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一个月来备受煎熬。
过了好一会儿,方明远才想起来问鲁弘道:“鲁兄是如何找到小黎的?”
鲁弘道有点紧张,他吞了吞唾沫,说:“是小黎自己藏到我的马车上的,我,我们到了戚风谷才发现他……”
方明远:“……”
要不是看在几十年交情的份上,今日他们就友尽了!
鲁弘道也心虚的很,都怪他没早点发现方黎,眼看着方明远要爆发了,连忙脚底抹油就溜了。
因为方黎走丢事件。
方家人的神经一下子就绷紧了起来,之前任由方黎出去溜达,总觉得有人跟着就没事了,而且镇上大家都认识方黎,从来不觉得方黎真能丢了……
但这次回家后,方黎只要一出房门,就有丫头寸步不离的跟着,方家天天大门紧闭,导致他连大门都出不了。
方黎无奈的想,后遗症还挺严重。
好在他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出门。
他用在藏宝殿拿到的防御法器,在方家设置了一个结界,阻挡分神期以下魔修不是问题,确保方家暂时是安全了,然后就每天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闭关调理身体。
方父方母见他整日不出门,还以为他在外受惊了,也都不来打扰他,所以方黎倒是自在的很。
就这样过了约莫十来天。
方黎的身体渐渐好转,他琢磨着,等再过上几个月,就可以开始着手重修的事了……
这天他刚刚起床,打了个哈欠,正要去吃饭的时候,门外丫头过来,哄着他去前厅,说是老爷有事找他。
方黎有些疑惑。
方明远能找他什么事?自己可是个傻子,以往即便是请大夫过来看病,也都是直接带到他这里来,这么郑重的让人带自己出去,还是头一回……
方黎跟着丫头去了前厅,一眼便看到,屋中站着的白衣清冷男子,顿时微微一僵,差点就崩了表情。
谢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黎心中惊疑不定。
谢怀如今是灵仙界第一人,而方家不过是小镇上的凡人,如同神明与蝼蚁的区别。
谢怀不论是回浮丘山,还是回云间阙,都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方黎蓦地生出不妙的预感,自己当时已很小心了,难道还是露出破绽了吗?到底是哪里引起了谢怀的注意?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是面上却不露,一副懵懂迷茫的样子站一旁,好似根本不知谢怀是何人……
谢怀视线掠过方黎的面容,黑眸深处浮现探究之色,他转过头,声音寡淡,对方明远道:“这便是令郎?”
方明远紧张的搓搓手,恍恍惚惚,结结巴巴:“啊,是,回玉仪君,正是犬子……”
陶鹿微笑的站在一旁,见方明远因过于震惊,魂不守舍的样子,温声安慰道:“方先生不必紧张,玉仪君听说了令郎之事,心生不忍,所以才说过来看看,说不定可以治好他。”
方黎:“……”
听陶鹿所言,谢怀这是大发好心来给自己治病了。
但这话——哄哄方明远也就罢了。
方黎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他眯了眯眼睛。
谢怀虽然确实是正道之光,一生除魔卫道、守卫苍生,但这并不代表着,谢怀是个老奶奶过马路都要扶的活雷锋,他可是清高孤傲的修士啊,还是个剑修!多管闲事从来不是谢怀的作风。
谢怀可没有这么无聊。
况且就算他愿意管,世人疾苦,这天下需要帮助的人多了去了,他管的过来吗?
据方黎所知,这些年谢怀驻守浮丘山,极少下山,不问世事。
他会主动给一个傻子治病?
方黎信了才有鬼。
问题是,方明远却对此深信不疑,激动的差点晕厥过去,这是走了什么大运啊!
这段时间他虽没表现出来,但一想到这孩子时日无多,马上就要满二十岁了,夜夜忧心不已,没有想到绝处逢生,竟能碰到玉仪君这样的活神仙!真菩萨!
不愧是人人称颂的玉仪君啊!
大善人啊!
方明远牵着方黎的手,将他拉了过来,声音都在发抖:“玉,玉仪君随便看,就,就是治不好,也没关系的!”
玉仪君能纡尊降贵来就不错了,但人家是个剑修,并未听说擅长医道,方明远虽然很高兴,却也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他眼看方黎有些瑟缩,似乎不想上前,一把拽住方黎的手,塞进了谢怀的手里。
方黎的手碰到谢怀灼热的手心,顿时就被烫到了般想要逃离……但是不等他收回手,对方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方黎:……
谢怀幽黑双眸深深看着方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自己一进入方家,便察觉到方家布置了隐秘的阵法,这防御法阵的布置手法十分高明,一般修士根本无法察觉,若非分神期以上不可突破,绝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设下的。
如今方家唯有一个人有此可能,就是方黎,且他刚刚从戚风谷回来,又得到了防御用的法器。
此人虽然装疯卖傻,身份成疑,目的不明,但却似乎很在乎家人……
真是矛盾又奇怪。
似有迷雾重重。
谢怀不由闭了闭眼睛,想起同那人初见,他眼神一沉,灵力倏的探入对方身体。
方黎感受到谢怀灵力的探入,浑身绷紧,死死压制住了反抗的本能!
任由对方的灵力长驱直入。
这滋味并不痛苦,谢怀的灵力温暖又柔和,如同温泉水流,迅速流转他干涸的经脉,酥麻从里往外丝丝蔓延……方黎紧紧咬着牙,若非他现在是个傻子,他,他是绝对不会许谢怀这样做的!
但他现在不能反抗。
否则就等于昭告自己不是傻子。
好在自己没有急于求成,这段时间虽一直在调养身体,但是还没有正式开始修炼,这身体比他刚来之时,也就只好了那么一点点而已,谢怀第一次查探,应该不会发觉异样,自己需得沉住气……
谢怀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方黎脸上。
青年苍白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不自在的神色,长长的眼睫颤了颤,精致眉眼蹙起,似因无法挣脱自己而委屈不耐,消瘦的腕骨在他的手心颤抖……但是,他从始至终,没有动用灵力抵抗自己的查探。
呵……
演的很好。
若非自己见识过他另外一面,恐怕也会被他给骗到吧,这人,也和那人一样那么会骗人……
谢怀毫不留情的将方黎检查了一遍,很快便发现了问题所在,方黎竟是极为少见的隐藏天灵之体,但因无法吸收体内庞大的灵力,才会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只需将那些灵力吸收就可恢复,若真是个傻子,倒是无药可医,确实棘手……但这人既然只是装傻,能够修炼,一切自然就都不是问题。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并未察觉到任何夺舍的痕迹。
妖魔夺舍凡人,毕竟不是自己的身体,灵魂不够契合,多少会有痕迹可循……
但是这个人身上,不但没有任何妖魔气息,他的魂魄,也没有丝毫和身体不和,这倒是奇怪了。
若非夺舍,为何装傻?
不过……
这些事情,他迟早会弄清楚的。
谢怀唇角轻轻一勾,他松开了手,对方明远淡淡道:“他的病,我能治。”
第46章 离家
方黎眼神微变,心中一沉。
谢怀应该已经知道他的情况了,这种情况根本无药可医,唯有修炼才可以化解体内灵力,而自己一个傻子又该如何修炼?
他却说他可以治,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真有治的办法?还是为了试探自己?
方明远却闻言大喜过望,激动的整个人直哆嗦,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道:“真,真的,能治吗?”
天知道他这些年,请了多少大夫,都说没有办法……
算命的都说这孩子活不过二十。
眼看着这孩子一日日消瘦下去,时日无多,却一无所知懵懵懂懂,身为父亲不知有多痛心。
谢怀意味深长的看了方黎一眼,缓缓道:“即便治不好他的疯病,至少可保他长命百岁。”
方黎:“……”
方明远噗通一声就跪下了,眼眶含泪:“长命百岁就够了,长命百岁就够了!玉仪君若是治好了他,就是我方家的再世恩人,我愿在家供奉长生牌位……”
谢怀一挥手,方明远就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他托了起来。
谢怀淡淡开口:“长生牌位就不必了,只是令郎久病沉疴,想要治好,不是一时就可以,需要他同我回山,这样也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方明远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道:“我这傻儿就交给玉仪君了!一切但凭玉仪君安排!”
方黎表情几乎凝固。
他就这样被便宜老爹给卖了。
若不是自己是个傻子,肯定是不能答应的!但是若现在暴露自己,方家只会当他被妖魔夺舍,而谢怀必定要斩妖除魔,如今骑虎难下,也只能继续装下去。
不过你让我走我就走,当傻子没有想法的吗?
方黎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你堂堂玉仪君要点脸面,难不成还用强的不成?
但是还不等谢怀有所反应,方明远一看方黎样子,立刻过来牵着他的手就往外走,自己这傻儿子听不懂话,难得玉仪君愿意治病救人,怎么可以让玉仪君为难呢!万一玉仪君走了不管怎么办!
方黎:……
眼看自己已经被方明远塞上了马车,方黎忽的眼眶一红,拽着方明远的衣袖不撒手,你就这么狠心要送你儿子出远门吗?
方明远看着儿子懵懂哀求的目光,顿时心头一软,他也舍不得方黎离开啊,这孩子从小就没离开过家,玉仪君再好也是高高在上的仙君,看起来也冷冷淡淡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孩子,唯恐方黎在山上冷了饿了受了委屈,但一想到孩子马上就要二十岁了……
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啊!
和长命百岁一比,这些细枝末节就都不重要了。
方明远狠狠心将方黎的手扯下来,虽然知道他听不懂,但还是殷殷嘱咐道:“你去了之后,一定要乖乖的听话,不要给玉仪君惹麻烦,知道吗?”
方黎:……
看来今日是非走不可了,方黎眼底不由掠过一丝担忧,不想暴露身份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方家都是普通凡人,自己离开了家里怎么办……想到之前的意外,他实在是不放心啊!
谢怀本已转身要离开,视线倏的掠过方黎,没有放过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担忧,不由脚步一顿。
难道……
方黎是因为担心家人,才不愿意和自己离开?
不论他为何要隐藏自己,有何目的,现在看来……至少对家人爱护出自真心,想到方黎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设置御魔的法阵,谢怀沉吟片刻,手中浮现了三枚玉符。
谢怀一挥手,玉符落在方明远的手中,他淡淡开口:“这是我亲手制的剑符,蕴含我一道剑意,可作为防身之用。”
天下第一人玉仪君亲手做的护身符!
方明远捧着玉符的手在颤抖,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下子就给了三个,玉、玉仪君也未免太大方了……
自己何德何能……
这馅饼砸的他几乎晕眩,但还没完……
谢怀又道:“你若思念孩子,可上浮丘山探望,平时若有难处,也可上山找我。”
这回不止方明远震惊了,就连陶鹿都惊呆了。
师,师兄这是……
给了方家一个承诺?
师兄亲手制的剑符,连他以前都从未见过,要知道师兄的一道剑意,炼虚期都挡不住啊!一枚都足够灵仙界疯狂了,还一下子就给了三枚出去,问题是护身符给了还不够,还允了方家一个庇护的承诺。
有了师兄这句话,这灵仙界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动方家啊?
陶鹿恍恍惚惚……
他这回真的有些想不明白了。
日行一善也不是这样做的吧?
这方家到底有何不凡之处,能让师兄做到这个地步?
方黎心里也有点发颤。
他也想不明白谢怀为何要这样做。
自己到底哪里露了破绽?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揭穿了都蒙的阴谋,反而引起了谢怀的怀疑吗?
方黎垂下眼眸。
既然此事没有转圜余地,看来只能先跟着谢怀走了,自己需得乖巧一点,才能放松谢怀的警惕,再寻机会逃走……
毕竟一个傻子,走丢了很正常不是么?
……………
谢怀本是可以御剑的,带人御剑也不是不行,但对于一个未曾修炼的凡人来说,多少不是很舒适,所以专门雇了一辆马车。
陶鹿在外面驾车,竖着耳朵,好奇的听着里面的声音。
但是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谢怀端坐在马车内,探究的视线落在方黎脸上,青年神色委屈又不安,把一个傻子演的惟妙惟肖……
谢怀眼眸暗了暗。
想起那人也总是喜伪装,当初在万郇山,便是如此将那群人,骗的团团转……
他有着游戏人生的漫不经心,又有着善良温柔的护人之心。
正如眼前这个人,即便装疯卖傻,却也惦念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