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风道:“习武还需脚踏实地,依靠邪术速成,根基不稳,只需露出一点破绽,就会将实力暴露无遗。”
“学生谨遵教诲!”
已经不早了,卫长风嘱咐几句,便让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伊里萨也跟着起身,走了一半突然停住,回头道:“卫长风……我想跟你睡。”
卫长风轻轻一笑,还当他在撒娇,十分受用。
然而他马上就看见伊里萨状态不对,连忙起身抱住人,对方果然就那么软在自己怀里。
卫长风惊道:“伊里萨!你是不是……”
伊里萨无力呢喃道:“痛……”
想来是孟凌下的毒又发作了。
只要一用内力毒性就会蔓延……先前他都不去教伊里萨如何运用自身内力,便是怕他中毒更深,没想到今日他情急之下还是用出献自首神功来。
从前二十年的经历仍在,即便他失去记忆,也总有些与从前切不断的地方,自己当真能继续瞒下去么?
“伊里萨……你不必管我的。”卫长风轻轻吻着他额头,“在我寻到友人为你解毒之前,你还不能动武,忘了么?”
伊里萨吃力道:“我知道……可我担心你……我也不知道怎么出的手……”
卫长风幽幽叹口气,道:“你家中将你驱逐,连你一身家学武功都要废了……这毒若是无解,恐怕也只能……重新练起。”
伊里萨一听自己也许只能废了一身内力,一时莫名心生恼恨,情绪激动,却又不知这情绪从何而起,该往何处宣泄,堵得心里一阵烦闷。可他喘息片刻,反而轻轻安慰起卫长风:“没事……我们还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功力,没了便没了。”
这话说得违心,可他并不想看见卫长风为自己难过。
明明他已经为卫长风逃离家族,下了决心要跟着卫长风……为什么,他一听自己可能要失去功力,就难受得要发狂!
没了就没了?怎么可能!怎么能没有武功!
他还要统一西域……还要……还要什么?
“呃……为什么……那么难受……”
伊里萨体内气息开始暴|乱,引诱着他发狂。
卫长风哑声道:“我帮你……”
他将人抱回床上,用谛琉璃心经给人平息体内的混乱。
偏这一次伊里萨发作得厉害,不似往常那般小打小闹,卫长风弄得满身是汗,也没能将他的狂症压下去。
伊里萨隔着衣料死死咬住卫长风肩膀,靠着仅剩的一丝清明才将咬人喝血的欲望忍下去。
体内混乱平息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没了力气,面上泪水汗水交织,一头金发都完全被濡湿了。
“阿多……”他低低道。
卫长风已经有些脱力的身体忽然僵住。
阿多?
伊里萨还在说别的,可都是他们火罗的语言,卫长风除了这声“阿多”什么都听不明白。然后他又在喊阿娜,喊得着急,似乎在哀求什么。
卫长风连忙唤道:“伊里萨……伊里萨!醒醒!看着我!”
伊里萨喃喃自语,身体抖得愈发厉害,卫长风感觉有一股温热的液体落在掌中,心都跟着一颤。
他在哭。
他都看到了什么?卫长风愈发心慌,紧紧抱住他,喝道:“伊里萨!我在呢,这里没有阿多,没有阿娜……”
伊里萨哭得愈发厉害,卫长风柔声道:“伊里萨……我是卫长风。”
卫长风……伊里萨眸中缓缓恢复几分清明,先前的不安恐惧慢慢消失。
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个梦,看到些什么……记不得了。
“卫长风……”伊里萨怔了片刻,“卫长风……我害怕……”
卫长风温声道:“没事了,我在的,不怕。”
“嗯……”伊里萨闭着双眼,朝他怀里蹭了蹭,“我不怕……”
他不再说话,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直到半夜伊里萨才静静沉睡过去,卫长风一直抱着他,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害怕,天明都未曾入睡。
伊里萨这毒性发作过一次,第二日一早竟又再次发作。这毒性卫长风也只会用谛琉璃心经为他缓解,他发作频繁,卫长风便根本不能随意离开。
书院学生也不是没有他就不会办事,三日后终于是等来好消息,那日卫长风和伊里萨直接进夺天寨杀了寨主洪夺天,夺天寨群龙无首,官府派兵上山剿匪也是势如破竹。最后抓到个二当家,正押回审问,计划从他口中问出官银下落。
卫长风听杨怀远说完,便点头道:“好,那便快些启程回去吧……小卫先生伤得有些重,你们先走,不必等我们,莫要耽误了学业。”
杨怀远躬身道:“是,学生这便下去告知同学。”
房门关上,卫长风叹口气,走到屏风之后。伊里萨刚刚发作过一次,脸色不太好,躺在床上虚弱得连稍微动一下都费劲。
“好些了么?”卫长风轻轻坐到他身边,用手帕拭去他额头的细汗。
伊里萨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天,最后低低道:“我不想失去功力。”
卫长风这才知道他在闷闷不乐什么,忙道:“等书院举办雅集,武林各派人士都会前来。我去请杏花坞的神医为你看一看,还有办法的。”
“嗯……”伊里萨乖顺地应声,心中却愈发烦闷。
若是在西域,他何需等什么神医救他!他大可以……
可以什么?
“呃……”伊里萨紧闭双目。
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吾与玫瑰孰美?(不是)
卫长风离开书院不过几日, 被抓的学生得证清白,顺利回到书院,没有闹出更大的风波来, 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而伊里萨的症状发作得也厉害,卫长风为此费了不少心力,真元几尽枯竭。
祭酒先生在卫长风到伏鸾隐鹄峰之后三日才出行回来, 主持年末大考。
年末大考是学生们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考完这次就结束今年学业, 可以回家过年去了。
学生们忙着准备考试, 先生们也要跟着忙。卫长风天天要去跟诸位先生商议大考之事,回了住处还要督促伊里萨复习功课,伊里萨隔两天就病一次, 他还得照顾着, 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伊里萨渐渐恢复, 狂症发作的频率慢慢低了点,不会有太大影响。
杏花坞的江前辈与师父柳先生是世交, 一般也是年末时便会过来,等到明年春雅集举办完才走。到时请杏花坞弟子帮忙看看伊里萨这毒该如何解, 若有办法, 他也不必一直为伊里萨担惊受怕的了。
从尚贤楼回来,卫长风见伊里萨在院中练武。
没有动用内力, 仅仅是拳脚功夫便激得角落的小水塘都波涛滚滚。
伊里萨原本天冷了不爱出门活动, 自打从沙溪村回来,就每天都在院中冥思苦想一些招式,好像也是在借此回忆着什么。
但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使出的一招一式都越来越顺畅, 偏偏这些招式从哪里来的, 他都记不得。完全是靠着身体的记忆在施展,而脑子里的记忆什么都没有。
卫长风看得心惊,用他不适合动武的由头劝过他几次,但他实在太好奇自己用的这些招式了。
试探过几次后,卫长风发现他并没能想起什么来,也不再试图阻拦他。伊里萨仅仅是在好奇自己之前学过的武功,如果卫长风阻碍的意图太明显,反而容易引起伊里萨的怀疑。
“咳……”
伊里萨闻声停下,回头道:“你回来了?”
“嗯。”卫长风迈步进院门,“今日论武见了几个有意思的学生,你没能去可惜了……不是不舒服么?怎么又起来了?”
伊里萨摇摇头:“只是早上有些难受罢了,睡了一觉就舒服了。”
他说着便上前来,却被正咳嗽的卫长风抬手制止他的靠近。卫长风咳完了才柔声道:“我染了风寒,忘了?”
伊里萨停在原地,没再上前,只道:“我在这里试了好久,能使出些很精妙的招式来。难怪我从前的家族会想要废了我的武功……这些武功我能想起来,能使出来,可从前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是完全不知道。”
不知道才好呢。卫长风虽不让他离自己太近,还是牵起了他的手,叹口气道:“不必再费心想那些了。从前的事,没必要总去想的。”
“可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舒坦。”伊里萨皱眉道,“从前的记忆一片空白,总是觉得难受焦虑,我每日都莫名慌张……如果能想起来,该是要好一些。”
伊里萨说完,沉吟片刻又道:“明日论武我去吧。”
他实在想找个机会与人过过招,自己在这里关着门琢磨,估计也琢磨不出什么来了。
卫长风摇摇头道:“怎么能你去?你体内的毒都还……”
伊里萨道:“不是说只是论武么?只看招式,又不真的动手。而且你做主考官,一天应对那么多人,不也疲累么?”
“好吧。”卫长风思索片刻,“不过……你还是用我教你的隐山书院剑法,千万不要显露你从前的武功。”
“嗯。”
卫长风与他走入室内,又直接到书房去翻找,伊里萨只在一旁看,没多问。
片刻后卫长风抱了一个长长的木盒子出来,对伊里萨招招手:“快来。”
伊里萨这才走过去,就见他打开了那木盒,里面是一柄剑。
非常珠光宝气花里胡哨的剑,跟隐山书院中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卫长风道:“这是……我前不久新铸的剑,本打算送你做新年礼物的。”
伊里萨讶然:“你亲手铸的?”
“嗯……”卫长风点点头,没好意思告诉他就是为了铸这柄剑,他跑剑庐那跟蒸笼一样热的地方去,光着膀子打铁弄得一身汗,然后出门被风狠狠吹了一通。骤冷骤热的,一下子就给染上了风寒。
本来是想铸一把金刀的,可书院传的是剑法,还是用剑的好。
伊里萨有些惊喜,拿起那剑便拔出细观,剑身雪亮,一看便知用料极好,虽比不上当世名匠所铸,也已经算得上是上品了。
“正好,还没开刃。”伊里萨伸指往剑身一弹,那声音十分清脆动听。
卫长风点头:“本想等送你的那天,再为你开刃,可惜啊……”
伊里萨抱着剑笑:“那我用完还你,假装我不知道,你以后再送我。”
卫长风忍笑道:“好好好,小花真是善解人意。”
猫小花大多数时候就在祭酒先生那里晃悠,卫小花还没跟猫小花碰上,不然听了卫长风的话也不会笑得那么甜了。
翌日参加论武考核的弟子都早早来到了演武场。
书院的安排,就是一个人负责两场,每十人为一组,可以自行组队,然后一起挑战考官,过招之后考官点出各人的不足之处。书院几千名弟子,一天考上几百人也得要个十来天,而教习先生人数却不过数十,其中又有些是修文学和杂学的,武艺够格能够以一对十做考官的教习当真不多。
昨日卫长风考核的是下午那一场,手上过了一百多人。别看只是跟一百多个学生弟子轮流比拼招式,书院收徒的时候要求可是不低的,即便他们现在还是学生,放到江湖上也是高手了。那么多的精英人才之中,总还要出几个高手中的高手,譬如卫长风,当年就是能跟考官一对一的存在。
考官以一对十本来就有点费力了,要是这十人里还有这种厉害人物,当然就更是损耗元气。
可这也没办法,谁让书院力能胜任这论武考官的人也不多呢。
每场考试也就安排十来组人,参加的人也就一百多个,但演武场每一场考试依旧是人山人海。能观看各位同学跟教习先生比试的这种机会极是难得,对自己大有益处,大多数人都是自己不参加考核,也愿意跑来旁观。
时辰一到,鼓声响起,念了名字的学生已在等待。伊里萨取了剑便要走上擂台,越烨一看卫长风坐在席间一动不动,顿时皱眉道:“卫先生,怎么今日论武是徒弟上阵,做师父的反倒不去了?这师父,难不成还不如徒弟么?”
今日正好轮到他教的徒弟上场,恰好又是抽签抽到卫长风做考官。他新悟了几招剑术阵法传与弟子,正想跟卫长风比一比谁的招式更厉害些。偏偏到他弟子上场了,卫长风又不上了,居然就让那个从西域捡回来的黄毛小子做考官。
越烨不得不怀疑,卫长风是不是听说了自己传了弟子新招,怕猝不及防失了手丢脸,才让别人代替上场的。
卫长风还未开口,伊里萨先笑道:“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我一个异邦之人,至中原不过数月,尚且懂得此理,越先生怎么反倒说出这等话来?”
平日里他阴阳怪气地跟卫长风说话,卫长风多半就是一笑置之,根本不跟他动口。他非但不觉尴尬无趣,反而觉得卫长风是哑口无言,不敢多话。今天被伊里萨这样回一句,当真很不习惯,直接打断了他后面的嘲讽之语。
卫长风差点笑出声,不是因为越烨吃瘪,而是因为伊里萨。这话说得引经据典,谁还说他的卫小花字都不识几个的?
伊里萨可不是卫长风那样温和的性子,根本不会给他留什么情面,继续道:“况且,谁说他不上换我上,就是他不如我了?越先生前几日有事没去尚贤楼,不也是越先生弟子代先生前去评判文章的么?难不成是越先生文采不如弟子,所以让弟子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