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野几乎变成了这个角色本身，一举一动比往常更带了几分致命的牵动人心。
　　是魅魔的……种族魔法。
　　姜俞霜轻轻咬住后槽牙，心地腾起一撮火。
　　——他承认，有被撩到的成分，但更多的确是一阵隐怒。
　　灵魂绑定的限制随着他记忆的寻回，日渐松垮，谢迁野像是被松了绳的疯犬，往日的乖巧之下有什么在渐渐显露。
　　只是谢迁野一只藏着，仿佛不想让他知道。
　　姜俞霜低垂下眼睫，正正撞进谢迁野的瞳孔里。
　　谢迁野有一瞬间的停顿，角色原本带着蛊惑意味的轻咬下唇，被他一时没控制好的力道，变成了带着怯的咬破唇瓣。
　　他确实慌了。
　　——他从姜俞霜眼底看不到旁人那种狂热的爱，甚至连被他靠近点欣喜也没有。
　　只有冷静。
　　谢迁野错开视线，主动权便落入姜俞霜手中。他像一个执剑的审判者，谢迁野只觉得，自己头顶处悬起了一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接下来的一个动作是，易容的反派凑近伪装成伶人的皇帝耳边，低语。姜俞霜饰演部分的台词，最后都需要那位饰演摄政王的演员重新配音，况且也只有这一句看不见嘴型的话，姜老爷子便没让他背台词。
　　姜俞霜伸手，两指指腹托起谢迁野献祭般递到他指尖的下颌，端详片刻，俯身贴在他烧红的耳廓旁。
　　他开口，声音还是惯常的清冷，却又绷得很紧，像钢琴高音声部黑键击弦，不温柔地轻扯住那个唯一听得到的人的思绪。
　　“谢迁野。”
　　“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第55章
　　——“我没有。”
　　——“我不会的。”
　　去探班顺便拍了个戏的姜俞霜, 晚上回家以后坐在书房，脑海里却全是谢迁野白天的回答。
　　他看得见谢迁野眼底的真诚，却也看得见他的挣扎。
　　思索片刻, 他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医生自从之前来过人界以后，似乎爱上了这个地方。现在不仅常驻人界，还有了自己的房子，买个手机安了电话卡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广而告之，微信企鹅一应俱全，把朋友的好友加了个遍——包括卖手机的导购。姜俞霜听说以后，忽然想起自己刚重生的时候, 听见谢迁野的心声，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这么自来熟”。
　　或许魅魔这个种族……属实是天生自带一些社交牛逼症。
　　医生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接到姜俞霜的电话, 开口殷勤得要命。
　　姜俞霜的回忆里, 偶尔也会出现医生少年时的身影, 他和谢迁野差不多大, 是小时候的玩伴。
　　医生在魔界算是天赋差的，性格又天生不喜欢打打杀杀, 可以说是从小被欺负到大, 临近成年的时候, 在弱肉强食的魔界, 被高等级的魔族抓去强行灵魂绑定，从此再没了音讯。
　　现在他能好好的出现在姜俞霜眼前, 想来应该是谢迁野之后把他救出了那个地方。
　　在姜俞霜想起来的这些记忆里, 医生应该是唯一一个没有得到过他帮助的人, 因此姜俞霜常常不知道医生对他的尊敬态度从何而来。
　　但他也没有想要更深探究的欲望,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医生。
　　“深夜打扰。”他开口, 直入主题，“谢迁野的灵魂是否受过损伤？又或者……融合？”
　　其实在拨通这通电话之前，姜俞霜也思索了许久。但在谢迁野的描述里，在这100年间，医生一直担任着魔王私人医生的职业，再加上两人小时候的情谊，姜俞霜不难推断，医生，应该是谢迁野在魔界为数不多的、可以随意说话打闹的朋友。
　　医生是值得信任的。
　　也因此，他才能直白地把问题说出来。
　　电话那边，听到姜俞霜这样问，医生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问。
　　“你……您怎么知道的？”
　　姜俞霜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几乎可以肯定，谢迁野的灵魂里有两个各有主见的思维，而他确信，在自己恢复的那些记忆里，上辈子、又或者说是100年前的谢迁野，绝对没有过这种情况，一定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某些事情，才变成了现在的结果。
　　虽然不赞成谢迁野瞒着他这件事的做法，但姜俞霜也庆幸，医生还是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否则如果这件事连医生都不知道的话，那如何去面对独自背负这个情况长达百年的谢迁野，确实会让姜俞霜觉得有些棘手。
　　“我自然看得出来。”姜俞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解释了一下，便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大人，您问我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就只除了这一件事。”向来思维跳脱活跃的医生刻意重重叹了一口气，殊不知自己的反应落在姜俞霜的耳朵里，破绽百出。
　　姜俞霜不带什么感情地轻笑了一下，开口声音不重，却像是重重在医生心上砸了一下。
　　“是因为当魔王。”他的语气肯定且不容置疑。
　　医生开始支支吾吾。
　　“需要准备措辞吗？”姜俞霜道，“正好明天是我们之前约的，给牟志试用药物的日子。”
　　“啊……对……”医生眼看自己就要瞒不住，说话的语气已经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姜俞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明天见面聊吧。”他说。
　　刚挂掉电话，书房的门便被轻轻敲响，姜俞霜起身开门，谢迁野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手上端着的牛奶已经变得温凉。
　　“一直站在这儿？”姜俞霜随意开口。
　　谢迁野点头：“你不是在打电话吗？”
　　他刚要把手里的牛奶递过去，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
　　“稍等，我再给你加热一下。”
　　姜俞霜并不担心谢迁野会把自己和医生的对话听去，退一步讲，即使他听去，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最多就是回头谢迁野和医生串通供词，这两个人如果真的要联合起来合伙骗他，自己再见招拆招就是了。
　　谢迁野说的热牛奶，就是当场默念了一个魔法，色泽漂亮的金色火焰包裹住杯身，短短一秒，牛奶便冒起了热气。
　　姜俞霜接过。
　　他的牛奶里向来会加入被别人称为致死量的糖，在挑破谢迁野偷偷做“家庭煮夫”身份之前，姜俞霜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喝到过这么合自己口味的牛奶了。
　　在自己出来住之前，是为了维持自己身为姜家长子的形象，自己出来住之后，又在姜母的嘱咐之下，为了健康放弃了自己的喜好。
　　他向来是个乖孩子，父母说的话绝不会再做反驳。
　　而遇见谢迁野——他指的是，这个真正的、有些跳脱的、会把家里搞成魔法世界的谢迁野之后，姜俞霜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好像在逆生长一样。
　　孤儿院的阿姨说，大孩子不用吃那么多甜食，小蛋糕、棒棒糖、巧克力……都要给弟弟妹妹吃。
　　每天都在养生的姜母说，无论是什么年龄段的人都人不能吃太多甜食，人体其实并不需要摄入糖分，也因此，姜家人口味都偏寡淡。
　　只有谢迁野会告诉他：你想吃的话我就给你做，哪怕你半夜三四点醒来想吃，我都可以立马给你端到面前。
　　在魔王面前，不用担心健康。
　　第1次在自己心里抓到这个想法的时候，姜俞霜觉得有些离谱。
　　这听起来像是……别人用一些甜食就把自己简单的收买了？就像是以前经常听长辈老师说的警示故事——不要吃陌生人的糖，不可以被陌生人用零食骗走。
　　他们会把你抓去卖了，卖到很贫瘠偏远的地方。
　　……魔界吗？
　　姜俞霜忽然轻笑了一下。
　　在他的回忆里，魔族似乎没有什么美学的造诣，对于衣食住行的要求，简单到令人发指。他们会造恢弘的建筑、会到处抓各种魔族的美人、也会出行的时候山呼海涌——但那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和实力。
　　魔界有漂亮的风景，都是他和谢迁野在旅行途中发现的、以前从未有魔发现的景色。
　　“谢迁野。”他问，“现在的魔界……是什么样子？”
　　谢迁野闻言，眼前一亮：“你想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
　　“不是这个意思。”姜俞霜立刻打断，“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现在要休息了。”
　　“好。”谢迁野弯了弯眼睛，从善如流，“那晚安。”
　　姜俞霜轻轻点头，借着把杯子递回去的机会，听见了谢迁野的心声。
　　[呜呜呜霜霜好像想起来以前的事……]
　　[好想带霜霜回家！！！]
　　[我盖了超大的超漂亮的城堡做婚房！！]
　　[所以霜霜突然想回魔界，难道……是想和我……结……！！]
　　[冷静一点谢迁野！！]
　　姜俞霜松开牛奶杯，微微挑眉。
　　就怎么说呢……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不过看起来，谢迁野脑海里另一个不太常出现的部分……似乎确实暂时消退了。
　　-
　　第二天中午，姜俞霜借着突然出差的理由，把放假许久的牟志叫到了公司地下车库。
　　他看到牟志的第一眼就察觉到，长时间的休息，并没有让牟志的精神状况恢复多少，他依然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眼神飘忽不定，像是街上窃窃的小偷。
　　“小姜总。”牟志坐进驾驶座，手抬了一下，寻找点火按钮的动作都生疏了不少。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姜俞霜示意坐在副驾驶的医生动手。
　　牟志瞥见副驾驶上医生的动作，再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试管的时候，眼神骤然惊恐，像是看到了此生最害怕的东西。
　　在后视镜里看见牟志神情的转变，和医生先前猜测的一模一样——如果牟志表现出哪怕分毫害怕的样子，都说明，他体内残留着那个魔族的恶意。
　　也就是……需要被去除。
　　姜俞霜按照之前和医生商量好的，反手锁了车门。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牟志慌张起来，想解开安全带，却被医生用魔法牢牢粘在原地。
　　“霜大人，不用害怕。”医生一只手扒开试管的塞子，照着牟志的脸就兜头泼过去，还不忘分神道，“他现在只是脑子里还留有那么一点点恶意的残留，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您不用怕，他再挣扎，我也能制止……”
　　一阵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牟志头顶冒起白烟，车内弥漫起一股复杂的味道，原本生龙活虎说着话的医生，忽然一梗。
　　前座原本挣扎的牟志安静下来，医生像是被反弹一般固定在原地，就连眼球都无法转动。
　　牟志没有回头，他开口，声音已经不是牟志的声音，嘶哑、沉闷，像是被关在漆黑不见天润的小房间里，侵染了千百年的一滩死水，散发着腐朽的味道。
　　“霜，好久不见，你果然还是这样冷静……极度理智，哈。”
　　姜俞霜微微眯眼，他没有被束缚却依然端坐在后座，眼神极淡，顺着后视镜落在牟志肩头。
　　“嗯。”他开口，“好久不见，前魔王。”
　　前排的声音明显停顿一下，像是鬼屋里吓人不成，反被吓的鬼。
　　“你不害怕我？!”他抬高声音，“……你到底是谁！！谢迁野？！”
　　“不、不可能……你和谢迁野不可能现在已经灵魂合为一体！你们都没有上过床！”
　　姜俞霜：……
　　？


第56章
　　姜俞霜以为, 魔界的前任魔王，至少应该是个正经人——在脑回路上。
　　很快，前座的怪异声音渐渐冷静下来,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姜俞霜把手搭在前座的椅背上，却没有像料想之中的那样，听到对方的心声。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我是谁……想必谢迁野肯定没有跟你说过吧？”牟志的脸忽然转过来，开口，发出的却还是那个腐朽的声音，“你是自己猜出来的吗？”
　　“哈哈……果然。”
　　看了一眼自说自话的前任魔王，姜俞霜道：“想猜出一个被现任魔王亲自追捕的魔界逃犯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前任魔王听到这句话, 脸色骤变，肌肉狰狞地纠结做一团, 恨恨开口：“现任魔王？他也配？！”
　　他看着无动于衷的姜俞霜, 心头火起, 想要探身到后面, 却又被安全带拉住，怒火几乎从眼睛里喷出来, 他念着繁复的魔法咒语, 却无法撼动这根安全带半分。
　　他不敢相信, 自己堂堂魔界第一任魔王, 竟然会被人类世界的小把戏困住！
　　“安全带是被魔法加固过的。”姜俞霜淡淡道。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没有拆封的口罩，戴上。
　　“有什么话就坐前面说吧。”他开口, “麻烦保持一下社交距离。”
　　“你有口臭。”
　　今天给牟志喂药, 原本谢迁野也想跟着过来, 但剧组那边有一场需要配合天气的戏, 必须在今天中午拍摄。姜俞霜不希望他因为这种事情请假, 让姜老爷子觉得谢迁野工作态度不好。
　　——毕竟上辈子的时候，“谢迁野”这个名字在圈内几乎是劳模的代表。他拼了命地拍戏，一年到头连轴转，他自己说过，是“希望能在某一个行业做到极致”。他也确实做到了。
　　先前姜俞霜还以为谢迁野真的非常热爱演戏，这是随着对谢迁野了解和读心的深入，他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