单薄的背影带着难以言说的悲凉。齐渡城再如何坚强，年纪上也才二十岁，他本该是在象牙塔的学生，却早早地面对世事无常。
　　月辉之下，青年和屋内的两名魂魄相对无言，月辉给魂魄染上了一层皎白，但更带上了欲去的疏离，孤寂感席卷了整个屋子。
　　从今往后，他真的没有家了……
　　齐渡城说第二天就送齐家夫妇去轮回，第二天晚上便离了魂。带着二老的魂魄，一路去了城隍庙。在昨晚，齐渡城便解了勾魂索，齐家夫妇的魂魄很快有了神志，也很快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今晚，三人来时气氛出奇的沉默，鬼差们都识趣没多说什么，只是带着齐渡城踏上黄泉路。
　　黄泉路上，黄沙飞扬，不仅是南城的鬼差，四面八方皆有鬼差牵着魂魄往地府赶去。有些鬼差走得急，撞到齐渡城还惊了一惊道：“怎有个生魂来了！”
　　但随后看齐渡城身边跟着一队鬼差又瞬间收了声直接往前赶路去了。
　　齐渡城第一次走黄泉路，却没想过会是带着自己父母的魂魄。钟判官点了老赵来给齐渡城带路，同时不知为何，见渊也跟来了。不过齐渡城倒是没有心思关心这些。
　　走了一段路，老赵道：“老爷，前面就是忘川了。再往前便是奈何桥，喝了汤，便能入轮回了。”
　　齐渡城抬眼看去，只见这地府鬼魂如人潮拥挤，熙熙攘攘，被阴差套着勾魂索带领着排成一排去投胎。
　　忘川河水湍流不止，期间还能看见在河中挣扎嚎哭的魂魄。
　　齐渡城道：“桥呢？”
　　他眼前只有一座金桥，但那桥上没有传言中卖汤的孟婆。老赵见他迷茫，便道：“老爷您送到这里就行了，接下来的路就不是您能送的了。”
　　老赵道：“仙有仙路，人有人路。”
　　奈何桥不只是通往转生之路还是成仙之道，在神仙和得道之人眼中，奈何桥便不是往生之桥了。同样的，仙人所见的奈何桥也不是普通人能够走得了的了。
　　齐家夫妇功德平平，并不能成仙，齐渡城自然是送不了。
　　齐渡城心中怅然，事实如此他也只能松手。齐渡城看着父母的魂魄，难过不已。齐家夫妇也明白，已经到了分离的时候了。
　　齐父转身看向齐渡城，和齐渡城有五分相似的面容带笑却又含着苦涩。老父亲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一次不似昨天那般摸了空。
　　父亲的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头，他笑道：“好了，这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就当是提前遇到了吧。”
　　齐渡城没说话，眼眶红红地看着爸爸。齐父笑道：“怎么还红眼睛了呢，我儿子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可以自己去闯了！”
　　“爸爸相信你可以的。”
　　“倒是爸爸，经营一辈子，除了失败的生意什么都没留给你。不要怪爸爸啊。”
　　齐渡城摇摇头，哑声道：“我怎么会……我……”
　　齐渡城说不下去，一旁的齐母上前一步抱住了已经比自己还高了的儿子，母亲一如既往地温柔。她拍着儿子的后背，温声道：“我们就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齐母拉着齐渡城的手面色柔和：“能当你的父母，我们很高兴。接下来的路我们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但我们相信，你会走出自己的路。成就自己。”齐母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像是要在最后将他牢牢记住一般。
　　“我会的，妈妈。”
　　“嗯，我们相信你。”齐母笑道，随后松开了齐渡城的手。
　　两人退开几步，最后挥了挥手，便是在做最后的道别了。再然后，他们便在老赵的指引下去了奈何桥。
　　一饮孟婆水，来世再相会。
　　齐渡城在岸边站了许久，直至见渊出声道：“走了。”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你城隍的宿命，何须心伤。”见渊站在他身后平静道，他在奈何桥边看了太多的别离，却始终不懂这种情绪。
　　“实在多余。”
　　他的话在齐渡城的耳中实在薄凉，齐渡城忍不住怒吼道：“你什么都不懂在这说什么风凉话？！你是没有爸妈吗？！你这个冷血恶鬼！！”
　　“你凭什么来评价我的情绪？！”
　　见渊：“……”
　　齐渡城一吼，惊扰了不少忘川边上的魂魄，但在看清楚他吼的是谁之后纷纷扭头迅速远离了齐渡城身边。
　　只见见渊周身气息一度停滞，甚至气压不断下降。
　　齐渡城此时也是怒极，他不是不怕，但是他不想再忍。
　　见渊对面，齐渡城忍着寒颤，通红的眼眶还含着未褪的水雾，却还努力瞪圆了眼睛怒视见渊。他不管不顾的怒吼，心想着就算是被杀了也无所谓了。
　　见渊却是看了他一眼，竟什么话都没说，消失在了齐渡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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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家夫妇刚送去投胎，齐渡城回到阳间第二天一早便接到了医院的死亡通知。随后便是一系列的后续工作，齐渡城一一接手处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齐渡城心里早有准备，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精神不可避免的衰弱。城隍庙的鬼差们不能帮忙，但张斐屿和林羽舒跟着忙前忙后帮了不少忙。
　　众人看着齐渡城一人操办父母的丧事，青年面色平静将一切事宜都安排的一丝不苟，他脊背挺直站在人群中，好像在证明自己真的成长了，但消瘦的身形令他更显得单薄。一身黑衣更衬得他面色苍白如纸。
　　葬礼上齐渡城没有通知任何人，安静地将骨灰下葬，便结束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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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吧，你……注意身体。”林羽舒看着齐渡城苍白的脸色建议道。
　　齐渡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没有。
　　林羽舒是出于好心的建议，齐渡城也知道。但他总不可能就这么淡然接受。处理完父母的后事之后，齐渡城便给公司递交了辞呈。随后向学校申请复学。
　　处理完杂事后，齐渡城又出现在城隍庙中。
　　他离魂而来，一身黑衣飒飒，出现在城隍庙中。齐渡城走到城隍殿内，所有鬼差见他面沉如水，落座之后便下令。
　　“把雷四带上来。”


第四十七章
　　雷四被从牢里提了出来, 抬头便看见南城新上任的年轻城隍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周围鬼差无不肃容而立，城隍庙的氛围出奇的压抑。
　　“之前未来得及仔细审查, 今日绝不饶你。”齐渡城垂眸看着雷四道。
　　雷四心中一颤, 心中顿感不妙。这明显是要仔细算账来了啊！
　　他跪在城隍殿, 颤颤巍巍道:“大人，我该说的都说了啊！别的，别的我是真不知道了！”
　　齐渡城看他面色惶惶，心中明白雷四此时心理防线十分脆弱。于是语气更寒道:“你确定该说的都说了？若让我发现你还有隐瞒, 轮回道上便再无你雷四的名字！”
　　言下未尽之意雷四听懂了，如果不好好交代, 城隍就要把他骨灰都扬了啊！
　　齐渡城再年轻再随和，如今也是手握生死关的城隍, 一鬼之力与城隍相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雷四不是傻子，他还是能分析出其中的利害关系的。
　　没有多犹豫，雷四一咬牙全招了。
　　自从齐渡城消减城隍鬼差队列之后, 雷四没了鬼差工作，又不愿投胎转世便四处转悠成了南城孤魂野鬼。
　　因当过鬼差，知道如何躲避鬼差追捕，雷四的野鬼生涯过得还算不错。
　　只是，雷四是个赌鬼。生前就好赌, 死后也没收敛, 甚至变本加厉。以前他凭借鬼差身份能得到许多供奉，被开除鬼差队列之后，供奉自然都断了。
　　不仅如此，因为之前勒索过多, 那些被他勒索过的鬼发现他不是鬼差后，还将他堵在一起打了一顿！
　　雷四那段时间过得那叫一个苦。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神秘人！
　　那人一挥手，给了雷四无数的金元宝。那金灿灿的光芒一下子把他的眼睛都给闪了。正当雷四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手中的元宝时，那人便道:“想要吗？想要的话，这些东西全都给你。”
　　语罢，金元宝就随意地扔给了雷四。
　　雷四:“！！！”
　　“你……你想要什么？！”
　　雷四抱着金元宝，警惕地看着对方。
　　“呵。你能有什么？”神秘人低声笑了一下，反问道。
　　雷四语塞，随后那神秘人道:“如果你还想要钱的话，就为我卖命吧。”
　　“这种东西，我有的是。”
　　因为这句话，雷四变成了对方的手下。帮他招纳被遣走的鬼差，物色适合的鬼手下，然后扩大队伍。
　　再然后便是齐渡城看见的模样了。
　　齐渡城看着他，面色看不出阴晴。
　　雷四道:“老爷，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我真的全都说了！”
　　“是么？”齐渡城不咸不淡地反问。
　　“你帮人卖命，招兵买马这么久。就只有这些信息？”
　　齐渡城站起来俯看脚下的雷四道:“伪装鬼差，偷制生死簿。别说你们不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事。”
　　“既然有胆子复制，也自然有对付阴司的招数。”
　　齐渡城起身走到雷四面前，半蹲下将手中的黄符一一摆在他面前。
　　五雷符，诛邪符，火符……
　　每一张对鬼的伤害力都是极强！
　　鬼本无汗，但雷四觉得自己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我说！我说！”
　　雷四是贪财但是他更怕灰飞烟灭，直接道:“那是个男人，这些都是一个叫浮山尊者的人让他做的！”
　　“他每次都戴面具，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经常在北郊十字路口施。那什么什么尊者也是我偷偷听到的。再多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齐渡城摆符的手停了下来。
　　雷四长出一口气。
　　……
　　北郊十字路口。
　　一个黑袍人在路口圈了十字，随后拿出准备好的施食放进了圈中，同时念起了施孤咒。
　　不过一会儿，北郊的孤魂野鬼便聚到了十字路口周围。
　　黑袍人看着抢夺施食的鬼魂露出了一抹笑容。
　　今夜来的鬼比以往的更多，黑袍人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说什么。
　　突然！
　　一旁的灌木从中窜出来一道黑影，黑袍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扑到在地上。
　　而扑到他的不是别人，正是齐渡城！
　　齐渡城根据雷四的情报潜伏在此处，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总算等到了雷四口中的神秘人。
　　这人就是勾魂事件的幕后指使者，齐渡城只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施孤，装模作样的颂咒，再联想到自己父母，心中便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黑袍人起身的一瞬间，齐渡城以为对方要离开了，忍不住冲了出去！
　　“谁！什么人？！”对方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声音带着诧异。
　　齐渡城二话不说，一拳头就朝着他脸上打了过去！
　　“啊——！”
　　对方吃痛叫出声来，他意识到来者不善，连忙挣扎起来，顺势怒喝道:“你他妈是什么人？！”
　　但再怎么挣扎都不可能挣脱有备而来的齐渡城，他越是反抗反而越是激起齐渡城的怒气，他几乎是压着对方，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啊啊啊！！！”
　　“你是谁？啊！别、别打了！我们无冤无仇吧？有话好好说——啊——！！”
　　黑袍人试图从这状况中冷静下来，但回应他的只有又一连串的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