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絮跟布夫人道别时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来到春藤医院大厅服务台。
身穿粉色护士服的护士小姐微笑问道:“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头疼,没有旧疾。”
护士小姐表情有一瞬间讶异,但是很快恢复,“挂脑神经内科。”
江絮把快速挂号单塞进窗口,玻璃柜台另一边的医生看了眼单子,隔着眼镜觑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又一个头疼的。”
她身边站着一个助理模样的医生,正在整理档案,“这已经是今天的27例了,”她抬眼看了下墙面,“现在才不到8点半。”
“一共多少例了?”
“截至到昨天的,”她翻了翻资料,“389例,平均每天130多例,几何倍数增长啊。”
“哎,最近是雾霾又严重了吧?”
“什么时候飞梭车才能单双号限行啊,南方小城市也需要联盟送温暖啊。”
二楼脑神经内科。
江絮进去时,坐诊医生办公室里没有其他病人,医生只简单的询问他几个问题,就开了检查的单子。
江絮前面还有十来个人,全都在走廊另一边的检测室门口等着做检测。
所有挂脑神经内科的症状几乎一模一样,群体集中在20-50岁的青年。
检查室一次可以进十五个人,需要在头上戴一种全息头盔,欣赏一部大概十几分钟海洋纪录片,之后就会有脑电波数据报告。
江絮的报告大体走向比较平稳,但还是有部分峰值会出现非正常频率波动,他的症状其实是非常轻的。一个熬通宵的人的脑电波图谱说不定都比他的还要混乱。
医生神色凝重,但是却轻飘飘的开口,叫他回去注意作息规律,多休息,也可以适当放松到一些环境优美的地方旅游。
江絮没有多问,道过谢,拿起自己的报告单就出门了。转身的瞬间,他撇到他身后的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
他似乎没有休息好,一只手始终按着头上的几处大穴,脸上也是疲态尽显。一身衣服皱皱巴巴,像是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打理,他拿报告的手还撑在椅子背上,微微颤抖,明显体力不支。
而最让江絮在意的是他的报告单上的脑电波图谱,最混乱的地方像是一堆纠结在一起的乱线,找不到头绪,可见,应该正是男子头疼发作的时候。
江絮脚步放的很慢,直到他完全听不见科室里传来医生的声音,前后大概出来了四五个病人。
医生的话术像是留声机里被循环播放的老音乐,连药单都几乎一样。
一大堆安眠成分的药中间,夹杂着一项氯丙嗪片。
——它与镇定剂的作用差不多,某种意义上还可以抑制神经性絮乱。
病情千篇一律,医生的欲言又止。
亲历者陷入迷雾,旁观者无能为力。
像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谁都不能代替谁。
389病例,平均每天130多例,就说明病症发生于大概3天前。而3天前正是他第一次进入里世界的时间。
所以说看似察觉不出病因的头疼症,可能正是和里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上一次从里世界中出来,江絮只关注了一些论坛和潮流博客。
主体新闻是不可能传播里世界相关传言的,政府也绝不会让这种危人怂听消息流露出去。
所以他就忽略了医院的相关动向。
如果说某一种疾病在某一时刻突然成爆发式增长,即使像楚南风一样的联盟内部人员知道缘由,也是不可能会屏蔽类似消息的。
越遮掩越容易引起大众的揣测,而无数种猜想中总会有一种无限接近真相,万古不变的道理。
所以有的时候似是而非、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反而让人们摸不清楚头绪。官方惯用的伎俩。
江絮打开智能手环查询了一下近期特别新闻。
其中一条热搜为“非正常死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大概就是说最近世界各地有几处死亡案件很奇怪,绝非他杀,但似乎又不太像正常死亡。
死者均是由于大脑皮层投射神经元受损而亡,且这些人生前不久总是说奇怪的话,或者在自己的身体上或其他方式留下奇怪的文字。文字具有可阅读性,但是不具有理解性。
专家认为他们这些奇怪的举动可能正是由于大脑皮层投射神经元病变的先兆。
得到专家的证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之所以这件事后来又被推向热搜,是因为其中一位死者,生前她不仅出现了这些奇怪的行为,还杀了一个人。而她杀害的那个人,据这位女性凶手的亲朋同事叙述,竟然没有一个人认识。警员走访发现,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交集。
也就是说这位女凶手可能“随机”杀害了一个她从不认识的人。
这就很恐怖了。
犯罪本身对大众群体并不那么可怕,因为普通人总觉得杀人放火离自己很遥远,但是如果是随机犯罪就非常可怖了。
谁知道哪天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对面冲过来的神经病捅了,那太冤了。
官方对此没有给出任何解释,于是愈演愈烈。
索性那位女性凶手当天晚上就在家里暴毙而亡了。
江絮查了下那位女性的住址和那名被害人的,然后关了手环。
还能是什么原因,定然是在里世界中结了仇,女子把事情经过记录了下来,回到现世来报仇了。
果然,那些以各种方式记录里世界发生过的事的人,即使回到现世还是被监控着,稍有异动就会被处理掉。
而大脑皮层投射神经元正是形成脑电波的锥体细胞所在之处。
第26章 现实(二)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么?”
讲台上的教授在激情澎湃的唾沫横飞, “江絮”在望着窗外独自晃神。
好一会他才转过来对同伴言笑晏晏道,“绿草如因,碧蓝晴空, 都好看。”
同伴撇嘴切了一声,不以为然。
“听你的Hip-hop吧, ”“江絮”把至少五厘米厚的专业书砸在同伴的脑袋上, “少管我。”
同伴被砸了也不恼,扒了一下头发,又扶正了耳机,嘟囔道:“我才不想管你。”
“江絮”支着脑袋, 侧着头看同伴带着硕大的耳包,一边听Hip-hop, 一边打电动,身体随节奏有规律晃动着。一只脚还踩在前面椅子背上,惹得前面的金发少年频频回头怒视他, 又惮于教授在前面, 不能发作。
“我一直想不通, 他们为什么要把你也送过来。”“江絮”道。
“他们没说, 就交代让我呆在你身......”同伴突然住嘴,怒吼道,“你少套我话!”
教室倏然鸦雀无声,前排的同学和教授都被他的声音惊动, 朝这边望过来。
前座的金发少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同伴赶紧扯下耳机, 站起身鞠了一躬。
教室重新恢复了秩序。
凭借“江絮”的智商若是想套话,根本不需要这么直白, 可惜他那个时候还是个不想隐忍的少年。
“我只是好奇,以你的能力为什么能和我同时坐在这里。”“江絮”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少年人总是不屑于收敛各种情绪的。
同伴脸颊气鼓鼓的,手指把游戏机屏幕敲的“啪啪”响,但就是不再说话。
“下午我要去王子街。”下课,两人往宿舍楼走去。
“哦,那我陪你一起。”
这是同伴的口头禅,每次“江絮”说要去哪里,同伴都会说“我陪你”“哦,我也去。”“那你等我”之类。
同伴是和他一起被送到爱丁堡留学的,两个人同吃同住,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他走到哪里,同伴都要跟到哪里。
以同伴的资质根本没有办法和他一样获得爱丁堡留学资格,虽然他的资格也不是自己考的。
反正“他们”有的是办法把他送过来,只要“他们”想。
当时“他们”美其名曰,怕他年龄小,一个人在异国多有不便,所以这趟求学之路便多了一个人。
他的同伴上课打电动,课后不学习。虽然他也差不多。
后来他还知道,原来这家伙也不用考试。
来到这第二天,他就明白了,其实就是监视。
“你不用回去找资料么?最近不是要交论文?”同伴道。
“江絮”翻了个白眼,“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是不需要临阵磨枪的——天才和蠢材,第一种不学也会,第二种怎么学也不会。”
“江絮”撇了同伴一眼,“我是第一种,你是第二种。”
同伴回敬他一个白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而且,这座城市有‘北方雅典’之称,都来了一个月了,还没到处逛逛呢。”
同伴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很难想象他这种不学无术的人也会有忧虑,可见他担忧的事情非同小可。
同伴:“你别忘了,‘他们’交代你的事情。这才是我们来这的主要目的。”
“江絮”不耐烦道:“知道,知道,那个教授不是还没见到?两周之后有一节他的课,既然‘他们’已经提前递了推荐信,申请他的博导师就不会有问题。”
“江絮”在爱丁堡申请两年的硕博连读,修习《认知神经科学》专业。他和同伴提到的那个教授在一年前发表过一项学术论文,想法大胆新奇,不过反响两级分化很严重,评判褒贬不一,所以当时并未翻出多大水花。
但恰巧与“江絮”研究的项目不谋而合,而且当时“江絮”的项目陷入了瓶颈。于是被“他们”送到爱丁堡来进修,其实就是为了那个教授一个人来的。
“江絮”似乎并不怎么忙,也不怎么上课,但是所有接触的课程和实验项目都是同一个方向的,目的性非常明确。
两年,学成归来,十八岁的“江絮”在机场见到了“他们”,他应该是认识“他们”,但又全无印象,“他们”拥抱了一下他,说:“X·Jiang,欢迎回来!”
“江絮”走的那一年,“他们”为了纪念即将迎来的伟大时代,把那一年定为X001元年。
——
江絮是被头痛疼醒的,他做了一个奇诡的梦,梦里的年轻男孩似乎是他,但有着和他记忆里完全不同的经历,连性格都不尽相同,梦里的“江絮”要乖张许多。
江絮的家是个两居室,父母留下来的。
他大学二年级的时候父母自驾游车祸身亡。
他毕业于东渤市F大《基因遗传生物学》硕士学位。
之前家境殷实,所以直到他研究生毕业都没有出去打过工。
一毕业就收到了现在工作单位的offer。
以上是他存在他记忆中的。
然后他像每一个普通的一天一样醒来,还记得昨天收到了offer,顺其自然地去面试。
没有悬念,入职,上岗,一工作就是七年。
可惜他的记忆是假的。
他生活的小区是个老旧的拆迁房,房子有多年居住过的痕迹,却没有三人共居的痕迹。
哪怕他醒来的那一天记忆告诉他,父母已经去世多年,也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循。
他有完整的从幼时到醒来的记忆,但是他想不起来任何一个细节。
所有的记忆碎片像是观看了一场老电影,存在过,发生过,但是他没经历过。
一个人,即使庸碌无为几十年,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发生过一件特别的事情,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件,在自己心里是不一样的存在,他不仅会记得发生过,还会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甚至对方动作,和微表情。
可是他的记忆里,这样的事情,一件也没有。
与其说那些是他的记忆,不如说是有人给他编织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梦。
他醒来后大概一周的时间就觉察出了不对。
可是他也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以前的性格似乎十分内向,有些轻微社恐,所以从小到大没有朋友。
他连最后调查的机会都失去了。
他到底是谁呢?
记忆是假的,那他梦见的这些是真的么?
刚才的梦中,反复提到了“他们”,“他们”又是谁呢?
梦中的“江絮”似乎以前是跟“他们”一起的,那又为什么在爱丁堡留学时,“他们”要让人监视他呢?
“江絮”和“他们”到底是敌是友?
“他们”似乎很重视他,又很忌惮他。
如果他真的是梦中的X,消失了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没有人找他呢?
江絮猛然想起一种情况——只有死人才不会再被人惦记。
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睡衣前襟的扣子,在他胸口两扇肋骨的正中间,有一处缝合伤口——那是被子弹击穿留下的。
——
翌日清晨。
敲门声打断了江絮的思绪,他看着锅里溏心变成全熟的煎蛋,叹了口气。
他家的房门极少被人敲响,而这为数不多的几次也被社区居委会广普调研的大妈包场了。
“路西,开下门。”江絮冲着AI喊道。
“好的,主人。”
门开了复又合上,却没有人说话,也没听到AI回话。
一般情况下,社区的大妈并不会进屋,她们会大敞着门、站在门口,然后发动特有的传音入耳的功夫,让你不得不亲自出门迎接。
江絮关了火,提着铲子准备把煎蛋装盘,随口道:“路西,是谁......”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