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握紧了杯子。
　　他已经有一个月没回英平小区，因此房间里至今还是杳杳离开时的样子，到处是小家伙生活过的痕迹。
　　陆闻也不知道他是不想面对，还是不想遮盖住杳杳曾经的存在。
　　但是看着三只祥瑞催促他的眼神，陆闻最后还是决定回去一趟。
　　住一晚上而已。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他不是放不下的人。
　　但是他刚回到小区，迎面就碰上经常和杳杳一起跳广场舞的程奶奶。
　　程奶奶迈着豪迈的步伐，过来打招呼道：“杳杳老公啊，好久没见到你们了，你们出去度假啦？杳杳呢？怎么没见着他？”
　　面对着这种炽热而淳朴的感情，陆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只好道：“他还没回来。”
　　程奶奶的神色显而易见的失望，她哎呀了一声，嘀咕道：“过年怎么能不回来的呀，小区里过年有晚会，我还想让杳杳出几个节目呢，好杀杀隔壁小区的威风。”
　　见陆闻站在原地不动，程奶奶又道：“杳杳不在家，有没有人给你做饭呀，没地吃饭来奶奶家，奶奶家今天包的肉包子，可香了。”
　　没有杳杳在，陆闻根本无法应对这么灼烈的情感。
　　他一个人站在一旁，只能僵硬地点点头，随后疾步离开。
　　再次回到家，陆闻以为自己会是平静的。
　　但是显然他做不到。
　　一个月没住人，家里确实落下了些许灰尘，陆闻走进客厅，周围只有他的脚步声。
　　他觉得家里太空旷，打开电视，但电视正好停留在小家伙最喜欢的节目上，欢快的伴奏从电视机扩音器传出，好像小家伙还躺在沙发上咯吱咯吱笑。
　　陆闻立即关掉电视。
　　他是回来打扫的，不是来看电视的。
　　陆闻平复了心情，随便打扫了一下房间。
　　晚上临睡前，陆闻去浴室洗漱。
　　洗漱台上摆着两个漱口杯，一个黑色漱口杯，一个淡蓝色的漱口杯，上面挂着两条毛巾，一条灰色条纹毛巾，一条卡通联名毛巾。
　　好像时间都没有变过。
　　陆闻看着镜子目光沉沉的自己，没有言语。
　　深夜他躺在床上，看着一旁一对的兔子玩偶，鼻间似乎还能闻到小家伙洗漱后身上甜甜的香气。
　　他闭眼睡去。
　　一个月来陆闻睡觉时很容易失眠多梦、半夜惊醒，所以白天空闲时间经常用来补觉，但奇怪的是，回来睡的这一晚，他奇迹般的一夜睡到亮。
　　早上醒来后陆闻精神很好，他把衣柜里冬天的衣服拿出来，然而在挂衣服的时候，衣服里突然掉出来什么东西。
　　他低头。
　　是一个包装好的长方形礼盒。
　　他从来不会在衣柜放其他东西，陆闻把礼盒捡起来，本来想放回原处，但是好奇心驱使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本书，书名是《历代妖怪图鉴》，不像是杳杳会喜欢的书。
　　他翻开看的时候，一张小卡片突然掉了出来。


第83章 小魅魔的礼物
　　这是一张路边小商店里随处可以买到的卡片。
　　陆闻弯腰捡了起来，贺卡内页上写着——‘送给亲亲老公，圣诞节快乐，爱你的杳杳！’
　　字迹不是多么漂亮，甚至有几分稚气，但是陆闻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杳杳亲自写的。
　　小家伙在一个月以前给他偷偷准备了圣诞节礼物，但是也就是在那天，他和杳杳互相发现了彼此的身份。
　　陆闻站在衣柜前，久久凝视着这张卡片没有动静。
　　他脑海中甚至能想象到小家伙写这张卡片的样子。
　　陆闻闭了闭眼。
　　刻意被遗忘的过往又被生拉硬拽出来——高兴的杳杳、伤心的杳杳、耍小脾气的杳杳、闹别扭的杳杳……
　　他的心就像被塞进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陆闻本来准备今天早上收拾好衣服就离开，但是现在他坐回床边，掀开了《历代妖怪图鉴》这本书的第一页。
　　一看就是一天。
　　下午合上书，陆闻才发现监镔他们在微信上问他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陆闻回道：“不回去了。”
　　晚上他给上级领导打电话，表示自己想参加这次关于商讨魔族联盟的会议。
　　领导自然高兴，立马批准了。
　　随后的春节假期内，陆闻都没什么事。
　　整个新年年味很淡。
　　元宵节后全国开始复工，陆闻收拾好行李，踏上去参加会议的路程。
　　这次会议主要还是讨论魔族联盟的处理问题，参会人员的主流的思想还是对魔族联盟的求和持否定态度。
　　毕竟自古以来灌输给人类固有思维就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且魔族确实有许多伤害人类的前例。
　　但当轮到陆闻发言的时候，只有他表示这次求和或许是一次国内关于魔族管理改革的契机。
　　全体静默，主持会议的最高级领导都望向他，还有其他会议参与者打量的目光。
　　参与者基本都是省级领导，像陆闻这样的市级领导基本少得可怜，他是因为近一年作为A市工作的主要负责人成绩突出，多次在表彰会议上被给予极大的肯定，成为国内宣传典范，这才被邀请来参加会议。
　　但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年轻的毛头小子，说话却锋芒毕露。
　　气氛紧张了起来。
　　陆闻不卑不亢，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高级领导人问道：“那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呢。”
　　陆闻盯着虚空中的一点，把自己准备了许久的理由说了出来。
　　“我认为人类和魔族隔阂日益深入，主要原因是双方沟通交流不够——我们行动有法可依，而魔族不清楚，认为我们驱魔局是暴力执法者；同样，魔族也并不是所有都抱着扰乱人类社会治安才来到城市，有些种族仅仅是来城市求生，他们应当拥有享受现代科技的成果的权利，而不是时时刻刻被人类提防，这是我们的偏见。”
　　陆闻话音刚落，立即有其他会议参与者提问。
　　“不要光说漂亮话，你的提议是在让渡我们权利的前提下构思的，乌托邦谁都能在脑海中建立，但是落实到现实是很严峻的问题，给了他们权利，那你怎么能保证魔族不会趁此作乱呢，又有谁能保证在城市生活的人类的权利呢。”
　　陆闻冷静道：“言语当然不可能有任何作用，我的提议也需要相应改革落实，双方各退一步，才能有和谐的未来。所以这次我参会的主要目的就是提出人魔共同管理魔族的设想，驱魔局中人类和魔族共同协作，互相监督，管理各地魔族，同时所有进入人类社会生活的魔族都要建立档案或身份认证，方便可以落实追踪到每一个魔族。”
　　“……”
　　“……”
　　关于他大胆的想法，会议有很多质问的声音，陆闻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会议上没有讨论出决策，最终这件事还需要上级领导的仔细考量。
　　陆闻已经尽人事。
　　回到A市后，他依旧每天住在英平小区，每天早睡早起，闲暇时间也开始学着跟菜谱做一点简单的饭菜，虽然失败的时候多，但是偶尔也能做出几道能入口的菜。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给杳杳发微信，问他能不能见一面把事情说清楚。
　　但消息就像石沉大海，没有回复。
　　冬天悄然过去，春天如风一样浸润了A市。
　　小区内枯黄的草地冒出新绿，小树林的枝桠上也冒出嫩芽。
　　一天陆闻打扫大厅卫生的时候，突然在茶几底下发现一份落灰的文件。
　　陆闻看到最后的联系方式时表情凝固了。
　　这是杳杳的寄养文件，当时他没放在心上，把杳杳转学到明德中学后便随后扔到了茶几下面。
　　时隔几个月，陆闻看着印章上的M县福利院以及那熟悉的号码，心里忽然又升起一股希望。
　　或许福利院那边能知道杳杳的下落？
　　虽然早已下决心与过去割断联系，但陆闻依旧拨打了文件末尾的号码。
　　那边电话很快接起，一个稍微有些年纪，但声音依旧清丽的女声响起，对方似乎是很惊讶，语气都有些不可思议，磕磕绊绊道：“陆、陆闻，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陆闻眉目不动，只轻声嗯了一声。
　　那边好半天都没声音，只能听到些许急促的抽泣声，陆夫人哽咽道：“你终于肯打电话回来了，你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想你。”
　　陆闻表情无动于衷。
　　那边又道：“儿子，你是要回家了吗？家里你的房间还留着，爸爸妈妈都在等你回家。”
　　这说得多么像一家人温馨的日常话语，但陆闻想起以前母亲对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他没有言语。
　　那些痛苦的记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等不到陆闻的回应，陆夫人有些担心，生怕自己的话语惹陆闻不高兴，小心翼翼问道：“儿子？”
　　良久，陆闻才道：“我今天打电话是问其他事的，你冒充我和M县福利院签订寄养文件的时候，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M县福利院？”陆夫人这才想起来去年夏天的事，她笑道：“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电话里说不清楚，不然你回来吧，妈妈仔细说给你听。”
　　陆闻只觉得可笑。
　　言语中这么期盼他回去，可是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他淡淡道：“你不怕我的眼睛了吗？”
　　电话对面一窒。
　　陆闻道：“为了大家好，麻烦你现在就把M县福利院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真的有事。”
　　而陆夫人避而不谈福利院的联系方式，仍然坚持道：“儿子，以前是妈妈不好，但妈妈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你回来吧，我和你爸爸都很想你。”
　　讲道理根本没有用，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陆闻拨打电话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此刻他仍旧忍不住觉得烦躁。
　　最后他不耐道：“好，那我这个周末就回去。”
　　对面的陆夫人却像听到什么惊天喜讯一样，一直道“好好好。”
　　周末，陆闻趁着休假回了陆家。
　　新来的门卫见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轿车要驶入陆家大门，心想什么车都想开进陆家了，正要伸手阻拦，一旁早收到消息的老门卫连忙按下他的胳膊，鞠躬道：“大少爷回来了。”
　　一旁的新门卫听到‘大少爷’三个字心下一惊。
　　陆家是全国数得上名号的富豪，说实体企业的半壁江山都信陆也不为过，陆家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是这千亿江山的唯一继承人。
　　自从来这工作的两个月，他从没见过陆家真正的大少爷，只见到一个据说是保姆儿子的干儿子天天过来看望二老。
　　陆家狐假虎威的干少爷每次过来，但凡有差错就会责备他们，而这位真少爷回自己家被拦了，岂不是更生气？那他还能保住这份高薪的工作吗？
　　新门卫余光瞥见那位大少爷带着银色眼镜，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心下惴惴不安，连忙也鞠躬欢迎，十几度的天气，汗竟然顺着脸颊往下淌。
　　不过陆家大少爷根本没计较的意思，只点了点头，就踩下油门驶进了大门。
　　等车辆开远，新门卫才抬起头擦了擦脸颊的汗，劫后余生道：“这个大少爷可比那个干少爷朴素，脾气也好不少。”
　　老门卫在陆家的时间长，他道：“主人家的事你别多嘴，不然这才会保不住你。”
　　陆闻顺着笔直的道路向前开。
　　最里面是一座颇有年代感的洋楼，应该是很多年前请外国设计师建造的，门口一位穿着典雅得体的贵妇，见陆闻的车停了，主动亲自过来帮忙打开车门。
　　陆夫人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岁月似乎异常优待于她，面相上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她和陆闻站在一起，很容易看出两人的血缘关系。
　　她攀住陆闻的胳膊，被陆闻挣脱开了。
　　陆夫人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心情，高兴道：“儿子，快进来吧，我们母子都好久没见过面了，你爸爸今天出差还回不来。”
　　陆闻戳破了她的谎言，“他是不想回来，而不是不能回来吧。”
　　陆夫人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劝道：“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你爸爸。”
　　陆闻只静静地看着她。
　　陆夫人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她紧张道：“他确实有事……”
　　最后说不下去了，她只好转开话题道：“今天知道你过来，我特地让厨房做了好些菜，你这么久没回家，都瘦了。”
　　“我不是回来吃饭的。”
　　陆闻没心情和他的母亲回忆温情，“您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回来的。”


第84章 小魅魔福利院
　　陆夫人神情明显僵硬了一下，她道：“总不会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陆闻没有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僵持不下，陆夫人最先败下阵来，她道：“明明是一家人，怎么最后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是二十出头正意气风发的陆闻，一定会把当初他们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指名道姓说出来，但现在的陆闻没有戳破母亲自欺欺人的哀叹。
　　陆家需要的是优秀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同性恋儿子。
　　他们的道路不同，说再多也是无谓的争执。
　　陆闻沉稳道：“我今天来只是想知道八月份和你联系的M县福利院的地址以及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