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领领还在哭,骆文端说:“我去找钥匙,你在这等一下。”
平时这扇门从来不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关上了,骆文端记得隔壁书房有一串房门钥匙,找的时候还隐约听见骆领领哭得越来越大声。骆文端终于在抽屉里找到钥匙,他跑出来,挨个试了一遍,到最后一把打开门,看见骆领领坐在地上,额头磕破了,凳子也倒了,手里攥着床上装饰用的麦穗。因为怕睡觉的时候乱翻,骆领领的床加了婴儿用的防护栏,骆领领经常自己爬上爬下,应该是自己下床的时候,没踩稳凳子,摔在了防护栏上。
张得意不敢进去,在门口踟蹰,骆文端跑过去把骆领领扶起来,骆领领更尖声地哭了起来,大张着嘴巴眼泪豆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骆文端对张得意说道:“拿一下酒精和绷带。”
张得意赶紧跑了,骆文端抱着骆领领去了客厅,给他擦了擦眼泪,打开冰箱门看了看,拿出根乳酪棒,说道:“吃吗?”
骆领领一边哭一边伸手接过来,还在抽泣哽咽,鼻涕眼泪哭得一脸。张得意把医药箱搬过来,骆文端一转头,听见门响了,他爸和后妈回来了。
俩人似乎是在门口才碰见,还聊着天,女人一进屋,看见自己儿子被抱在骆文端怀里当即一愣,再看见张得意手里的医药箱,马上明白了过来,赶紧跑过来,一把把儿子抱回来,一边颠着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宝宝?”
妈妈一回来,骆领领的哭声更大了,骆文端简直被喊得耳膜疼,他说道:“你把他房间门关上了?他自己想下床没踩稳,摔在床框上了。”
女人说道:“什么门?我从来不关他的门。”
骆文端皱眉道:“你记错了。”
骆明走过来看了看小孩的头,说道:“哟,嗑得挺深,去医院吧。”
骆文端走到骆领领房门前,指着门上的那串钥匙,说道:“刚才门是关着的,我找钥匙打开的。”
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说道:“我没关。”
骆文端:“……”
女人马上看了眼张得意,虽然没说话,但是骆文端马上火了,他说道:“你什么意思?”
张得意瑟缩了一下,靠墙站着,像是挨训一样。
骆文端把她拽过来站在自己身前,说道:“你告诉她,你关没关门。”
张得意眼圈通红,小声说:“没有。”
她虽然很紧张,但还是听骆文端的话,仔细地说道:“我没有,我刚回家。”
女人说道:“电视还开着,你怎么可能刚到家?”
张得意眼泪掉下来了,一撇嘴,反过身来抱着骆文端,把头埋了起来。
骆文端说:“你给她说明白。”
张得意却不敢了,一劲儿摇头。
女人还要说什么,骆明喝道:“好了,一家人像什么话?”
“快点带孩子包扎,”骆明说,“我开车,梅梅你跟我一起去医院,跟孩子吵什么架?”
李梅梅怒道:“骆明,你是不是孩子的爸啊!”
“你就会拉偏架,”李梅梅说道,“你眼里到底把我们娘俩当什么?”
孩子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哭也不哭了,看着妈妈和爸爸的脸色。
骆明面色难看,说道:“你到底是要吵架还是要去医院?”
李梅梅说道:“我用不着你,你跟你儿子过去吧!”
说着摔门便跑了出去。
骆明又怒又尴尬,站在原地缓了缓,看了骆文端一眼,骆文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骆明叹了口气,拿上钥匙也开门出去了。
骆文端想把张得意从自己身上拉开,张得意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骆文端说:“让我看看。”
骆文端扒开她的小脑瓜,看她哭得脸通红,骆文端摸了摸自己衣服,说:“你这蹭的是眼泪还是鼻涕?”
张得意又破涕为笑,骆文端把她抱起来,说道:“你真是个小窝囊废。”
张得意说:“我才不是。”
“不是刚才怎么不敢说话?”骆文端说,“你解释了人家才能信。”
张得意却说:“我说了她也不会信。”
骆文端:“那就不说了?”
张得意:“那还说什么啊?”
“那你就别哭,”骆文端说,“又有脾气又受不了委屈,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张得意不说话了。
骆文端也不是真的要训她,他说道:“你得解释,不能逃避,知道了吗?”
张得意恹恹地说:“知道了。”
张得意是骆文端表哥家里的孩子,他表哥年轻的时候很喜欢骆文端,总是给他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骆文端还像张得意这么大的时候,表哥送过他一台无人机,一块飘蓝花的无事牌,骆文端现在还放在房间里,从北京带到了揭阳。
表哥是在张得意四岁的时候离开的,不是因为一次两次赌石,而是这些年欠了太多亏空,实在难以为继了,他有一天晚上突然决定离开,然后谁也没有告诉,直接消失了。他走之后,大家才知道他欠了钱,这些年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表嫂闹了几天之后,也跑了,留下了一地鸡毛,张得意也没人养了。骆明那时候还没和前妻分居,想着家里本来就冷清,多一个孩子热闹些,就把张得意接了过来。但接过来还不到半年,俩人就分居了,女人连自己儿子都不带走,更不可能带走张得意,骆明也懒得回家,这孩子只有骆文端来管了。
骆文端在这个家里过得不得劲,但张得意比他还寄人篱下,她下意识地看这个家里的人的脸色,骆文端不在的家的时候,她一天都不下楼。
骆文端今天看她自己坐在楼下看电视还挺奇怪的。他问张得意:“你没背着我干坏事吧?”
“没有。”张得意马上说。
骆文端看她回答得这么快,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张得意说:“汪汪。”
骆文端把医药箱收起来,抱着她上楼梯:“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得意笑了起来,说道:“不告诉你。”然后眼神怯怯地看了眼骆领领的房间。
第004章 道士上炕(四)
七点多的时候,骆明和李梅梅还没回来,骆文端又开始打开手机给他和张得意点外卖。
今天张得意受委屈了,骆文端给她点了肯德基儿童套餐的宅急送,张得意趴在他床上做作业,撵也撵不走,骆文端点了外卖,打开物理课本,打算整理一下笔记。一翻开就看见万乐拿各种颜色的记号笔,把他的书标记了个五颜六色。
书的空白部分画了歪歪扭扭的电阻图,骆文端辨认了片刻才确认,这是电阻不是毛毛虫。
骆文端看着这张图,陷入了沉默中。
万乐的课本周一能到吗?骆文端想。
张得意说:“姨爷和姨奶还不回来吗?”
“估计在外面吃了。”骆文端说。
李梅梅这个女人好打发,骆明带她出去吃顿饭,回来又像是没事人一样了。
骆文端当然是不会跟张得意说这些,他道:“给你点了肯德基。”
张得意一跃而起:“我爱你叔叔!”
骆文端说:“给我看看你作业。”
张得意:“……”
骆文端把作业拿过来,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然后打开了作业本,一页一页翻过去,果然看见一大篇子红叉。张得意应该是遗传了自己亲爸亲妈的学习基因,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跟不上进度了,她爸连高中都没念完就辍学做生意去了。
骆文端看见张得意跟个受气包一样,也说不出骂她的话,说道:“有进步。”
张得意果然化悲为喜道:“是吧,我们老师也说我进步了。”
骆文端艰难地点了点头,心里叹了口气。可能张得意还是要继续在数学老师的补习班里待几年。
张得意说道:“叔,学习好是什么感觉啊?”
骆文端不以为意地道:“都一样。”
“不一样啊,”张得意用一双小小的豆眼,躺在床上看着骆文端,“肯定很多人喜欢和你玩。”
骆文端听出丝不对劲:“没人跟你玩?”
“有啊,”张得意马上说道,把眼神转开,玩着手说道,“我有好朋友。我是说如果你学习好大家都想和你做朋友嘛。”
骆文端还有些不放心,问:“你好朋友是谁?”
“白雪,”张得意说,“她学习可好了。”
骆文端以前也没听她念叨过这个名字,他也没多想,便说道:“你就跟好学生玩啊。”
张得意:“大家都这样。”
骆文端觉得这样也行,反正她高兴就无所谓,道:“那你努力好好学习吧。”
“汪汪。”张得意说,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
外卖到的时候已经快九点,张得意吃完了就困了,骆文端把垃圾倒了,让张得意去睡觉,然后自己继续刷题,十一点一刻的时候终于听见楼下传来了开门声,骆明和李梅梅抱着孩子回来了,听他们说话的动静,是已经和好了。骆文端又把耳机戴上了。
骆文端生物钟就是学习到十二点,洗漱一下就去睡了,今天洗漱的时候,浴室的灯闪动了一下,骆文端没多想,随后水又变凉了,骆文端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热水器上的灯还是亮的,他关了重开,还是凉的。骆文端冲了下便出来了,想明天再看看要不要修一下,身后的灯还没等关,自己灭了。
骆文端:“……”
这栋房子是二手的,他们搬来这里来的匆忙,没时间等装修,骆明从朋友手上买了这栋房子,直接住了进来,好多东西都已经闲置多年,有些老化了,骆文端没当回事。
夜色渐浓,月亮高悬在天空,茸茸的树影倒映在街道上,四下异常安静,仿佛误入了无人的异时空。
凌晨两点半,一个清瘦的身影从街角走进来。
万乐还穿着校服,背著书包,耳朵里塞着耳机,摇头晃脑地走到了骆文端家楼下,抬头看了眼,把耳机摘下来了。
整栋房子周围笼罩着灰蒙蒙的气,万乐活动了活动手脚,转了转脖子,然后轻轻地吹了声口哨,片刻后,房门轻轻地打开,一个小小的头钻了出来。
张得意吓得要死,看见万乐,赶紧跑出来,然后把大门打开,说道:“你才来啊,我等得好怕。”
万乐说:“睡过头了,不好意思,你把药给骆文端喝了吗?”
张得意:“?”
张得意:“!!”
万乐:“……”
万乐平静地看着她,说道:“你忘了,对吧。”
张得意说:“但我叔睡觉很死的……”
“再见!”万乐当即转身就走,“明天再说吧。”
张得意飞身一扑抱住了万乐的大腿,说道:“不要啊,它变得好吓人。”
万乐愣了下,说道:“怎么了?”
“它好像生气了,”张得意说,“今天把骆领领给推倒了,进医院了,我感觉它变了,真的好怕啊。”
张得意可怜兮兮,万乐看了她片刻,忽然由衷地道:“大姐,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啊?”
万乐把她从腿上拽下来:“我看你是非要把我折腾进局子才满意。”
“事情如果败露,”万乐指着她鼻子道,“你也别想跑,我把你老底给揭了。”
张得意狗腿地点了点头,急迫的样子真像个小狗。
万乐感觉被萌到了,突然有点羡慕骆文端,他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里面夹着几张黄符纸,他确认了一下,然后把本子揣在怀里,又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黄色的荷包,递给张得意,说道:“你带着这个。”
张得意:“这是什么啊?法器吗?有什么用?”
“心理作用,”万乐说,“这是封建迷信,你就当它能保护你吧。”
张得意:“……”
万乐垫着脚走进房子,身后跟了个鬼鬼祟祟的小屁孩。
万乐一进屋,四周的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站在客厅中央,一抬眼,便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的源头。万乐顺着这股气上了楼,四周黑暗、寂静,路过了骆文端的房间,一路走到了二楼的最里侧的一间房间,房门紧闭,张得意抓着他的衣角缩着肩膀跟在他身后。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房门,里面忽然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像是哀怨的啼哭和暴跳如雷的怒骂交织在一起,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来者不善,张得意忽然捂住了耳朵,万乐也皱了皱眉,万乐二话不说低声念了个咒决,手指飞速结印,然后一张黄符应声而起,贴在了门上,那声音戛然而止。
万乐飞速地结印,嘴中念念有词,然后从脖子上扯出一条状似鼻烟壶的玉瓶,夹在嘴上,做了一个吸的动作,额头微微发汗,本来就白的肤色在黑暗里格外苍白。
万乐对这一套早已经轻车熟路,分明感觉那东西已经被拽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迎面拂来,万乐登时一惊,飞快地抱住张得意往下一趴,发出巨大的响动,在狭窄的走廊滚了几圈,砸在了墙角停了下来。身后那嘈杂的声音瞬间安静,万乐滚得眼冒金星,缓了缓,拉着张得意站起来,心道:“大意了,居然是两个。”
这两只的气息太相近了,可能是母子或者是情侣,万乐根本没发现这是两个,所以才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乐却已经顾及不上会不会吵醒骆文端,他站稳后马上结印,两张符纸飞了出去,然后像是按了暂停键一样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