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引得许多低头看手机的人抬头看过去。
　　屏幕上暗金色的蛇涂着艳红的信子，攀行在一丛深而密的黑百合间，背景华丽繁复得像中世纪暴君的宝库……
　　却都不及正中那人万分之一的惹眼。
　　黑金织就的长袍将他裹挟，像是自深渊探出的一只充满诱|惑的手，试图将那个人拉下王座，坠入永不停息的恐惧和灾难。
　　然而王座上的祂缓缓抬眼，比任何贪婪的诱|惑更令人沉溺。
　　画面有半秒的偏色移位，强烈的荷尔蒙冲击和不安定感几乎溢出屏幕。
　　魔王骤然抬手，指节划过黑百合丛，所过之处花茎簌簌断折，用凋零的生命，卑躬屈膝地迎接着祂的随意路过。
　　“……都不是我的小玫瑰。”
　　他的声音乏味，又带着长久等待后失望的怅然。
　　[魔王-谢迁野饰]
　　画面渐渐暗下去，姜俞霜从情景中挣脱，才发现自己忘记了呼吸。
　　胸口莫名有些闷痛，大约是屏息的后果。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谢迁野演戏的样子。上辈子谢迁野最火的、被誉为开创流派之作的那部电影，姜俞霜都没有去看的时间和兴致。
　　不得不说，谢迁野大概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他那张脸配上代入感如此强的演技……恐怕不是老天爷追着喂饭，说是老天爷掰开他的嘴往里面倒饭都不为过。
　　姜俞霜长长呼出一口气，忽然发现原本被低语充斥的地铁车厢，此刻也只剩下飞驰的风声和车轨相撞的声音。
　　地铁渐渐减速，毫无防备的人们均是一晃。
　　姜俞霜又被附近的人来回撞了两下。
　　[……天。]
　　他听见旁边女生的自言自语。
　　[我想看未删减版……救救孩子。]
　　姜俞霜：……？
　　还有……未删减版？
　　即便他对电影称得上一窍不通，也看得出这个短片大约是谢迁野出演的电影的预告片。
　　……怎么会有要删减的情节？
　　谢迁野虽然现在在娱乐圈还是个势头极猛的新人，但他再怎么说都是谢家的少爷。
　　怎么会沦落到去拍这种被删减的东西？！
　　姜俞霜只知道上辈子谢迁野发展极快，难道竟然是靠这种……擦边影片？
　　他一直以为谢迁野在谢家多少还算受宠，不然也不会将他保护得这么好。
　　原来竟然都只是表面装模作样吗……
　　可想想也确实有道理，家族真正宠爱的后辈，又怎么会派来和自己这个姜家养子联姻。
　　看谢迁野往常对着自己摆出的那张臭脸也知道，他和自己绑在一起，百分之百是被逼无奈。
　　姜俞霜垂眸。
　　离婚的事，这下更是越快越好了。
　　-
　　姜俞霜家，下午五点刚歇下的厨房，又叮呤咣啷地响了起来。
　　谢迁野一颗颗地仔细清洗着食材，指尖泛起荧荧的微光——他一边用流水沁凉食材，一边还维持着极度精细的清洁咒。
　　远在B市的拍摄工作刚一结束，他进了化妆间就直接瞬移回到家里，留下经纪人给品牌方找一个科学合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自家艺人下班溜号的速度这么快。
　　谢迁野当然是不在意这些的——他只在意今天晚上老婆的夜宵养生粥能不能完美地熬好。
　　他抬眼看了一下时钟——八点半，离姜俞霜往常下班回家还有四十分钟时间。
　　虽然是第一天住进这间屋子，但谢迁野已经提前摸清了老婆的作息。
　　“你特么搁这儿搞晨昏定省呢？”经纪人当时大惊失色，“你是变态吗！”
　　谢迁野坦然：“可霜霜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经纪人面色扭曲道：“人家才认识你一天！！”
　　谢迁野淡淡瞥他：“我是魔王……但不影响我还是个魅魔。”
　　经纪人瞬间呆住，张了张嘴，万种思绪最后只汇成一句：“……操。”
　　谢迁野倒是心情颇好。
　　人类是有极限的，谁又能躲过自己这个活魅魔呢？
　　更何况是和自己有灵魂绑定的、命中注定的霜霜老婆。
　　想到姜俞霜，谢迁野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觉得如果不是有裤腰带的束缚，就要有什么东西弹出来了。
　　——他是说自己的尾巴。
　　谢迁野借着刀面，把精细处理好的食材都滑进锅里，指尖窜出一股来自魔界最深处的幽蓝火焰，随手一点，便簇拥着将石锅包裹。
　　他探头过去，从上往下看了一眼，满意地发现自己喷个火都是爱心的形状。
　　接下来就是时刻关注火候，等……
　　玄关处突然传来门锁被揭开的声音。
　　谢迁野瞳孔骤缩。
　　他来不及想更多，抬手在厨房空地裹挟着劲风划下，一个深紫色的、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裂缝凭空出现。
　　谢迁野却像毫无感觉一般直接探手进去一抓一拎。
　　“哪儿来的缺德魔大晚上打扰……魔、魔王！！”
　　裂缝关闭，全程甚至没到两秒，厨房地上便多了一个跌坐着的魔族。
　　他还穿着白天那身厨师服，帽子却歪歪斜斜，尾巴也被压在屁股底下，只露出一截三十厘米的紫色圆柱状尾巴尖。
　　姜俞霜换了鞋，意外看到了亮着灯的厨房，猜到大约是那位很厉害的厨师在做夜宵，便过去推门。
　　眼前的场景让他大脑里的弦瞬间绷紧。
　　带着厨师帽的人一脸慌张地蜷缩在地上，帽子都快掉下来了。
　　而他正惊恐看着的，赫然是面前的谢迁野。
　　更确切地说，是手上提着刀、一脸凶神恶煞的谢迁野。
　　……活像个要冲动杀|人的犯|案现场。
　　谢迁野扭头看他，像是愣了一下。
　　借着他怔愣的一瞬，姜俞霜上前一步紧紧扣住谢迁野的手腕，控制住他持刀的手，冷声问。
　　“你要干什么！”
　　谢迁野攥着刀的手狠狠一紧。
　　因为做饭，他带着透明的手套，过薄的塑料挡不住姜俞霜掌心的温度，明明是正常人的体温而已，谢迁野的手背却生出近乎被灼伤的触感。
　　心跳快到一个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掩藏在单薄衣料下的肌肉骤然收紧，抵抗着潜意识想要进攻的动作。
　　下一秒，谢迁野甩开姜俞霜的手。
　　——哐啷。
　　刀被扔在料理台上，谢迁野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屋子。
　　他几乎在逃。
　　姜俞霜的视线跟随而去，却被发出震天响的摔门动作拒之门外。
　　刚刚，他似乎听到谢迁野小声说了句什么。
　　[好热……]
　　姜俞霜忽然有些维持不住自己冰冷的神色，眼底泛起一丝疑惑。
　　-
　　一墙之隔的次卧房中，谢迁野靠在门板上，双眼紧闭着咬牙，像是在忍耐某种非人的痛苦。
　　他思绪混乱，却不敢想到哪怕姜俞霜的一片衣角。
　　谢迁野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泄露出过分灼烫的气息。
　　最后他还是破罐子破摔地随便从脑海里拉出一段记忆，像播清心咒一般开始再放送。
　　……
　　那是他准备从魔界跨越位面来到人类世界之前的事。
　　魔族的医生，也是他的好友语重心长：“我可以帮你暂时切断你和霜的灵魂联系，这样的话你也会好受一点。”
　　“别想。”谢迁野冷哼。
　　医生诧异：“可是你带着他的灵魂标记，那可是亲一下就要发|情的程度吧……哦，情绪波动大的话，可能说句话、摸个小手就要出事哦~”
　　谢迁野隐忍点头：“我能忍。”
　　“不是……你忍？”医生翻白眼，“我就不懂了，你们老夫老夫的，就算这辈子玩个强|取豪夺又怎么了呢？”
　　谢迁野忍无可忍：“关你屁事！”
　　医生被他赶走，坐在魔王王座上的谢迁野才露出些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神情。
　　他妈的，不会有两百年都还是处的魅魔吧？不会吧不会吧！
　　哦是他啊，那没事了。
　　……个屁啊！
　　谢迁野从门板上起身——他怕再这么下去，自己前面的那根尾巴会把木门点着。
　　他撕裂空间，抬脚踉跄地回到了自己魔界的宫殿外。
　　“嚯！”正给魔药草施肥的医生看见他，挑眉，“忍得住？”
　　谢迁野闭眼陈述病情：“……吓的。”
　　医生神情古怪了一瞬，很快又露出恍然的表情，啧啧道。
　　“这么刺激……野外被发现了？玩儿得野啊！”
　　谢迁野愣了一下，医生没有把门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扇门。
　　被理智有意阻隔的、浓浊燥热的幻想倒灌一般反噬。
　　绛黑眼瞳中色泽流转，头顶和尾椎似乎有不属于人类身体的部位要随之生出。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给我清清！”谢迁野闭眼，似乎在回味，又像是在忍耐他不合时宜的欲|望，“霜霜……牵了我的手。”
　　医生闻言缓缓抬眼，一副看弱智的表情：“……拉个手而已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他思索片刻，认真问：“现在人类世界流行纯|情攻？”


第4章
　　厨房里。
　　姜俞霜收回看向谢迁野房门的视线，暂时压下自己探究的神色，转身问一脸狼狈的厨师帽。
　　“没事吧？”
　　厨师帽诚惶诚恐：“没、没……”
　　明明看起来威胁性最大的魔王已经离开，可厨师帽却抖得更厉害，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疯狂地给当时联系他做这份工作的魔王左护法传魔语。
　　[出事了出事了左护法大人救救小魔！！]
　　厨师帽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经不住报酬的诱惑，接下这份工作了。
　　姜俞霜眉头皱起：“谢迁野给你开多少的价格？”
　　厨师帽颤颤巍巍，试探道：“魔……他他他……开、开给我一条命……？”
　　姜俞霜：……？
　　厨师帽魔族根本没有接触过人类世界，然而看姜俞霜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显然是哪里说错话了。
　　可以他乡下小魔的思维来看，这回答完全没有问题啊！
　　左护法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如救世魔一般。
　　[他问你什么？]
　　厨师帽一板一眼地答了，包括自己那句像人体器|官贩卖一样的回答。
　　左护法沉默了半晌。
　　[……]
　　[身体掌控权给我。]
　　姜俞霜发现，自己眼前的人忽然像脱胎换骨一般，变了一副神态。
　　眼底原本惊恐不已的情绪瞬间消散，变成极度冷静的一潭死水，又极快地变换出有些抱歉的神色。
　　“不好意思姜先生，刚刚我有点入戏了。”厨师帽摸了摸鼻子道，却没有抬头看他，像是不敢。
　　姜俞霜眼睛微微眯起。
　　掌控着厨师帽身体的左护法微微低头，瞥到自己两腿之间露出的尾巴尖，伸手扶过，在姜俞霜注意到之前默念了一句法术。
　　原本的一截尾巴被凭空截断……变成了一颗颜色相近的茄子。
　　几乎同时，他听见厨师帽的灵魂瑟缩在空间角落里，疼痛到凄厉的嘶喊。
　　[这是你为魔王办事不利的处罚。]
　　左护法的声音冷淡无情，强大实力的震慑之下，厨师帽不敢置喙。
　　屏蔽了这具身体主人的嚎叫，左护法拎着茄子对上姜俞霜的视线，处变不惊地解释道：“霜……姜先生，刚刚是谢先生让我陪他对一场戏。”
　　像是知道姜俞霜要问什么似的，他接着说：“您也知道谢先生的工作性质，所以他在招我们这些员工的时候，有一个硬性要求就是要能随时陪他对戏。”
　　厨房里有半晌的沉默。
　　“你的演技很好。”姜俞霜直起腰，俯视着依然坐在地上的厨师帽，声音辨不清情绪。
　　“谢谢您的夸赞，但我更喜欢做饭。”厨师帽腼腆地笑了下，道，“而且……谢先生给的实在太多了。”
　　姜俞霜的第一反应是，谢迁野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都沦落到去拍删减戏了……他手里的存款真的供得起这个演戏才能不低的……厨子？
　　但他面上没再表露出怀疑，只是吩咐厨师做完夜宵早点回去休息。
　　厨师低眉顺眼，举止姿态倒像个礼仪完美的管家。
　　姜俞霜转身，和厨师擦肩而过，隐约听见有一个生冷的声音带着与之格格不入的烦躁说了一句。
　　[……傻逼老板。]
　　姜俞霜心底失笑，面上未动声色。
　　他坐在书房喝了一口夜宵的养生粥，不上不下的口感却让他微微皱眉。
　　厨师煮粥的手艺比起上辈子似乎差了些火候。
　　手机忽然亮起来，是他的养父——姜家世登集团的现任掌权者。
　　养父在姜俞霜心里的形象一直是高大而有距离感的，比起母亲，父亲对他似乎只有严厉。
　　但能获得姜父这份远超别人的看重，姜俞霜已经知足。
　　“父亲。”他道。
　　姜父省了寒暄直入主题：“俞霜，明晚的慈善晚宴，世登需要一个代表陪我一起出席。能腾出时间么？”
　　姜俞霜没有推辞：“我知道了，父亲。”
　　上辈子成为阿飘后，姜俞霜时常在脑海里复盘，那个怀揣贼心的父亲老友裴付良，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出手做那场扳倒姜家的局的。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场他上辈子没有到场的慈善晚宴。
　　这次他倒要亲自去看看，裴付良开始是用什么手段瞒天过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