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阮的心跳还是不免加速了几拍。
　　上次背他的人，还是他爸。
　　那时陆阮十三岁，能够辅助他行走的仪器还没有开发出来。
　　十三岁的小孩子，心思还是很敏感，也很在意自己残破的身躯。
　　他不愿意出门，他怕自己坐轮椅时被陌生人投以目光，也怕看见同龄的孩子在他身边肆意追逐玩耍，这会让他崩溃。
　　因为曾经的他，也是“小旋风”，常常和同学在学校里打闹追逐。
　　他还会踢足球，虽然不是很厉害，可也是能炫一下那些花里胡哨并不实用的技术的。
　　但那天有个陆阮很喜欢的特摄片在剧院里表演。
　　去看的观众还可以领取一个超人玩具。
　　是线下特别版，陆阮也很想要。
　　知道了这件事的陆禾杉，跟科研所打了申请，背着他去剧院。
　　那时候陆阮不敢抬头，他怕有人笑话他那么大的孩子还要人背，却也不愿意将自己的残疾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
　　他紧紧地抱着陆禾杉的脖子，像是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躲起来，身体也紧绷到仿佛一只应激的小兽，甚至在有小孩笑闹着经过身边时会轻颤一下。
　　总是喜欢逗他的陆禾杉没有说话。
　　父子俩就这样安静地走了很长一段路。
　　在快到剧院时，几乎响彻天地的超人台词和特摄片的音乐以及广场上孩子们形成了震耳欲聋的喧嚣。
　　陆禾杉这才开口，他的声音很轻：“软软，对不起。”
　　陆禾杉并不是那种做错事不会道歉的家长，这也不是陆阮第一次听他说抱歉，但那时，小小的陆阮箍着爸爸的脖子，敏感地听出了陆禾杉话语里的愧疚和后悔。
　　浓厚到几乎要盖过这片嘈杂。
　　明明他的声音那么小，陆阮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感觉到……
　　爸爸要哭了。
　　他那个比超人还要厉害的爸爸，要因为他掉眼泪了。
　　他不能做那个让爸爸掉眼泪的怪兽。
　　于是十三岁的陆阮勾起了一个笑，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不要道歉。”
　　陆阮抱着陆禾杉的脖子，小脑袋贴着陆禾杉的脸，小声说：“又不是爸爸的错，爸爸没做错，就不用道歉。”
　　他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掉眼泪：“反正我不喜欢女孩子，以后找个愿意照顾我的男孩子就好啦。”
　　他停了下，又自言自语道：“如果男孩子也不愿意，那我以后就开发一个愿意照顾我一辈子的机器人，更好。”
　　陆禾杉心里发酸，面上却是无奈地训他：“小小年纪的…不要早恋。”
　　.陆阮回想起久远的事，不由得勾了勾唇。
　　从那天起，他就接受了轮椅，也慢慢地学会了忽视那些视线。
　　只是那时陆阮不知道陆禾杉为什么要跟他道歉，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那封警告信。
　　但是吧……
　　“抱歉。”
　　陆阮的思绪忽地被自己搂着的人打断，他微怔，有点迷茫：“怎么了？”
　　戚临沉默了会儿，低声说：“如果你父母当初没有执意要继续开发我，你会健健康康地长大，他们也不用成为死人身份，为了你的安全去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陆阮会学他喜欢的历史专业，也许未来会成为一个历史老师。
　　他可以在阳光底下奔跑，不用拖着这具残破的、易疲的身躯喘.息。
　　他在外面玩了后回家，阮含玉会给他做他喜欢的糖醋鲤鱼，陆禾杉会微皱着眉赶他去洗澡免得感冒，吃过饭后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看新出的纪录片，夫妇俩放假后还能带着陆阮去爬山踏青，去游泳泡温泉……
　　如果世界从最开始就没有他，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都是大圆满的结局。
　　他是所有罪孽的起点，也是终点。
　　他厌恶自己的诞生，比未来的麒麟厌恶自己来的还要猛烈。
　　因为他让他最特殊的代码遭受了苦难。
　　陆水带着警告信的消息来时，戚临就想过陆阮或许会恨他。
　　但陆阮没有向他倾斜一点负面情绪，就好似……根本不知道那封信一样。
　　连为什么都没有问。
　　“是吗。”
　　陆阮没有抬头，也没有睁眼，他环着戚临的脖子，呢喃了句：“仔细想想，你说的的确挺对。”
　　戚临垂眼，正准备将自己的自毁程序代码再告诉陆阮一次，就听陆阮又随口道：“可是啊，我爸妈又不是创造杀人如麻的生化武器，他们只是想突破虚拟AI的领域，无论是你，还是他们，都没有错。”
　　戚临没吭声。
　　他们又往外走了两步，因为背着陆阮，戚临没打算打车也没打算坐地铁。
　　他想背着陆阮回家，陆阮也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没阻止他的行径，显然是对戚临这点黏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如果……”
　　空气中响起了一秒的电流声：“有一天，我真的杀了很多人呢？”
　　陆阮毫不犹豫道：“那也是他们的错。”
　　“他们肯定做了什么让你愤怒到无法保持理智的事，情绪上头，我会，你也会，谁都会。”
　　AI的声音放得很低，像是在提醒谁：“陆阮，我是个AI。”
　　AI的核心指令里，有着绝对冷静，还有五大定律。
　　“你是个有人格的AI。”
　　陆阮皱眉：“你和人没有区别。”
　　人都会冲动。
　　他顿了顿：“不过杀人犯法，报复一个人的手段有很多，不要让他们的血脏了你的代码。”
　　戚临的数据转了又转，最终那份红色的死亡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被他抹去：“好。”
　　陆阮，是唯一一个跟他说他和人没有区别的。
　　也是唯一一个告诉他，杀那些人，血很脏的。
　　从前……
　　在麒麟的记忆里。
　　人类只会让他杀戮。
　　谁不在支持京一区科研所和X科技的决定，那很好办，作为第一个仿生人也是第一个武装仿生人的麒麟就是最好的不会说话的刀子。
　　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来。
　　更别说这两家之间还有各种内斗，麒麟的表面程序被改了又改，它的人格就被困在那些名为保护它锁链和牢笼里，被肮脏的鲜血浸没溺毙。
　　现在读取一下麒麟传递过来的记忆，再结合陆阮说的话，戚临一时间也分不清，毁灭世界的究竟是麒麟的人格，还是那些将麒麟吞没掉的情绪。
　　因为……
　　在世界被毁灭前的最后一刻，麒麟站在高塔之上，将自己关机了。
　　它跟着无数降落的人工卫星和各式大范围伤害的“弹”一起坠下。
　　化作了千万“流星”中的一点。
　　为世界带来无人欣赏的盛宴与毁灭。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呜写爸爸那里写哭了写7这儿我又写哭了我像是个易感期的alpha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感谢在2022-02-04　17:30:12~2022-02-05　10:5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山去　10瓶；沈言　7瓶；BAEKLEE　6瓶；松雪空辰　2瓶；今天我暴富了吗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四十二组代码
　　新生军训汇报表演那天,陆阮如约带着戚临进去了。
　　表演这天有不少人来录像，还有人来参观，所以校方对进出人员没有平时把控得那么严格，再说陆阮是这里的学生,带个人进来,能过安检就是ok的。
　　就是戚临推着陆阮出现时，着实有些惹眼。
　　学生会会长跟陆阮对流程时,都没忍住看了眼面无表情站在陆阮背后的戚临：“陆神,这是你朋友吗？”
　　只要是看过论坛的人,都很好奇陆阮和戚临的关系究竟是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陆阮被喊陆神习惯了,所以也没有太意外。
　　本来一般被问到这种问题,陆阮都会随口敷衍两句。
　　是温和的,却也带着让人没有办法聊下去的疏离。
　　他不是那种喜欢和人交谈的人,更不爱参与八卦。
　　可是……
　　陆阮偏头抬眸,不意外地撞上了戚临低垂的眉眼。
　　那对漆黑的眼瞳像是磁铁般,紧紧跟随着他。
　　陆阮莞尔：“一半一半吧。”
　　这话说得有点暧.昧不明,偏偏他还扯起了嘴角，给足了人想象的空间。
　　学生会会长：“！”
　　一半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朋友还少了个男字吗！！！
　　其实意思是“未来男朋友”的陆阮并不知道自己成功误导了什么。
　　稿子在前天就发给了他,陆阮也没怎么练,反正他是可以持稿上台的。
　　等到流程差不多快要cue到他时，陆阮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问学生会会长：“我可以坐轮椅上去吗？”
　　这篇文稿挺长,得在台上站个十几分钟才能念完。
　　平时开仪器走路还好，没什么感觉,但是站着，这个仪器就有点难受。
　　毕竟他腿没有力气，是被这些架子强行撑起来的。
　　会长：“啊，可以的,我找个两个人把你抬上去。”
　　“不用。”戚临终于开口，他瞥了眼会长：“我来。”
　　会长被他忽如其来的冷意冻得愣了愣。
　　陆阮捻着手里的稿子去看他，戚临半跪在他面前，方便他和他平视。
　　AI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沉，不带着一丝感情，但刻意放缓的语速却又无端温柔：“我来。”
　　不是疑问句。
　　那不容退让的语气也分外强硬。
　　陆阮倒没有生气，他扬了下眉：“嗯。”
　　……他还挺喜欢戚临这过头了的醋劲的。
　　等到流程彻底念到“有请新生优秀代表陆阮上台发言”时，戚临也径直朝陆阮伸出了手。
　　会长还在想戚临一个人要怎么来，就见戚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甚至停顿都没有，直接将陆阮连人带轮椅抱了起来。
　　会长：“！”
　　一旁的学生和领导们：“！？”
　　这具身体是陆阮亲自操纵着机械舱拼出来的，他自然清楚戚临的承重范围，如果不是怕他没有安全感，戚临完全可以单手抱起轮椅，都不带打颤——毕竟他是个机器人啊。
　　他们一开始还是在后面，戚临就直接这样抱着他转到了前面，登时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虽然猜到了戚临会这样“抱”他，但陆阮还是不免红了耳尖：“…你知道我身下这把椅子是带轮子的吧。”
　　平地，是可以推的。
　　戚临嗯了声，面不改色：“这样快。”
　　确实挺快的。
　　戚临的双臂实在是太过有力，没有丝毫的颤抖，大步流星的速度比慢悠悠前行的轮椅不知道要快了多少。
　　他一只手搂住了轮椅的椅背，手掌像卡扣一样压住了陆阮一边的肩臂，将陆阮固定在椅子上；他的另一只手抓着轮椅的脚踏，展现出来的力气远超常人的认知。
　　他就这样将陆阮连人带椅横抱在自己怀里，也让陆阮高出了他一截。
　　陆阮垂首瞥他。
　　这个角度看戚临这张脸，也很勾他。
　　其实戚临这个动作，还有刚刚的强硬，就已经很撩他了。
　　够味啊。
　　所以他才喜欢。
　　陆阮没压住，很轻地勾了下嘴角。
　　戚临在所有人惊悚的注视下，将陆阮放在了指定位置上，又从神思恍惚的主持人手里接过了话筒递给陆阮。
　　陆阮轻声说了谢谢，戚临顿了顿，没说什么，下台了。
　　台上耳朵还红着的陆神拿着话筒和稿子，微微清嗓，强作镇定的用温和的语气开始念稿子。
　　而台下穿着迷彩服不能交头接耳的新生们被那一幕折磨得抓心挠肺，恨不得现在直接共脑论坛。
　　因为在一旁来参观的学长学姐们已经掏出手机，激情点开论坛了。
　　【标题：我淦！！！我是瞎了吗？？我一定是瞎了吧！】
　　【标题：啊啊啊啊啊有没有人来说一声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啊啊】
　　【标题：救命呜呜呜那个小哥哥到底是谁啊！你们怎么回事啊！还没有人查到吗？？】
　　【标题：我狠狠地磕到了，那个小哥哥男友力直接爆表了】
　　【标题：我离得近，陆神耳朵红了。。。。】
　　【标题：就离谱！我看见我导师都掏出手机上论坛来磕cp了！】
　　【标题：你们冷静点，别发了，都刷屏了，说不定只是亲戚朋友什么的呢，万一是护工呢】
　　……
　　陆阮并不知道有关他和戚临的帖子在论坛上瞬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他只知道演讲结束后戚临把他又从台上抱下来时，有教授没坐住，跑过来问他：“小陆啊，这位是？”
　　这些教授陆阮都见过，不仅是在国科大，也因为他很早就跟他爸妈进出科研所，所以认识圈内很多人。
　　陆阮笑了笑，他本来是想用别的语言给戚临一个名分的，但是戚临作为AI，世界上所有的语种他都会，用他们这个领域的一些专业术语做暗示…戚临也懂。
　　在AI面前，想玩点暧.昧的，居然这么难。
　　因为迟疑，他还没答话，就有另一个圈内出了名的钢铁直男教授插嘴：“护工呗，小陆一个人肯定还是不方便的，要请个护工才行。”
　　陆阮：“。”
　　他失笑，忍不住玩笑道：“我可请不起这么贵的护工。”
　　还没等那个教授再问能有多贵，戚临就在他身后低声说：“我不贵，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