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不轻不重，发髻也不紧，不会扯着头皮，一头长发挽上去后，裴柳顿时感觉清爽轻松不少。他转过头对谢巫煜道谢，笑容绽放。
谢巫煜说：“不用。”
似乎只是一点小事，不值一提，他更不会放在心上。
但他的目光不自觉就落到裴柳身上，长发都挽上去了，修长细白的脖颈自然毫无遮挡，尽数露出，像一捧柔软的细雪，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留下一抹属于自己的指痕，或是，其他痕迹。
到了傍晚，裴柳要去偏屋用饭。虽然之前谢巫煜和他一起吃饭了，但也只是那一次，后面谢巫煜依然不吃，说自己并不需要，不必浪费粮食。所以，裴柳只能自己一个人过去，吃完了再回来。
裴柳走了，主屋就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谢巫煜沉默坐着，一如此前的十多年，等裴柳以后离开这里，也同样如此。
他已经习惯了。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谢巫煜眼帘微动，看向桌案一角，那里放着裴柳遗落的发带，因为用了玉冠，不需要发带，他便忘了。
谢巫煜将发带拿了起来，捧在掌心，定定地看了片刻。
然后，他低头吻了一下裴柳的发带。
很轻，很克制的一个吻。
像是对待易碎的珍贵宝物。
一触即离。
裴柳再回来时，桌角的发带已然不见，不过他并没有发现。
夜晚，裴柳准备就寝时。
谢巫煜忽然问他。
“你有什么愿望？”
裴柳愣住，下意识问：“神是要帮我完成愿望吗？”
谢巫煜点头。
裴柳有些疑惑。因为他记得秦梧分明说过，对神祈愿必须有复杂的仪式过程，沐浴焚香，提前七日斋戒，诚心抄经书，奉上大量贡品……
可他一项都没做，神却主动问他想要什么。
又一次，给出了与众不同的特别优待。
裴柳心里一软，嘴角不自觉翘起。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都没有和谢巫煜正式说过内心的感情。或许是因为还不够深，还没有重要到某种程度，心里仍会有些顾忌，仿佛他先说出口，就输了。所以，他一直刻意忽略，让其顺其自然发展，觉得保持现状，也挺好。
但现在想想，其实谢巫煜的很多行为早就说明了一切。
他大概不用那么执着于先后。
有什么就说什么。
活得坦然些，有什么不好？
裴柳弯了弯唇，笑得柔软，仿若烂漫盛放的桃花，“我确实有个愿望，我想……”
谢巫煜面色平静。他认为，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裴柳的愿望是什么。如果可以，裴柳当然是想回家跟亲人，爱人团聚，不会想留在这里。
终究都是要走，不如让他把这个机会送到裴柳手上，让他能……早日达成所愿。
谢巫煜面无表情地聆听裴柳的愿望，听着他即将说出那句——我想离开。
谢巫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受。
本以为如此。
但心里波澜壮阔，暗潮汹涌，一点都无法平静。
他只想裴柳停下，让他闭嘴，无法再说一个字。
甚至，想把他关起来。
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只看自己一个就够了。
疯狂地想占有他。
让他身上每一寸，全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
谢巫煜的双眼变得极黑，透着几丝猩红，黑雾如滔天巨浪，喷薄而出，完全失去了控制，迅速蔓延占据了整座主屋。
黑雾将谢巫煜的身形吞没，他仿佛也成了黑雾，意识融化，被迫沉入海底，另一个意识拿到了支配权，浮出水面。
和平日温和冷静的一面完全不同，此时的谢巫煜全然被黑雾覆盖，只有本能的欲和蓬勃力量，仿若一只发狂扭曲的野兽，不再压抑克制。
他周身裹着烈焰般的黑雾，朝着裴柳袭去，将他按倒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裴柳话音未落，周围的空气就如沸腾的水，滚烫灼热。当他察觉到不对时，谢巫煜已经双目赤红，下一秒，他就被迫躺在了软垫上。视野全被黑雾占据，除了谢巫煜，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谢巫煜忽然低头，在他颈侧重重地咬了一口，又痛又麻，他忍不住闷哼出声，挣扎起来。但谢巫煜就像是狩猎的凶兽，压着爪下的猎物，只想把他一口一口拆吃入腹。一旦猎物想逃跑，就会恼怒发狂。
黑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冰冷滑腻，将他们包裹在内。而谢巫煜整个人很烫，就像一个火炉。
裴柳感觉又热又冷，仿佛冰火两重天，十分煎熬。
他试着捏住谢巫煜的后颈，顺毛安抚，低声叫着谢巫煜的名字，希望他清醒过来。但下一秒，裴柳就感觉到自己脆弱的喉结被叼住，力道不重，像在舔咬，却让他控制不住颤抖，声音都一下变了调。
就在腰带被撕裂的瞬间，另一团黑雾猛地冲入屋内，瞬间打破了漆黑的茧。
裴柳身上重量骤然一轻。
然后，他被向后一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未来的谢巫煜来了。


第 65 章 他在中间
谢巫煜一出现, 就毫不犹豫对着曾经的自己猛烈攻击。
黑雾如利刃，如冰锥。
全都精准地刺向疯狂状态的千年前的谢巫煜。
而野兽一般的他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裴柳, 想把属于自己的所有物抢夺回来。
一个是暴走状态, 力量爆发的半神。
一个是经历了千年岁月, 真正的邪神。
最终结果，当然还是邪神谢巫煜赢了，将半神的自己压制住, 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就从半神身体里扯出了一团黑影，令他双眼的血红慢慢淡去，恢复了清醒。
半神谢巫煜终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浑身僵硬, 脸色也有些发白, 心中后怕。如果不是被拦住了，他一定会做出后悔至极的事，裴柳会恨他的……
他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神, 力量有限，被供奉祭品，实现宗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的贪婪欲望, 他周身浅色的光不断变黑, 吸收了太多黑暗负面的情绪, 因此分裂出了另一个黑暗面。
虽然他平时看着冷静淡漠, 没有任何事, 但实际随时都有失去理智的风险。
这一次, 就是如此。
邪神谢巫煜强行扯出来的黑影，就是黑暗面，暂时被谢巫煜压制住了，无法肆意攻击。它剧烈挣扎嘶吼，十分不满谢巫煜抱住裴柳。
而这时，裴柳脸色泛白，身体发抖，如果不是被谢巫煜抱着，他已经摔倒在了地上。
“他怎么了？”半神谢巫煜蹙眉，神情中透着紧张。
谢巫煜将裴柳拦腰抱起，黑雾凝聚出了一张柔软的大床，然后将裴柳轻轻放在了床上。
动作温柔得像是对待易碎的琉璃，而同时对过去的自己说出来的话，语气则十分冷淡不客气。
“这你还不知道吗？就是因为你刚才失控，让大量阴气肆意入侵了他的身体。”
半神谢巫煜脸色猛地一变。
普通凡人根本无法承受阴气，灵魂身体都会被吞噬，变得虚弱无比，甚至会……死。
他说：“我把阴气吸出来。”
这事并不容易，阴气一旦入侵体内，就迅速钻入皮肉深处。如此大量的阴气，想要再弄出来，即便是半神，也会受到一定的反噬。但他顾不上那么多。
谢巫煜冷笑：“吸？你想怎么做？”
阴气进去轻松，想再出来，就得有个吞纳之处，比如嘴，又比如……
空气凝滞，一阵沉默。
半神谢巫煜平静说：“这是我的缘故，由我来负责理所应当。”
“不需要。”谢巫煜将手放在裴柳的肚子上，轻轻推按，“他能吸收阴气，只是这一次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帮他慢慢接受，适应消化，就不会有事。”
半神谢巫煜松了口气，上前一步，显然是想接手做这事。
谢巫煜二话不说拒绝：“不需要你。”
半神的他却很坚持，向前一步，站定在床侧。
谢巫煜出手想把对方赶走，但手刚一离开裴柳，就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裴柳又颤抖起来，额头渗出冷汗，嘴唇没了血色。
谢巫煜只能暂时忍受曾经的自己站在这里，但随着时间流逝，谢巫煜越发烦躁。半神的他也有着相似的心情。
最终，他们不得不妥协，选择轮流照顾裴柳。
一人半个时辰。
但这时，黑影不满嘶吼，也要加入。
两个谢巫煜一致无视，然后他就发狂，将自己的手伸到裴柳嘴边，打算让裴柳吃了自己，和他融为一体。
黑影是半神压抑的另一面，能力不弱。未来的谢巫煜能对付他，但要废一番功夫，为了不让他乱来，只能不情愿地让他分走部分时间。
“谁第一个？”
谢巫煜从容自信，“自然是我。”
话音刚落，他及腰的长发就自上而下发生渐变，染成了漂亮的银白色，泛着浅浅的光泽。他俯身而下时，银发垂落，意识模糊的裴柳半眯着眼，看见了这抹令人惊艳的颜色，忍不住挑起一缕，轻轻抚摸，动作间是显而易见的喜欢。
半神谢巫煜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黑影更是暴躁，蠢蠢欲动，恨不得踢开谢巫煜，自己取而代之。
“你确定要一直待在这里吗？”谢巫煜抬起眼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银白的长发更显气质冷漠。
半神沉默，压制着冷静说：“到时间了，我会来。”
然后，他转身离开，把死守在床边的黑影也带走了。
过了没多久，裴柳好受许多，虽然脸色还有些虚弱，但已经恢复清醒。他看到谢巫煜，不禁弯唇笑了，手里揪着他的一缕银发，轻扯了一下。
“你来啦。”
谢巫煜和他对视上，神情一瞬就变得柔和了些，但嘴里吐出的话却是——“嗯，不过，我看你在这里待得还挺开心啊。”
有些阴阳怪气。
裴柳觉得熟悉，想起来当初在恋综里收到的心动短信，突然觉得好笑。他故意点头，煞有其事说：“是呀，我还蛮喜欢这里，挺开心的。”
谢巫煜微微眯眼，神情变得有些危险。
“舍不得这里，不想回去了？”
裴柳憋住笑，故作犹豫，“唔……”
谢巫煜俯身压下去，单手捉住裴柳的两只手腕压在枕头上方，另一只帮他推按消化阴气的手也在缓缓往下。
裴柳唇上一痛，控制不住低哼出声。
被咬了。
谢巫煜明显不悦。
裴柳却笑了，含糊地说：“我开玩笑的，而且，不都是你吗？这你也吃醋啊……”
唇缝张开，正好就给了谢巫煜可趁之机，唇舌勾缠，让裴柳后面的话变得缱绻模糊，字音都变得支离破碎，仿佛成熟的果实，被咬破皮，流出甜腻的汁水。
谢巫煜亲了很久，裴柳被迫仰着头承受，急促喘气，脸红透了，身体也慢慢变得很热。哪里还能感觉到半分阴冷。
谢巫煜的手指轻轻蹭着裴柳颈侧的皮肤，将过去的自己留下的咬痕完全抹去，直到恢复了白皙无暇，脸上才露出一点满意。
他倏地问：“要做吗？”
裴柳惊了一下，“……现在？”
“虽然时间有些短，但也勉强能够一次。”谢巫煜这么说道。
时间短？
裴柳脑子里忽然闪过他们之前商量分配时间的对话，他刚才不太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所以，这是真的？
有点离谱。
裴柳还想到，如果他现在真的点头了，到了关键时刻，这个时代的谢巫煜推门进来看到，那画面，真是……不可描述的尴尬糟糕。
裴柳果断摇头拒绝。
谢巫煜一脸遗憾可惜，“这样啊。”
裴柳默默抓紧被子，有点警惕。
谢巫煜温柔无害地笑了笑。但裴柳只觉得自己眼里映出的是个斯文败类。
裴柳想转移话题，聊些别的事，“我们聊天吧，对了，你喜欢吃什么？”
谢巫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我最喜欢吃柳尖。”
裴柳微愣，“……嗯？”
谢巫煜继续说：“最简单是凉拌，处理好柳尖后放到盘子里，加盐、醋、蒜泥和香油拌一拌，就可以吃了，青绿鲜嫩，汁多爽口。”
“不过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爆炒，能将汁水都炒出来，吃起来很香。”
裴柳听得都有些嘴馋了，他还没吃过柳尖。真有那么好吃吗？说得他都想尝尝了。
谢巫煜勾唇笑着，裴柳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头皮发麻，慢慢的，反应过来，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半晌，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白光，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谢巫煜话里的另一层含义。
“你……”
谢巫煜微笑：“怎么了？”
裴柳想用力踹谢巫煜一脚，但身上没什么力气，刚动了动脚，就被谢巫煜按住脚腕。谢巫煜一本正经说：“你还没恢复，先别乱动。”
那他刚才还说做。
裴柳瞪他一眼，然后闭上眼，一副眼不见为净，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低笑。
裴柳装作没听见，但睫毛抖了抖，直接出卖了他。
就要到半个时辰时，半神谢巫煜和黑影过来了，站在一旁。
银发谢巫煜直接无视了他们，直到到了时间，才转头看去，“谁？”
黑影迫不及待上前。
谢巫煜等他过来，接替了自己的位置，但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依然坐在床侧。他说：“我会盯着他，以防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待会再过来。”
半神静默片刻，转身走出了屋子，但并没有走远，就在门外的廊檐下站着。
裴柳怎么都觉得这情况很古怪，想说没必要，一个谢巫煜就够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不然气氛肯定会更加糟糕。
黑影帮他处理阴气，他其实还是有些忐忑的。毕竟黑影不像人一般有理智，更像是只懂得本能的野兽。刚才，黑影还咬了他一口，虽然伤已经被谢巫煜抹去了。
或许黑影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动作放得很轻，有种猛虎细嗅蔷薇的感觉。