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飘像是缓过了之前悲春伤秋的情绪,这次很快又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算什么?任务中的一部分?”江絮想到了他们之前任务中那个装死男,到死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他变成悬线木偶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变成了系统任务中的一部分,不知道他会不会也穿上华丽的巴洛特式礼服,无知无觉地“招待”下一波参与者。
他是否还存有自己的意识,是否还记得自己曾经是“人类”,是否还活着?
阿飘用力摇了摇头,而后又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并不清楚自己算什么,正常的任务流程中他不需要参与,但是他又实实在在存在于任务场景中。
江絮问出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之前消失的那些人呢?”
阿飘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出现威吓江絮,他差点就把最重要的事忘了。他飘到了一处墙附近,然后猛拍了几下,一顿你来比划我来猜之后,江絮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
江絮才刚要有动作,楚南风直接伸手拦下:“我来。”抬脚就是一技飞腿。
只听“咔擦”一声木板断裂的声音,这处的墙体居然是假的,表面糊了一层纸,后面随意地钉了几块木板,勉强挡住了另一头的光景。
墙上破了个大洞,阿飘比划了一下率先钻了出去。
江絮紧随其后,看了看评价道:“切,鬼还需要逃生通道啊?”
在旁边等待的阿飘:“......”
“安全出口”是露天的,蜿蜒的盘旋在墙壁上。
阿飘这种形态的优点这时候尤为突出,两个人都是顺着楼梯走下去的,他是直接飘下去的。
楼梯下面连接着一处平地,而头顶却是璀璨星空。
这是一处很奇怪的地域。
从电梯井到达地上,漫天漫地皆是冰原,高高的雪山在遥遥之远,无论走多久都不得存近半步,更像是场景中虚幻的背景幕布。
而像这里明显比地面低凹之地就更不可能有,何况还离地下建筑如此之近,所以,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有可能到达了另一处空间。
从进入甬道开始,距离的计算方式就已经有异于地面空间了。楚南风亲自测量,他说的十倍,那就一定是十倍。
这是一处空间不断折叠、拉伸之地,被缩地成寸,或被绵延万里。他们每走过一步都可能迈过了成千上万米的长度,也可能只踽踽在拇指间的寸距。
虽然空间错乱,但是场景却依然是冰原的模样。
身后夜幕中,从地下建筑透着蜜色的光泽,像迷失在雾霭中突现的城堡,极尽诱惑。极致的疲惫,极致的饥饿,极致的恐慌,都是摧毁一个人意志的致命一击。
恰到好处出现的希望就宛如绝望中一盏明灯,值得人黔驴技穷、饮鸩止渴。
平台不大,很快就走到了边缘。阿飘显得很急切,甚至上手准备拉江絮跳下去。
——平台的边缘是深不见底的万仞深渊。
阿飘看着江絮不进反退,急地上蹿下跳,比划了半天,恨不得手脚并用。
江絮懂唇语却不太懂手语,主要是眼前的阿飘比划的也不是正经手语。纯属一个正常人突然失语而又急切表达,姿势非常独具匠心。
眼看着二人无法沟通陷入凝滞,楚南风解释道,“他说从这跳下去就可以回表世界。”
江絮微张的唇瓣被星光反射泛着淡淡的红润,他惊讶地看着楚南风,欲言又止,“......原来仁兄还懂鬼语,失敬失敬,请问师承何派?”
楚南风:......
但是江絮并不完全相信阿飘,谁又能保证这万丈之下是时空之门还是粉身碎骨,于是道:“要不你给我们示范?”
阿飘愣了一下,全身的急躁顷刻间退散得杳无踪迹,寂寥随即取而代之。
江絮摸了摸鼻子,“咳,还是我来示范一下吧。”他把手上拿着的冰晶锥抛了出去,等到楚南风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江絮:“怎么?”话音刚落,冰晶锥就回答了他,只见原本自由落体的冰晶锥突然消失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了进去一样。
楚南风:“......下面应该是通道,另一边连着表世界。你刚才把不属于我们世界的东西丢回去了。”
江絮:......
崖壁下面是浓重的墨黑色,看不清到底是方的还是扁的,也自然就看不出深浅。从他们的位置到水晶锥消失,只不过才两三层楼的高度,但是不测试又确实看不出。
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冰晶锥是不属于表世界的物品,他把它丢了过去,却不知落点。感觉自己刚完成一次恐怖袭击。
这玩笑开的有点大。
江絮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手,可能脑袋被冰河世纪的风霜冻傻了,才呆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他不断没有进化,还退化了。
“所以之前那些参与任务进入数字楼层就消失的人类,也是被你们用这种方法弄回表世界了?”
所以那些人才会再也没有回去过。
阿飘点了点头。他们确实把那些误闯入数字楼层的人弄回了表世界,不过方式就简单粗暴多了。他们只要一出现站在那些人面前,个个吓得屁股尿流,他们会直接把那些人驱逐跳崖。
他们也曾经是任务的参与者,很清楚被召唤到这个任务中的人品行如何,平生亏心事做尽,鬼不用敲门就把这些人全部吓跪。有很多人甚至看到他们就直接晕了过去,还是被他们扔下去的。
哪里想到今天轮到他当值,遇见两个奇葩。没把对方吓死,他自己差点被二次摔死。
阿飘想到这,又开始胡乱比划,这两个人磨磨唧唧的,测试也测试过了,应该相信他的话了吧,为什么还不跳啊。不能回去祭祀大厅,那根本就是在送死。
江絮看出了阿飘的急切,“我们从这就可以回去?”
阿飘狂点头。
“那其余人怎么办?”
阿飘安静了下来。
他们救不了所有人,那道铁门是禁制,他们过不去。就算过去了又能怎样?他们不会说话,人类对他们只有惧怕。没有人会相信他们。
“我来想办法,先回去吧。”江絮拍了拍阿飘的肩膀。
楚南风和江絮在前面并肩走着,阿飘有些低落地在后面飘飘荡荡。
三人回到甬道中,瞬间从墙壁中又出来了几个阿飘。迅速把破洞的墙面补上,然后响起叮叮当当的钉木板的声音。工程完毕,又从墙外面飘了进来回到画里。
江絮惊奇地发现阿飘居然可以控制自己身体是否穿透物体。
江絮拿着神圣种子来到窝在墙根下的阿飘面前,“你能徒手拿这个么?”
阿飘点了点头。
江絮直接把神圣种子从盒子里倒在阿飘的手上——他竟然不怕热也不怕光。
然后又开始胡乱比划。江絮下意识去看楚南风,楚南风道:“他说这个东西用力扔出去会产生小范围的爆炸。”
你到底是如何理解这么高深的形体艺术的,江絮想。
这大概是地球第九大未解之谜。
[‘美丽新世界’任务第二日即将开始,请参与者做好传送准备。]
江絮面前突然弹出全息屏,系统消息滴答响起。
[倒计时:10...]
[9...]
[8...]
江絮和楚南风对视了一眼,收起工具,又迅速交代了阿飘一些事。
阿飘点点头,飞回了壁画中。
[3...]
[2..]
[1.]
[开始传送......]
[前一日任务结算中......]
第19章 美丽新世界(七)
还是那间临时资源室。还是八个人。
江絮第一时间去寻楚南风。
还好,就在他身边,正安静地低头穿装备。
不知道他进入里世界的时候落点是哪里,他穿的还是外面的衣服,与这一屋子的人格格不入,跟他昨天的情景居然惊人的相似。
剩余的六个人江絮并不认识,看来每天都是随机的队友。而随机到的队友还身负随机的任务进度。
——全是随机,一点都不专业。还带着满满的恶意。
根据屋子中的零星碎语,虽然系统看似无规律的随即分配,但多少还是有些相近之处。
第一天时,江絮和其中几位是新手,剩余的则是过了一天任务,再多也就没有了。
但是今天,概率统计平均值大概在任务进度为一天到两天左右。
虽然这一屋子仍然物种奇特,但江絮总感觉某些人虽然外表看似狰狞,但气质上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江絮想了想,应该是“戾气”,这些人戾气不是非常重,倒是有些平静。
楚南风并没有换上那套“上了身就变了个物种”的加厚冲锋衣,他选择了要风度,只挑拣了一些能用的工具带在了身上。
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呢料立高领长款风衣,整个人显得又挺拔又俊朗。
江絮也只重新补充了战术手套和防风眼镜。其余零零散散的小工具,一百个都没有楚南风那一个好用,索性不要也罢。
“身体有什么变化么?”江絮压低了声音问楚南风。
他们两个都没交神圣种子,虽然任务详情上没有明说,惩罚却不可能少。
“左胳膊略有些重。很细微,几乎感觉不到差别。”楚南风活动了身体道。
江絮皱了下眉,“我左腿,呃,几乎没有知觉。”
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情况了。尤其稍后他们要去往地面,随时都面临着需要逃生情况。
他很肯定刚才在“-1”层的时候还没有任何特殊的状况。看来是随着任务次日刷新会给参与者身上加上一些BUFF或者DEBUFF。
“肢体丧失支配权?”江絮嘟囔了一句,“按照这个推理,四肢、身体加大脑,岂不是六天就可以宣布死亡了?”紧接着他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任务是七天?”
“所以,可能不是这样计算的。”楚南风道。
这次两人并没有跟着队伍一起去采集地,他们直接往之前的海蚀洞走去。
江絮不是路痴,但是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茫茫冰原上,想找一个确切的位置还是太难了。索性楚南风是这方面的专家。
“你在野外都不会迷路吧?”江絮道。
“只要走过一次就不会,没走过的,基本也不会。”楚南风说得相当诚恳。
江絮:“......”
江絮:“这话有区别?”所以你是凭什么分走过还是没走过的?
“在野外,即使没走过的路,也有很多辨别方向的方法。比如太阳的位置,树叶疏密度,年轮的形状等等,这些都是最简单的,嗯...小学的课程应该都有教习。”
江絮摊了下手,觉得楚南风有点可爱。
“那大佬能给我们这些不是小朋友的庸鄙之人科普点不简单的么?”他下半张脸塞在了冲锋衣领里,上半张脸被大大的防风镜罩住。声音拖的很长,似刚起床的懒散。“事先说好啊,大家都是□□凡胎,危险动作就别模仿了。”
楚南风停下脚步,半侧回过身看他,抬起一只胳膊,露出了他的手腕。“嗯,这个倒是可以现在就教你。”
“现在”这词让江絮想起自己向他无声讨要工具的事,感觉耳朵有点热,可能是今天穿太多了。
楚南风的手腕上带的不是几乎人均一块的智能手环,而是一块手表——一块真正的机械手表。皮表带,银色表盘。指针还在做固频跳动。这东西现在已经不怎么常见了。
江絮眼尾倏地一滑,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找表带上是否刻有“R.I.P”字样。
可惜没有,他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失落。
“这个也许你也会,”楚南风把手腕抬起,对准太阳,“现在手表显示是5点,除以2得到的商是2,然后把手表上的数字2对准太阳,表盘上的12指的就是正北方向。”
楚南风没有带防风镜,他麦色的皮肤被凌冽的寒风吹的有些泛白,眉毛和刘海挂着风霜,但他黝黑深邃的瞳眸却更显得明亮。他与江絮说话时,语速总是很慢,语气总是很缓,温柔的不像话,偶尔还会带着明显的无奈。
这样的楚南风与他本人是格格不入的。
如果说江絮是淡漠中有些惫懒,那么楚南风则是冷漠中透着让人肃然的凛冽,如这呼啸的寒冬。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做着与他自相矛盾的事。
“这个我听说过,嘶......”江絮小动作似的蹭了蹭脸颊,战术手套的外层布料被冻得硬成了锋利的凶器,轻轻一划就成了一道泣血的伤痕,又很快被寒风凝结。
楚南风摘下围巾,在江絮的脖子上饶了三圈,遮住了他半张脸,最后在胸前打了个结。
江絮的眼睛在防风镜后愣愣的看着他,柔软的面料上还带着楚南风的体温,好闻的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是光的味道。
良久,江絮紧抿的嘴角勾起道弧,不是他惯有的似笑非笑,透着他不常见的青年气。
他把鼻尖凑近,又嗅了嗅,还是觉得好闻。然后下一刻他一圈圈解下围巾,踮起脚又重新给楚南风围上,尾端塞进了他大V型的领子里。
“我不用啦。”笑得没心没肺。
楚南风也没有坚持,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道:“其余的办法就要因地制宜了,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的。”
他发现楚南风似乎习惯于在各种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总是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