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鹊站在这堆烂泥烂骨中,拿着玉扇掩住口鼻,那焦黑的浓味已让他深感头晕,压根不懂为何万蛛老人能抱着那骨头哭上那么久!
一般人能抱着阴森森的尸骨这么久吗?
随着日头完全西下,弦月升至夜空。
而最令烛鹊最惊讶的,竟不是自己眼下还待在这里,反倒是厉倾羽居然未出一言,放任雪闲与老鬼蝎去找什么蛇笼草!
简直荒唐!
过去厉倾羽雷厉风行,对于这种地方定是不多留半眼,甚至转身离开之际,挥个法术全毁了也有可能。
如今那股冷厉气场,虽看似比平日里更加狂妄,却心甘情愿留在这发臭的坟场!
烛鹊忍不住朝一旁高大的身影说道:“倾羽,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就不随医君和老鬼蝎在这瞎捣鼓了。”
厉倾羽朝他扫去一眼,眼神十分冷漠。
烛鹊立即识时务为俊杰,“其实这地方真是有趣极了!在这儿待上三天三夜我都行!要找什么花呀草的,慢慢找,慢慢找!”
于是一旁奚雨忍不住对着土屑翻了个白眼。
奚云则安慰道:“医君和老鬼蝎前辈定是发现一些有趣的事,才下定决心要找到蛇笼草。”
奚雨没好气道:“哪里有趣,不就医修对于研究灵草的执着吗,说这么好听做啥!”
可他话虽如此,却仍是帮着两人寻找青绿矮草的身影,只是就着昏暗的月光,着实难有进展。
夜色又更沉了一些,四周不算安静,不但有蟾蜍跳上跳下,流出绿色脓液,和大批细蛛在土中钻来钻去的细碎声音,听着让人寒毛直竖。再加上毒蜈蚣长形的阴白尸骨,整个场面可谓是怵目惊心。
另一侧,雪闲徒手挖着泥土,找寻蛇笼草的痕迹,可目视不清楚的情况下,脚部也不是很稳,移动时一个猝不及防,不慎被突出的半截尖骨划过小腿,留下长长血痕。
雪闲立即眉心蹙起,咬了下唇瓣,没哀痛出声。
微微低头往衣摆看去,已有鲜血渗出浅蓝外袍。估计伤口约有一个手掌那么长。
雪闲背靠着洞沿,打算趁大家未注意到时,唤出储物袋,撒些止血粉。
怎知储物袋刚唤出,便被一双大掌抓住,低沉的嗓音迅速道:“罐子什么颜色?”
雪闲还未惊讶厉倾羽是怎么从远处来到他近身,下意识先答道:“淡黄色瓶身。”
对方有力的五指立即从袋中精准捞出那只瓶子,另一手握住他受伤那只脚的脚踝,说道:“你先坐下。”
雪闲摇摇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把药瓶给我。”
厉倾羽却干脆的收紧些力气,虽未开口,意思却表足了。
没有讨论的空间。
雪闲发觉,对方偶尔会有这样的神情出现,有些蛮横,有些霸道。特别是在夜晚。
和幻境里的模样有些像。
雪闲心底纠结了一会儿,仍是听厉倾羽的话,默默地靠着洞壁,往下坐在一块凸起的平面岩石上,外袍被撩起时,里裤早被鲜血沾了整片,衬在白色的里裤布料上,十分惊心。
厉倾羽蹲在雪闲身前,将削瘦的脚踝放到自己膝头上,光裸的小腿上头有道怵目的血伤。
厉倾羽将止血粉撒在长条血口上,手上动作俐落,可雪闲实际感受到的却是轻轻柔柔,可在药粉碰到伤口时,还是不禁蹙起眉眼,那尖骨划破皮肉并不浅,且伤口边沿居然逐渐浮现淡淡青色。
厉倾羽夜视极佳,阴鸷的眼神仔细扫过那血痕,低声道:“毒蜈蚣的尸骨有毒。”
雪闲点头,他也刚感受到那毒性而已。然而眼下他已渐渐感觉四肢酸软,却能感觉厉倾羽的语气,透着十足不悦,似乎一转身便要将这阴暗坟场毁于掌间。
这时老鬼蝎却兴高采烈地从另一头冲来,隔着袖摆捏了两株蛇笼草,欣喜道:“找到了、找到了!”
然后便看见雪闲无力地靠在壁边,脚踝放在厉倾羽膝上,小腿上一条青紫血痕,瞬间吓的连蛇笼草都掉了,喊道:“他怎么了!?”
这一喊声,把其他几人也吸引过来了。
奚云奚雨急着跑上前,可雪闲已是无力开口。
厉倾羽道:“他被毒蜈蚣残骨划到,得先回浸雾峰。”
老鬼蝎突地大叫一声:“定是毒蜈蚣死前新有不甘,想着千蛇可能会对她挫骨扬灰,便用尽最后的法术在自己尸骨上下咒,将所剩的蜈蚣毒注入在白骨中!”
你在我尸上种蛇笼草,我便用尽最后的反击,在自己尸骨上注入蜈蚣毒。
金蟾子也懒得再理另一边抱骨痛哭的万蛛老人,急急忙忙地从赶过来:“毒蜈蚣之毒我们都略有耳闻,也许我和老鬼蝎联手,能制出解药。不如我俩就跟着你们一同回去。”
反正他们谁也没上过浸雾峰,去趟当作观光也行。
奚雨不放心五灵毒要随着回峰上,只觉得其中有阴谋,于是干脆的问道:“为何你们愿意救治医君?”
没想到金蟾子更干脆:“这年轻人笑起来俊俏好看,死了可惜。”
奚雨:“……”
奚云这边,也转向老鬼蝎,问道:“那前辈又是为了什么?”
老鬼蝎摸着八字胡,道:“本老蝎高兴,且时间多。”
奚云:“……”
老鬼蝎这才转为正经,“总归是我发现这医修前途无量,与我兴趣又如此雷同。且我救了他,也许有人未来就欠我一份恩情了。”
最后两句没有对着谁说,可在最后一个字时,却有意无意的瞄了下某个深蓝衣袍的颀长身影。
雪闲听着他们对话,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声音,只感觉一双有力的胳膊稳稳揽住自己膝下和后腰。
厉倾羽就着蹲身的姿势,结实的臂膀毫不费力地,直接将雪闲整个人腾空抱起。
温暖宽大的怀抱,安稳坚固。
如同雪闲在浸羽殿上每回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四根床柱围绕的榻上,虽是心情无措,可一旦望见纯白床柱,又令他感到一丝,一直未说出的异样可靠。
就跟当年在千蛇鬼母的石洞中,两人为了让巨蟒开启石洞天顶,折腾摆出的羞赧动作。
倘若对方不是厉倾羽,让他心底如此安心。
那么雪闲肯定,自己宁死也不会照着那巨蟒交缠图,随对方任意摆弄。
此刻,他鼻尖全是厉倾羽身上那股清淡的幽香。
以及每回两人传递蛇毒热气时,雪闲皆会感觉到,环绕在他身子周围,属于厉倾羽身躯的热意。
作者有话要说:
雪闲只许睡在浸羽殿榻上,只许睡在尊上榻上。
第18章 【三合一】吻得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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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闲睁开眼时, 身上穿着白色里衣,躺在蓬松的纯色床铺上,外头日光正盛,有些蝉鸣与鸟啼, 断断续续的传进室内, 融合在一起, 像一首悠扬乐曲。
雪闲微微眨了下眼皮,试图动了动身,发觉左边小腿已被纱布包裹完整, 看得出包扎的人十分仔细。
他以手肘枕着被褥,撑起身躯。关于自己入睡的地方,这回受到的惊吓已大幅减低,甚至还未看见四根床柱时,心底便早已知晓, 自己躺在哪里。
眼神望向门边长椅。蓦地发现那椅子居然凭空消失了!而他的行囊就放在厉倾羽平时看书的矮榻上。
虽说他最初来浸羽殿就表明过睡在长椅即可, 可说到底, 他居然从未真正在那张椅上醒来过。
每回皆在主人榻上清醒。怎么移身的,过程他不清不楚,却是莫名的自然而然, 仿佛他也逐渐成为浸羽殿的其中一主人。
思绪奔驰间,大殿门扇被推开。
硕长的身影走近床边,身上衣袍也换了套, 可仍是贯穿的深蓝。
“腿还疼吗?”
雪闲摇摇头, 方才睡醒, 五感回拢后, 发觉腿确实不疼了, 想来应该是上过麻散粉, 他能感觉自己的腿伤被细心处理过了。
只是眼下他口渴,但总不好让大殿主人去替他倒水。
雪闲正准备撑着床柱下床,厉倾羽却弯身,直接拦腰将他抱回榻上。
“想喝水?”
雪闲有些呆愣,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对方便从桌边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中。两人指头短短接触的片刻,雪闲忽地无所适从。
他穿着里衣裤躺在厉倾羽床上,喝着厉倾羽倒来的水。
为了抚平掩饰这股感觉,雪闲道:“我腿上伤口是你包的吗?”
“不然是谁?”低沉而磁性的声嗓说道。
雪闲将茶喝至见底,道:“我以为是老医修。”
这会儿,雪闲还不知老鬼蝎与金蟾子也上峰了,故只能联想到老医修。
厉倾羽接过他手中空杯,“本尊既会包扎。外人便不必上浸羽殿独峰。”
雪闲这才想起,对方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浸羽殿属外人止步。
而他确实只在这儿见过烛鹊一次,便是出发兽妖塔当天早晨。
雪闲缓过口渴后,感觉四肢躯体仍是无力,“毒蜈蚣尸骨有毒,我身上毒解了吗?”
因身体发软,故这语调缓慢,透着一股软糊。
“解了一半。”
“一半?”
“本尊先行从你储物袋拿了丹药,让你服下了。”
“你认的出丹药种类?”
“嗯。”厉倾羽简单答道。
原本他与医修之事是隔着道墙,完全不解。
可过去九年,雪闲炼过的丹药他全都知道。故自然知晓解毒丹的颜色与模样。
雪闲:“烛鹊和奚雨他们呢?”
“与老鬼蝎和金蟾子正在主峰医堂。”
雪闲惊诧道:“他们也一起回浸雾峰了?”
“他俩说能制出解你身上毒性的药。”厉倾羽望着眼前俊秀却苍白的脸,栗色的发丝散乱在颊边,露出的耳尖白皙。
突地一只白蝎从床头缓慢爬行过来,以十分缓慢的速度,爬到雪闲手背上,利闸随便的开阖几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雪闲看不懂这意思,却也不禁失笑:“他居然跟着回来了,可眼下他这是怎么了?”
“老鬼蝎说白蝎认你为新主人,你既中毒,他便感同身受。”
雪闲简直不可思议,“所以他在模仿我中毒的模样?”
有些荒唐…有些可爱。
厉倾羽用雷打不动的表情道:“他方才缓慢爬行也是在模仿你。”
雪闲看着他脸,听这回答,不禁更加失笑。最后笑的整个人趴进棉被中。
也错过厉倾羽那非常细微地,嘴角扬起的弧度。
厉倾羽原本阴鸷一整夜晚的眼神,即便到了白日转换人格后,也仍是冷沉,导致烛鹊等人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一回到浸雾峰就拉着老鬼蝎他们进医堂配药,可此刻,所有的不愉悦,皆因榻上笑倒的清瘦身影,而清朗,而放松。
雪闲从棉被抬起脸时,见厉倾羽仍站在床边,这才收拾住笑意,问道:“下回换药也是你帮我吗?”
厉倾羽挑眉:“这独峰除了你我,还有第三人?”
雪闲笑笑,对他这番说话方式已是熟悉,眼角看到床边小桌的两朵东西,顿时惊讶地将目光全移过去。
“这是…蓝紫花?从幻境被带出后竟完好无缺!”
雪闲不知这花名的正确名称,毕竟是幻境生物,故以颜色相称。他伸出手指,谨慎地摸了下花瓣,那触感柔滑,宛如真花还长在树上,有着生命力。
厉倾羽:“本尊从袋中拿出时,两朵都未枯委。”
雪闲凝望着那两朵花,道:“不知他们有没有名字。”
厉倾羽:“幻境之花,自无花名。”
“那我就给取一个吧。” 雪闲笑笑道:“既然是幻境中的生物,定是不灭不老,不如就叫恒生花吧。”
永恒的生长,不灭不断。
他朝厉倾羽道:“能把它们摆在这儿吗?嗯……我觉得挺适合你这床柱的。”
其实是他特别喜欢这两朵花,能让他忆起幻境的迷人。以及让他印象深刻地,那一棵布满含苞待放花朵的大树。
这时烛鹊的传声术正好从外头传进。
“倾羽,老鬼蝎他们做出毒蜈蚣尸骨的第一剂解药了,看你要来医堂,还是我们端上去。”
那传声术背景颇吵,雪闲听得出是奚雨正在骂人,“喂!你俩条的这碗不是泥巴吧!我瞧这碗内东西漆漆黑黑,最好你们吃得下去!”
接着是老鬼蝎宛若被揪着胡子痛骂的声音,哀叫道:“别别别!你别打翻!这药十足珍贵呀!还有雪夜灵芝呢!”
奚雨气道:“这不是平常百姓话本中的东西吗!”
老鬼蝎大惊:“你怎么也知道!!”
金蟾子:“奇了怪了,我刚进峰的时候还听见弟子窃窃私语,说右执法与医君不合多年,怎么现在看来挺担心对方的?”
奚雨大骂道:“谁关心他!而且你为何随便听我们峰上弟子谈话!”
烛鹊:“行了行了,都别闹了。没看见我正传声吗!医君还病重呢!”
奚云大概站在离他们较远的地方,可声音也传了过来,担忧道:“我们能上去看一看医君状况吗?”
奚雨拍桌:“看个屁!泥巴汤喂下去就行。”
附带重重的哼声。
雪闲靠坐于床头,听着这一来一往的吵杂声音,面容因憋不住的笑意而淡淡升红。
他朝厉倾羽道:“看来这回不让他们上峰的话,怕是要吵上一整下午了。”他眼眸转了一圈,想到“外人止步”这四个字,抿了抿唇后,道:“就这一回,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