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唇角一抿,轻咳一声,这是还在不高兴呢?
昨晚自己……
确实凶了点。
方黎已经不指望能激怒傅君陵,但他倒是要看看,我在这望山城的事情,你又能帮重万山压到何时?
方黎端着酒杯,眼神慢悠悠的一扫,忽的唇角一勾。
旁边有人在鬼鬼祟祟偷看谢怀,怕不是认出谢怀身份了?望山城这么大,有见过谢怀的人,也不足为奇。
方黎忽的转过头,视线落在那人身上,凉凉开口,“我的人,也是你能看的?”
那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方黎一下子扇飞了出去。
酒楼中安静了一瞬。
很快就有执法弟子冲了上来,正要过来抓人,但他们一看傅君陵也在,顿时就停在了原地。
傅君陵对他们缓缓摇头。
执法弟子脸色难看不已,昨日上面的命令便下来了,说是这段时间,傅君陵楼主陪着的人,不论做什么都不要管。
可这人分明在城中闹事,为何让他们不要管……?
就算此人是个高手,他们管不了,那也有长老和门主,断无放任的道理啊!
虽然执法弟子没有上前,但方黎却不打算就这样算了,他用一种居高临下、漠视蝼蚁般的眼神,淡淡看着他们,戏谑的扬起唇角:“我看丹山门铁律,也不过如此啊……”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极具侮辱性。
那几名执法弟子的脸瞬间涨的通红,他们自入了丹山门,做了外门执法弟子,一直兢兢业业执法严明。
这望山城任何人都需遵守规矩,城中方能井井有条,他们对丹山门律法有着绝对的忠诚,对自己的职责也感到自豪,但他们今天却奉命不能出手,明知有人闹事却不能处置……眼看着这狂徒为所欲为,还要被他这般言语羞辱……
上面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这又到底是何人?为何不能处置他?难道所谓的丹山门律法,也是看人下菜的吗?
他们所信仰的一切,难道是个笑话吗?
傅君陵脸色凝重起来,他终于起身,对那几名弟子沉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此事我会亲自向门主解释。”
他说的很缓慢,眼神却凌厉。
那几名执法弟子深吸一口气,不忿的走了。
这一闹,酒楼里气氛十分安静诡异。
方黎慢悠悠的道:“扫兴,吃不下去了。”
说着便起身离开了这里。
留下一众惊疑不定的围观群众。
方黎就这样游玩了三天。
三天下来,傅君陵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魔头分明是故意闹事,他就算跟在一旁擦屁股,也擦不过来了,而且最糟糕的是,外间传言已经要压不住了……
有人认出了谢怀。
人们纷纷猜测在望山城闹事的是浮丘山魔头,还有人认出之前在鎏金楼闹事的也是这魔头,说这魔头根本没有去丹山门请罪,反而还在望山城兴风作浪,那一日傅君陵的话不过是糊弄他们的……
而且这魔头在望山城闹事,执法弟子却不敢执法,任由魔头为所欲为,这丹山门律法看来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欺软怕硬罢了。
还有人说,魔头这样惹是生非,重万山门主不可能不知道,为何不出现,难不成是怕了那魔头?
这些流言不仅在民间流传甚广,就连在丹山门中,不少弟子也开始产生怀疑不满,他们接到命令,不许对那惹事的人出手,但上面却不说那到底是何人,也不给个明确的说法,这般掩耳盗铃一退再退,不就和那些传言说的一样,欺软怕硬,怕了那个魔头吗?
这还是正道仙门的做派吗?以后有何脸面说自己是五大仙门之人?不如说是缩头乌龟好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傅君陵心情沉重。
再这样传下去,将动摇丹山门根基,届时……重万山便不得不出面,一战恐在所难免。
这天晚上,方黎坐在游船上赏景。
谢怀在他身边,深深看着他,缓缓开口:“闹够了,就回去吧。”
方黎转头看向谢怀。
夜色中,谢怀眉心微蹙,似有忧虑之色。
方黎心道,谢怀果然是面冷心热,其实还是担心这里的人的,怕自己再这样闹下去,和重万山打起来伤及无辜。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及无辜,只是想逼那老乌龟出面而已……
方黎微微一笑:“夫人放心,我有数。”
有数。
上次你也是这样说的,可我看你样子,可半点不像有数。
孤身一人在望山城挑衅重万山,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谢怀紧紧抿着唇,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这人连一句真话都不肯说,难道还会听他的劝不成?
………………
第二天一早,傅君陵来敲了方黎的门。
方黎懒洋洋的睨着他,笑:“傅楼主有何事啊?”
傅君陵这次却没笑,复杂的看他一眼,道:“重门主想和尊上见一面。”
方黎眉梢一挑。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方黎欣然一笑:“好啊。”
谢怀终于忍不住,他一把抓住方黎的手,缓缓摇头,眸光深暗。
方黎却只是笑:“夫人放心。”
说着甩开谢怀的手,和傅君陵走了。
谢怀抿抿唇,只得跟了上去。
宴会定在鎏金楼,不是丹山门。
看来重万山暂时还不打算和他撕破脸,所以才特意选在丹山门外同他见面,当然,也有可能是怕他谨慎不愿赴会。
方黎悠然步入厅中。
重万山早已备好酒席,他远远站起来,对方黎拱了拱手,爽朗一笑:“尊上远来是客,在下有失远迎啊。”
方黎打量着对方。
重万山是个活了两百多年的修士,看起来中年模样,蓄着儒雅的长须,一身红底白袍,身为五大仙门的宗主,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威严。
方黎却半点也不惧,他懒洋洋斜倚着坐下,侧眸浅笑:“门主客气了,今日请本尊来,所为何事啊?”
重万山见方黎这般懒散不敬之态,丝毫不将他堂堂仙门宗主看在眼里,想起他这段时间的猖狂行事,心中怒气上涌,但面上却依旧一副和煦之态,道:“非也,是在下想要请问尊上,来我丹山门,究竟所为何事啊?”
方黎淡淡开口:“只是久仰望山城大名,前来游玩一番罢了。”
重万山心中冷笑,你这是游玩?
他深深看着方黎:“尊上不妨有话直说。”
方黎慢悠悠的盘着手中酒杯,笑:“本尊向来快人快语,不爱虚伪客套,说的就是真话。”
重万山脸色微沉。
傅君陵和谢怀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许久,重万山定定看着方黎眼睛,缓缓开口道:“那在下想知道,尊上打算玩到何时呢?”
方黎道:“那就要看门主的意思了。”
重万山眯起眼睛:“哦?”
方黎微微一笑:“若门主有足够的诚意,本尊就换个地方玩玩去,也不是不可以。”
重万山心道,果然如此。
他之前便猜到方黎有所图,魔头贪婪无度,必不可能轻易肯走,若能用钱打发,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重万山拍拍手。
立刻有仆从抬着两个箱子上来了。
仆从将箱子打开。
色泽晶莹毫无杂质的灵石,瞬间令整个大厅蓬荜生辉。
这些尽都是上品灵石,一枚可抵普通灵石一百枚,这两箱子,怕不是至少两万吧!
重万山抚须笑道:“这两万上品灵石,便送予尊上了,也不算让尊上白跑一趟。”
两百万灵石,说送就送。
阔气。
方黎戏谑的勾了勾唇角。
重万山也算是下血本了,花钱送瘟神,若自己是为图财而来,拿了灵石就走也不错,毕竟秋风可以经常打,这无本买卖不亏,但可惜……
方黎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讥诮一笑,凉凉道:“怎的,门主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重万山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蓦的一冷。
傅君陵有些不安,方黎的态度,让他觉得,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能会超出他的预料……
谢怀死死盯着方黎,衣袖下的手攥紧,你到底要做什么……
方黎无视屋中肃杀的凝重氛围,轻描淡写的一笑,直直望着重万山道:“本尊要丹山门五成赋税,按年上贡,重门主觉得如何啊?”
四周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重万山不敢置信的看着方黎,胸腔起伏,勃然大怒。
可笑!
荒唐!
第34章 故地
重万山勃然大怒,死死的看着方黎,似要看清楚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方黎神色淡然,不避不闪,直视重万山。
案上香炉烟雾氤氲。
抬来灵石的仆从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一切仿佛一副无声的画。
许久。
重万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凝重的视线定定看着方黎,一字字开口:“兹事体大,在下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竟没有一口回绝!
方黎哂然一笑,仿佛一切皆在预料之内,他道:“好,那本尊就等门主的好消息了。”
说着懒洋洋的站了起来,视线掠过谢怀,温柔的笑着道:“夫人,此间事了,我们走吧。”
谢怀从始至终一言不发,黑眸深深的看着方黎,起身同他离开。
傅君陵坐立难安,神色复杂。
直到方黎和谢怀都离开了,傅君陵才起身看向重万山,皱眉开口:“门主方才不妥。”
重万山面对傅君陵,神色恢复了和煦,道:“有何不妥?”
傅君陵眼神凝重,道:“自古正邪不两立,魔头那般过分的要求,门主就该当场回绝,而不是说可以考虑,若让那魔头以为我正道仙门可欺,只会变本加厉。”
傅君陵不否认这段时间,和方黎的相处令他有所改观,但方黎刚才咄咄逼人,委实欺人太甚,若这样重万山也忍了,甚至愿意给出五成赋税,这和魔头同流合污有何区别?
魔道终归是魔道,大是大非上不可混淆,这件事决不可以答应。
重万山眼神变幻。
他又如何愿意容忍那魔头?魔头此举已触及了他的底线,此魔非除不可,重万山心中满是杀意,但现在却不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这段时间他已观察魔头许久,魔头确实是孤身前来,实在是狂妄自大至极,方才他说需要时间考虑,根本不是打算答应魔头,而是放松他警惕的缓兵之计。
而且有些事情,无需说给傅君陵知道……
重万山露出无奈之色,叹道:“我只是不想这望山城血流成河,为了黎民苍生,只能暂时稳住魔头,再思对抗之法啊。”
傅君陵冷哼一声,他这段时间帮重万山擦屁股,跟着魔头到处跑,眼看着重万山当缩头乌龟,这么久了都没有什么举措,早已有所不满。
事到如今还满口仁义,说到底只是怕了魔头而已。
“门主若是真的答应了魔头,这件事传出去,丹山门将在灵仙界脸面扫地,还望门主三思而后行啊……”傅君陵冷冷道,说着拂袖而去,这里的事情他是管不了了。
两人不欢而散。
………………
谢怀看着方黎的背影,黑眸沉沉。
丹山门五成赋税。
这是要了重万山的半条命,重万山若是答应了,从此在灵仙界都要抬不起头,人人唾骂。
当初云间阙是被魔道大军压境,生死关头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妥协,且交出的只他一人而已……但即便这样,也被不少人暗中诋毁,传出许多风言风语。
而重万山眼看魔头在望山城胡作非为,不但不敢应对,甚至答应这般丧权辱国的条约,传扬出去,可比云间阙还要羞辱百倍,从此丹山门都无颜再称正道仙门。
谢怀上前一步,沉声道:“重万山不可能答应的。”
方黎漫不经心的笑:“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那老家伙,可是贪婪的很啊,五成赋税,相当于他半条命,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事实上,原书中重万山也没答应,不但没有答应,现在应该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来杀自己了吧?
谢怀看着方黎毫不在乎的模样,那般随意,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着方黎,亲眼目睹这个人所作所为,这人虽有些肆意轻狂,偶尔看似天马行空,但实则行事有理有度,甚至心存善意、温和宽容,从不做真的会伤害别人的事情。
所以他之前一直以为,方黎闹够了就会收手。
可是这一次,谢怀忽然看不懂了。
他不懂方黎为何要将自己置身险境,更不懂方黎为何定要逼迫重万山、不留丝毫余地。
难道,你真的要同丹山门开战吗?
谢怀眼神微暗,双手握紧,眼底深处是挣扎之色。
他委实不愿看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但是……如果你执意开战,大开杀戒波及无辜,我必不可能——视而不见。
方黎望着谢怀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弯起眼睛笑了笑。
这人就是想的太多,包袱背的太重,这样活的可是很累啊……
他一把拉起谢怀的手,轻笑:“陪我转转。”
………………
方黎离开了望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